在徐姑姑離開之後,郭淡索性親自出門相迎。
他可不想在這細節方面,得罪這個老謀深算的老頭。
“適才晚輩有幸一睹蘇老先生的風采,不禁心生敬佩,正尋思着倘若冒昧拜訪老先生,請教老先生一些問題,會不會令老先生感到不快,不曾想老先生竟屈尊光臨寒舍,晚輩受寵若驚之餘,又倍感激動。”
這一通馬屁,雖然有那麼一些噁心,但也不完全是虛僞的,這老頭確實夠強,可是不能輕視啊!
“不敢,不敢。”
蘇煦擺擺手,笑道:“老朽都已是垂暮之年,哪還有風采可言,倒是閣下年輕有爲,風華正茂,如此年紀,威名便以傳遍大江南北,所行之事,更是亙古未有之,能夠在有生之年,見識到閣下的英姿,也算了卻老朽餘生的一樁夙願。”
瞧瞧師父,再瞧瞧徒弟。
說黃大效有辱師門,可真是一點沒冤枉他啊!
就蘇煦這種級別的士大夫,可不需要表示一下自己看不起一個商人,來彰顯自己的地位。
他不表示,難道人家就會拿郭淡跟他相提並論嗎?
吹捧幾句,反而能夠展現自己的大家風範。
“豈敢,豈敢。”
郭淡再度拱手道:“晚輩何德何能,能得老先生如此誇讚,真是汗顏!老先生裡面請,裡面請。”
“多謝。”
二人入得大堂坐下之後,蘇煦語帶歉意道:“適才無思居士不在這裡吧?”
郭淡眸光流動,訕訕道:“無思居士剛剛回屋。”
“這...這可真是不巧啊!”蘇煦嘆了口氣道:“真是抱歉,老朽深知此舉乃是非常無禮,但是老朽又實難與那不孝、無信、無德之人同堂議事,還望閣下能夠多多包涵。”
“呃...。”
郭淡有些懵,不曾想這看着和藹的老頭,罵起人來,可真也是直截了當,道:“這其中會不會有些誤會,我看居士不是那樣的人。”
蘇煦苦笑道:“這君子不言人是非,但老朽也絕非是惡意中傷他人,關於此事,閣下只需稍加打聽,便可瞭解。”
說着,他擡目看着郭淡,笑道:“不過閣下得爲人,令老朽敬佩不已。”
“老先生過獎了,而且這話可能會對老先生的名譽造成影響。”
郭淡尷尬一笑:“老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在讀書人眼裡,我的爲人一直都是卑鄙、無恥、奸詐。”
“那些書呆子的話,閣下切勿介懷。”
蘇煦道:“我聽聞閣下能在父親面前立誓,永不入朝爲官,不知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郭淡點點頭,心想,你還真是對我下足了功夫啊!看來今後想要忽悠你,是非常困難的。
“光憑這一點,世上鮮有人能夠比得上閣下,縱使老朽,恐怕也不及也。”
蘇煦道:“這百善孝爲先,而世上又有幾人能夠抵擋住功名利祿的誘惑。以閣下之才,以及如今所獲的成績,足以證明,閣下若是願意,入朝爲官乃輕而易舉之事,但是閣下卻一直謹守對父親的誓言,着實令老朽敬佩不已。”
“這....。”
郭淡漸漸有些招架不住,這馬屁拍得,真是如此教科書一般規範,都令他沒法謙虛。只道:“晚輩私以爲這孝順乃是與生俱來的,我只是做了人子應該做得事,不值得一誇,不值得。”
說完之後,他尋思着,我這是不是罵了徐姑姑?這老頭可真是壞的很。
他其實知道徐姑姑與徐夢晹有矛盾,以古代倫理來說,這就是一種不孝,沒得辯。
“妙哉!妙哉!”
蘇煦撫須笑道:“閣下此番言論,可真是妙不可言。有道是,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郭淡一直都是被罵,突然被人誇,都有些難以適應,道:“過獎,過獎,比起老先生方纔在公堂上那一番精彩的言論,晚輩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
“那隻因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不值一提。”
蘇煦輕描淡寫得一句帶過,又正色道:“其實老朽今日冒昧拜訪,是有一事相詢。”
“老先生請說。”
“老朽近日趕來開封府,主要是因爲聽聞朝廷批准能夠在開封府建辦私學院,也不怕閣下笑話,這人老了,就愛對人說教,故而就想來這裡開辦一傢俬學院。”
“老先生謙虛了,能夠得到老先生得傳授,那是他們三生有幸。”
“哪裡,哪裡!”蘇煦擺擺手,又道:“可經一番打聽後,這好像還得經過閣下的批准?”
“是的。”
郭淡點點頭。
蘇煦忙問道:“不知這需要怎樣的條件,才能夠建辦私學院?”
郭淡遲疑片刻,這老頭狡猾的很,可不能讓他抓着什麼把柄。道:“老先生,關於建辦私學院一事,朝廷是非常看重的,因爲這對於朝廷而言,是一種嘗試,若只是言語相告,恐有誤解,尤其是老先生德高望重,晚輩也怕失言,不過,過兩三日,晚輩將會貼出告示,上面會寫得非常清楚。”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這是老朽心急了一點。”
蘇煦趕緊擺擺手,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來,順口問道:“冒昧問一句,閣下似乎也打算在這裡建辦一傢俬學院。”
看來這纔是他來的目的。郭淡點點頭道:“是的。”
蘇煦笑道:“素問閣下對教育頗爲熱衷,已經捐助了不少錢財,想必這又是閣下的一番善舉,不過老朽心想閣下應該還是以行商爲主,無暇顧忌,若是閣下不嫌老朽年邁,老朽倒是願盡綿薄之力。”
郭淡聽罷,不禁心中大罵,尼瑪!一句話就想將我的學院變成你的,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丫怎麼不會去搶。
這老頭意思的意思很簡單,你肯定又是要做善事,不如我來幫你。可要他幫的話,豈不是就變成他的,郭淡就真成一個捐助者。
這一番“善意”,直接就將郭淡逼入牆角,讓郭淡說出他的真實目的。
郭淡也不敢確定,這老頭是在試探他到底是敵是友,還是想拉攏他,好在不管是那種,他都不會答應,如實道:“不瞞老先生,不是晚輩建辦這家學院,而是一諾牙行出資建辦的,這算不得善事,主要還是爲了盈利。”
“盈利?”
蘇煦不禁眉頭一皺。
郭淡問道:“老先生若覺有不妥之處,不妨說出來。”
蘇煦道:“依老朽之拙見,教育乃十分神聖之事,理應本着爲國家培養棟樑之才爲目的,而不應以盈利爲主。”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郭淡笑道:“晚輩倒是不這麼覺得。”
“願聞高見。”蘇煦問道。
郭淡道:“這教育乃十分神聖之事,晚輩非常認同,然而,這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晚輩不偷不搶,恰恰是以這神聖之事,光明正大的賺錢,晚輩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蘇煦笑道:“閣下可能有所誤會,老朽並非是說不能以學院掙錢,以前許多學院也都收錢的,關鍵在建辦學院的初衷,是爲錢,還是爲國家培養棟樑之才,若純粹是爲了錢,只怕會適得其反啊。”
言下之意,無非就是暗示郭淡,你這麼做就是在誤人子弟。
老頭,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我來這裡開學院,就是要公然與你們爲敵。郭淡笑道:“關於這一點,晚輩想法可能與老先生的可能有些出入。”
“是嗎?”
蘇煦略微有些驚訝,問道:“還望閣下告知。”
郭淡道:“這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換而言之,若無利可取,任何事都是難以成功的。如果能夠證明學院是能夠掙錢的,纔會有更多的錢投入到學院當中,只有老師能夠獲得更多的酬勞,纔會有更多的人才去擔任老師,如此才能夠培養出更多的人才。”
“閣下之言,聽着似乎有理,但經不起推敲。”
蘇煦搖頭一笑,旋即道:“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若品行不端,思想不正,縱使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也稱不上棟樑之才,也許還會對國家造成危害。若品行端正,縱使才學淺薄,雖不能輔助聖上,治國平天下,但對於國家亦無害處。”
郭淡笑道:“欲知‘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之理,首先得花錢買本《大學》,然後花錢請先生教導,可見金錢乃教育之基礎,若不能盈利,難以長久維持。當然,若只是收幾個學徒,那就無所謂,但是我希望我的學院能夠招納上萬學員,那麼能否盈利將是成敗的關鍵。”
蘇煦聽得心中微怒。
這無非就是諷刺之前那小學院,就那麼幾個學生,談錢都不知道從何談起,是個人都幹得了,哥可是要搞上萬人的學員,咱們不是一個級別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蘇煦也未表露出來,笑道:“每個人境遇都不一樣,也許對於閣下而言,金錢是非常重要的,老朽也不便多說什麼,不過老朽還是希望閣下能夠三思而行。”
“一定,一定。”
郭淡點點頭,道:“老先生的教誨,晚輩一定會認真的考慮的。”
蘇煦起身道:“打擾多時,老朽實感抱歉,老朽先告辭了,他日再來拜會。”
“不敢,不敢,下回晚輩自當登門拜訪,向老先生請教。晚輩送老先生。”
郭淡送蘇煦至門口,一直注視着蘇煦的馬車離去,突然感慨道:“可算是遇到一個明白人,雖然表面上我承包下這裡,但是我受到諸多限制,權力根本就不是爭奪的關鍵。私學院纔是關鍵,將來誰的私學院最強,誰就能夠取得開封府的控制權,這才真正的戰場,不過,我本也是要在你們最擅長的領域擊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