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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時候, 洗漱完畢的王韜像以往一樣下樓吃早餐。現在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的話他都儘量回家睡覺。每天能見見關心愛護着自己的母親和外公是他努力做到的事情,正如母親說的那樣,有一天就沒了一天, 老人的事情不好說的。看看那些報道就可以知道老人要走就走了的, 王韜不想有一天自己會後悔。所以, 能多陪陪老人的時候他要儘量的多陪陪他們, 哪怕只是吃頓飯都好。一旦養成習慣以後, 他發現每天回家其實也不是太難的事情。而明顯的,對於他的改變,母親和外公是喜聞樂見的, 因爲一家人在餐桌上碰頭的機會越來越多了。老頭以前去晨練很晚纔回來,王韜有時候吃早餐都見不着他, 現在, 王韜每天都能在餐桌上見到晨練回來的外公。

今天也不例外。母親照例在插花, 老頭則在看報紙,等王韜下來了, 才各自去洗手叫保姆上早餐。雖然只有三個人用餐,但是這個早餐卻顯得頗爲複雜:老頭吃的是地道的中式炸醬麪,王寧娟身體不好,喝的是芹菜瘦肉粥,王韜習慣西式早餐, 吃的是麪包牛奶。雖然各吃各的不相干, 但是, 餐桌上的溫馨倒是濃得化解不開的。更別提王韜時不時的從老頭的碗裡撈幾根麪條吃吃, 拿過母親的粥碗喝上幾口的搗蛋讓餐桌上多了一些笑聲。

幸福, 真的很簡單。每到這個時候,王韜就會在心裡這樣感嘆。龍騰以外, 確實還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是值得關注的,自己以往都忽略了。

“今天不是週末嗎?這麼早起來,又要去公司忙啊?”王寧娟關心的問。

“今天我要去大興那邊一趟……”

“噢,又到探視日了!”王寧娟明白了,“日子過得真快,又一個月了。”

“那個,百分之十,你打算怎麼辦?”已經吃飽的王國棟放下碗筷拿起餐紙輕拭嘴脣。

老頭說的是鄒剛保有的那百分之十的錦華股權。龍騰對錦華的收購已經順利的完成,現在的錦華依舊紅紅火火的經營着。那百分之十的股權當初爲了籌錢保鄒景波的時候鄒剛曾經想過要低價拋售,但是被王韜制止了,於公於私他都不希望這百分之十落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手裡。王韜沒讓鄒剛賣股權,而是讓鄒剛提前預支了錦華兩年的分紅,不僅如此,他還免除了鄒家理應承擔的那八億債務的百分之十,這麼做無非是想要給自己的良心一點點的撫慰。現在,聽到外公提起這個事情,王韜想也不想的就回答說:“什麼怎麼辦?總得給老鄒家留條根。鄒家現在本來就不剩什麼了。”

“嗯……”王國棟輕輕的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顯然沒打算真的做那百分之十的文章。

“對了,前些日子我看見你鄒伯父在個路邊的小吃店裡打外賣,看上去真讓人不是味兒,他年紀大了,不知道生活上怎麼解決的?”王寧娟有些擔心的問。王韜被母親給問住了,這個他倒是從來沒想到過。鄒景波的母親去世得早,鄒剛一直是一個人帶着鄒景波,現在,家裡出了事情,鄒剛的生活顯然不像以往那樣有保姆照顧了。

“嘖……鹹吃蘿蔔淡操心,人老鄒家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當初老鄒的親戚朋友可不見少。”

“就怕都靠不住!”王寧娟白了父親一眼,說人都愛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的,鄒家出了這樣的事情,不定多少人得躲黴頭呢,鄒家沒準這會兒多淒涼呢。

“那是他們不知道鄒家還保留有百分之十的股權,要是好的話,每年的分紅也不少,夠他們父子活得滋潤得很。鄒家這兩年苦點,以後還會是不錯的……”

“唉,這有什麼用?老鄒一把年紀了,還能吃得多少用得多少?要是能讓小鄒出來,我看他寧可不要這點股權和什麼分紅……不過,話又說回來,落難的時候不肯靠近的這些個親戚朋友不要也罷,看吧,就算他們又來了,也不是真的關心老鄒,就衝着那點錢來的。”王寧娟嘆息說。又讓王韜去看鄒景波的時候多給鄒景波點鼓勵,爭取能在老鄒的有生之年出來。

王韜在母親臉上親了親道別,順便將自己嘴角的一點奶油粘到母親臉上,然後嘿嘿笑着在母親的嗔怪中離席而去。

母親倒真是個明白人。冷暖見人心,鄒家的現狀對王家何嘗不是個警示!王家現在也是親戚朋友數不勝數,逢年過節登門的人都能將王家的門檻給踩爛,可是,這些人當中又有幾個是可以共患難的?都不過是些錦上添花的勢利小人罷了。不趨炎附勢而又不離不棄的也只有成功這樣的人了吧?成功從來不期望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爲自己付出。這樣的人,正是母親說的那種會雪中送碳的人吧!

大約是料到自己今天會來探視,鄒景波看見自己並沒有意外。長髮被推成了一個土裡土氣的平頭,將鄒景波俊朗的五官給完整的顯現出來了,不過,由於精神氣不足,鄒景波顯得滄桑不少,臉上沒什麼血色。入獄以來,鄒景波一直就是這個狀態,一副已經知道大限的淡漠從容。

“我跟自己打賭,今天是誰先到?”鄒景波淡淡的笑着,“我賭你先到!丁冬那個小胖子肯定是賴牀起不來這麼早的。這孩子真是長得越來越喜氣了。”

鄒景波一直是非常喜歡小胖子的,王韜也喜歡小胖子,該有的孩子的模樣丁冬都有,可比自己家那個毛病一大堆的公子哥兒強多了。

“我跟老肥說別帶丁冬到這個地方來,對孩子影響不好,可是,天天看的不是驢臉就是馬臉,又盼着能看看一張乾淨的圓臉——成功笑起來也這個樣,能讓人把煩心的事都給忘了……哎,成功怎麼樣了?上回你不是說成功又搗騰出了個什麼真人CS野戰場嗎?可惜,老子去不了,你去了沒有?怎麼樣?”鄒景波愛說的毛病倒是沒怎麼變。大約是曾經的傷害,鄒景波現在很關心成功。

“沒去成,有什麼好玩的,一幫退伍兵而已。”話是這麼說,可是,連王韜自己都聞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成功的野戰場開業沒邀請他,讓他很是有些失落,被成功遺忘的感覺可不太好受。對於成功開的野戰場,成志很是得瑟,公司裡多半的人都被他拉去捧場了,可是,成志也沒有想到要請自己去,這讓王韜更是失落,自己居然成了被遺忘的人!更可氣的是,去過的人回來都說好玩,說那個地方非常不錯。這讓王韜心癢難耐卻又拉不下那個面子自己去,何況,沒了鄒景波這樣好玩的損友,似乎也少了很多的樂趣。

“呵呵呵……”笑聲從話筒的那邊傳來,隔着厚厚的有機玻璃,鄒景波在那邊笑得花枝亂顫。因爲已經構不成利益的衝突,在鄒景波面前,王韜反而能放開了許多,有些話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對人說的,可是,現在跟鄒景波說說感覺好像也不錯。

“王老大,原來,你真的在意成功。”鄒景波好不容易止住笑,“可是,我看你好像還沒能把上他嘛,這不像是你的風格。”

一句話讓王韜沒了勁兒,他拖着腮幫有些苦惱的說成功已經有人了。

“啥?不會吧?成功有這麼前衛?纔來多久就學會這些時髦的玩意兒了?”

“知道你的肋骨爲什麼會斷嗎?”這些事一直沒跟鄒景波說過,現在,可以說說了。“他就是成功的男朋友。”

“……”鄒景波恍然大悟,然後苦笑着說難怪那人活像要撕碎了自己的模樣。一番感嘆之後,鄒景波說:“老大,那樣你可就有點麻煩了,那個人不象省油的燈。”

“是啊,還有更戲劇化的情節……”王韜猶豫着是不是應該告訴鄒景波實情,鄒景波之流大約不見得知道王家的當年事。不過,如果看到自己的不順利,鄒景波也許能平衡些,於是他嘆着氣,將高楊的事情告訴了一臉八卦的鄒景波:“你知道我爸在外邊有個女人吧?”

一掃頹相的鄒景波眼睛都放出光來了,嗅覺靈敏的他顯然已經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王韜不由得好笑,還好,還沒到真正心灰意冷的地步,鄒少還有奔頭。

“那個女人,生了個兒子,比我小几歲……”

“喔,原來是真的。”鄒景波點頭。

“怎麼?你知道什麼?”

“關於王家的事是有些流言的,其中有個版本是說高伯父當年的風流倜儻,都整出個孩子來什麼的。”鄒景波聳聳肩,然後一個激靈,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會吧?這麼狗血的橋段都出來了?那個警察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現在是成功的男朋友?上帝啊,兄弟倆都愛上了一個人,江上美人,兄弟睨牆,果然是豪門故事多,老王家的故事都可以拍一部四十集的電視劇了……”

王韜一隻手拿着話筒,一隻手按在太陽穴上,他沒去糾正說高楊其實是特種兵,因爲他得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那個有機玻璃砸不得,在監獄裡鬥毆的下場會非常悲慘——不過,看到又活過來的鄒景波,王韜的心寬了許多。如果不是中間隔着的這層厚厚的玻璃,那麼他們跟以前就沒什麼兩樣了。

然而,區別終歸還是有的,王韜沒敢呆得太久就結束探視,到了管教那裡給鄒景波的卡上打了三千塊錢,鄒景波大手大腳慣了,一個月三千塊錢在監獄裡應該足夠,所以他每個月都會打三千塊錢,那個年輕的管教說他對錶弟真好。

在大門口,正好碰上老肥帶着丁冬和鄒剛一起進來。丁冬開心的拉着王韜的手說過兩天他要去參加軍事夏令營,可以打靶,真正的子彈。男孩們都有一個軍人夢啊。還好,看來老肥沒讓自己的冷淡影響到孩子。對此,王韜是感激的。

鄒剛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背也駝了不少,這件事給他的打擊真的是非常的大。他拎着幾本書,對王韜,他始終保持着應有的禮貌,學酒店管理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禮儀是做得非常好的。他客氣的感謝王韜看望鄒景波,“你能來,他很高興的。”

王韜沒說什麼,點點頭,這個,他知道。他能來,他心裡也好過些。

出了監獄,回頭看看那壁壘森嚴的監獄圍牆,王韜心裡有着隱隱的難過,二十年啊,意氣風發的鄒少出來以後已經是兩鬢蒼蒼的半百老人了。鄒少,能爭取減刑就儘量爭取吧……王韜對着圍牆默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