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殿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朱常洛?
還是朱常洵?
雖然萬曆是一字一頓的說道,吐詞也是相當清楚,但申時行他們還是覺得聽得不是很清楚。
饒是張誠也都是一臉困惑,他不禁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您方纔說得是皇長子,還是三王子?”
這一字之差,那可就是要命的。
必須得問清楚啊!
閣臣們的耳朵彷彿伸長尺許。
萬曆道:“朕說的是立皇長子啊!”
這回大家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了。
但是……。
這是爲什麼?
張誠、田義不禁相覷一眼,眼中盡是迷茫。
他們兩個可都是近臣,是最瞭解皇帝的人,然而,就在這場會議前,他們都認爲皇帝會廢長立幼。
因爲沒有一個跡象表明皇帝會立皇長子爲太子。
他們都尚且如此,就別說申時行他們了。
因爲這兩年來,皇帝的一切舉動,都是圍繞着國本之爭,他就是想廢長立幼,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如今皇帝風頭一時無兩,南征北戰,無往不利。
他都可以繞開朝廷直接發動戰爭,這可能是太祖都不曾擁有的實力。
故此他們預判的是,要麼皇帝就會繼續拖下去,再緩幾年,要麼就是直接廢長立幼。
不會可能有第三個選擇。
張誠、田義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但偏偏就出現這第三種選擇。
而且是最不可能的,尤其是在今天。
如今皇帝是實力大增,不一定會輸,怎麼也得打一打吧。
不可能就直接宣佈。
太詭異了!
萬曆左右看了看,問道:“你們不贊成嗎?”
“陛下聖明,乃我大明萬世之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家屏匍匐在地,是老淚縱橫,高呼萬歲。
他是真哭了!
不容易啊!
他真得覺得這太不容易了!
申時行他們也趕緊跪下高呼:“陛下聖明”!
“哈哈……哈哈哈!”
萬曆仰面大笑,大步出得宮殿,猶如發出勝利的宣言。
可問題是他沒有勝利,他最終是妥協了,屈服了,到底還是立了皇長子。
官僚集團是大獲全勝啊!
待他離開一會兒之後,申時行他們才漸漸回過神來,跪在地上都忘記了起身,彼此望着,從最開始的那句“立皇長子爲太子”,到最後面的那一陣笑聲,無不透着詭異。
又過得片刻,他們才慢慢站起來,申時行小聲向張誠問道:“內相,陛下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
他看着萬曆,可真得像似受到了極大刺激。
張誠也知道申時行的意思,搖搖頭道:“最近陛下沒有遇到什麼難事,昨日才從皇家馬場回來的,今日怎麼就……。”
他趕緊閉嘴,但申時行已經聽出弦外之音,可見張誠也是預判會立朱常洵。
連張誠都不知道,估計也沒誰知道了。
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世上最難猜的,果真是帝王心思啊!
……
回到乾清宮。
“陛下。”
皇貴妃鄭氏孤身一人在門前迎接萬曆。
“愛妃快快免禮。”萬曆快步上前攙扶起鄭氏,拉着她的手哈哈笑道:“愛妃莫要擔心,我們還很年輕。”
……
不錯。
之前發生的種種矛盾,衝突,都是圍繞着國本之爭在進行,萬曆還就是想廢長立幼,關於這一點,張誠、郭淡、申時行他們都知道,他在這兩年也都在想盡辦法衝擊禮教,衝擊祖制,就是在爲此鋪路。
而在張有德上奏之前,萬曆也都是打算廢長立幼。
他去年定在今年立太子,就是認爲一旦播州、寧夏取勝,他就有能力廢長立幼。
但是張有德上奏之後他就改變了想法。
雖說變得有些快,但其實也不難理解。
國本之爭的核心矛盾,不是老大和老三,而是皇權與臣權。
但反過來說,皇權與臣權之爭的具體形式是不是一定要表現在國本上面?
答案是否定的。
皇權與臣權可以通過各種方式進行,不一定要圍繞着國本。
只不過之前萬曆在任何事上面都沒有建樹,他親政之後就只知道反張居正,但並沒有一個替代張居正的方案,他拿不出政策來,文治武功跟他沾不上邊,他沒有能力去伸張皇權。
那麼爭國本的話,他就可以彌補自己的劣勢,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作爲一個父親,是擁有更多發言權的。
其實是皇帝喜歡通過國本來伸張皇權,喜歡哪個兒子只是一個次要原因,單純的感情是不可能讓皇帝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唯有皇權值得,爭國本也真不是萬曆發明的,唐高宗李治也是這麼幹的,只不過歷史上萬曆罷工幾十年,才令這個國本之爭顯得尤爲特別。
至於大臣的話,他們一直都是支持長幼有序。
這個幾乎就是恆定的。
導致大臣不太可能去挑起國本之爭,因爲有一個信仰在那裡。
歷史上的國本之爭只能怪萬曆,不能怪大臣,是他自己要爭得,結果又爭不過,這不知自找沒趣嗎。
然而,在圍繞國本進行鬥爭時,事情漸漸發生了變化。
這鬥着鬥着,萬曆突然發現,自己如今對外開疆擴土,對內推動改革,自己的財富也在急劇增加。
海賊王。
草原董事長。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欣欣向榮啊!
這助長了他的野心。
超張居正?
不,他的目標已經是漢武唐宗。
不得不說,肥宅真的膨脹了,他覺得自己跟那些千古一帝是有得一拼啊!
在這種大勢之下,國本之爭就顯得有些雞肋了。
老子都還想再活五百年,如今立誰爲太子重要嗎?
不重要!
雄圖霸業纔是最重要的。
他不願意爲了國本之爭,而耽擱了自己的雄圖霸業。
當然,這裡面他自己也有一個判斷,他認爲即便勝,可能也是慘勝,不可能是大獲全勝,如果勝利代價很小,那他也會幹的,問題就是代價太大,他覺得不划算。
而其中一個關鍵人物就是李太后。
其實萬曆在當初王恭妃被虐一事上面,耍了一個小招,他故意將王恭妃的新住所劃入慈寧宮,其目的就是想看看李太后對王恭妃的態度。
因爲李太后對此一直沒有表態過,這令他非常不安。
到底母后是怎麼想的。
他一直都很畏懼李太后,這個倒是沒有改變過。
李太后是多麼聰明的女人,她當然看出來兒子的用意,她故意對王恭妃是照顧有加,其實就是向萬曆表明態度,我是支持朱常洛。
這話若是直接說出來,皇帝就會非常尷尬的,到底是太后說了算,還是皇帝說了算。
李太后作爲一個賢后是絕不可能直言該立誰爲太子。
李太后的態度,讓萬曆知道這真的有些難。
他不再去執着,因爲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願在這小事上面浪費精力。
撇開皇權,純從皇儲角度來講,這真的就是小事,畢竟他還那麼年輕,今日可以立,明日也可以廢。
如果他五六十歲了,那就什麼都沒有國本更重要,是頭等大事,自古以來那些偉大的皇帝,如漢武唐宗,都是在自己晚年去處理國本問題,年輕的時候他們都不是很在乎,哪有那功夫。
但現在的話,事業更重要,愛情都要放在第二位。
然而,這又打了大臣們一個措手不及。
大臣們聽到這個消息,眼珠子都掉出來了,朝堂上是一片沉寂。
他們都已經武裝到牙齒,就等着萬曆廢長立幼,結果萬曆突然如他們所願,宣佈立皇長子。
這……!
完全沒有勝利的喜悅。
反而迷茫了!
大臣們徹底迷茫了。
因爲皇帝當下是佔據主動權的,不是被他們逼得沒有辦法,而是主動立皇長子爲太子。
這不是勝利啊!
那麼我們下一步該幹什麼?
這個皇帝怎麼老是不按套路出牌。
饒是徐姑姑都覺得如霧裡看花……。
“究竟那晚陛下與你談了什麼?”
徐姑姑不免向郭淡問道。
她認爲是郭淡改變了萬曆的想法。
但她真的想多了。
郭淡如實道:“我不都告訴你了麼。”
“這不可能呀!”徐姑姑皺眉道:“若是那樣的話,陛下顯然還是想廢長立幼。”
郭淡呵呵笑道:“想不到居士也有困惑的時候。”
徐姑姑詫異道:“你知道?”
郭淡點點頭。
徐姑姑忙問道:“爲何?”
郭淡笑道:“你看我不就知道了,我小兒子纔剛剛出生,但我陪他的時間卻非常少,不是我不想陪着他長大,只是對於男人而言,事業永遠是最重要的。你真的認爲國本之爭比開疆擴土,比雄圖霸業還要更重要嗎?”
徐姑姑頓時恍然大悟。
其實郭淡之前也是判斷會廢長立幼,但是他得知這消息,立刻就反應過來,他也是唯一一個猜透的人。
因爲他就一直不明白,爲什麼要去爭國本。
爲了國本放棄改革,放棄開疆擴土,這明顯就不值得。
他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
他對於國本之爭,就很少上心,他打心裡就不認同。
萬曆這麼做,他是最支持的,他笑呵呵道:“如今可算是卸掉這個包袱,可以甩開膀子幹了。”
說着,他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徐姑姑。
“這是什麼?”徐姑姑接了過來。
郭淡道:“新的保險條款,其中主要是增加一諾保險的投資條例,上回他們動用官府、百姓限制一諾保險糧倉,這種情況不能再發生,挪用保險倉得糧食,是我們的權力,如果我們不能用保險倉去投資,賺取更多的回報,我們哪有糧食賠給他們,如果他們不接受的話,那就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