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加萊,
黃昏時分的英吉利海峽,天色黯淡,風急浪高。
鉛灰色的濃密烏雲覆蓋了幾乎整個天際,咆哮的狂風猶如受傷的猛獸一般,在起伏不定的遼闊海面上肆無忌憚地奔馳着。陰霾的烏雲和同樣陰霾的海水交匯在一起,動盪不定,讓人幾乎無法出分辨哪裡是天空,哪裡是海洋,唯有閃電在天空一掠而過之時,方能從僅有的光亮中看到一絲模糊的地平線。
假如中世紀歐洲宮廷的那些吟遊詩人們,有幸能夠親眼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的話,他們一定會由衷地感嘆道:相對於大自然來說,人類是多麼的渺小!是多麼的軟弱無力!
在狂風無情的鞭撻下,海面變得跌宕起伏,開始以豪放的驚濤駭浪,瘋狂地詮釋着所謂‘混沌‘的真意。一艘沒繫好纜繩的無人帆船,此刻已經被遠遠地衝出碼頭,正置身於這片無序的狂暴世界中,徹底淪爲了怒海與狂風的玩物。它從一個浪尖被拋至谷底,然後又被拋向另一個浪尖。帆船的桅杆只剩下半根尚還挺立在船上,彷彿正在一片彷徨無助之中。上演着名爲‘海難‘的古典悲劇。
在間或爆裂的電閃和雷鳴中,小小的帆船就這樣無可奈何地在海面上翻滾着、擺動着,任由狂風和暴雨所擺佈,好象賭徒手中不斷轉動的骰子。一排排巨大的海浪來回橫掃,猶如劇院裡那塊徐徐合上的舞臺幕布一般。夾伴着巨大的嘯聲向單薄的帆船席捲而來,彷彿在下一刻就要將它攬入墨綠色的深淵。
身穿一襲筆挺法軍制服的巴納扎爾上校。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站在加萊海邊一座別墅的陽臺上,俯瞰着小船在海面上掙扎。近處的岸邊,成排海浪洶涌而起,重重地拍打在棱角突兀的礁石上,繼而又無可奈何的破碎成無數飛濺的浪花,頹然得消失在波濤洶涌中。沉悶的雷鳴遠遠傳來,似乎顯得那樣的飄渺。
這裡是英吉利海峽的最狹窄之處。往日天氣晴好的時候,偶爾能夠看見波濤之後的大不列顛島海岸。但在如今這種陰雲密佈,狂風乍起的天氣裡,就連海峽中通過的巨型集裝箱船,也是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阿嚏——這又冷又潮溼的鬼天氣……真想念普羅旺斯和阿爾及爾的陽光啊!”
站在陽臺上吹了不過幾分鐘的海風,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感覺空氣裡瀰漫的潮氣與腥鹹味兒。已經濃稠得快要糊住鼻子,只得趕緊灌下一杯熱咖啡,然後轉身走進屋內,同時順手關上了陽臺的玻璃門。
“……達綺芬妮小姐,倫敦的情況怎麼樣了?”他一邊用熱毛巾擦了擦臉,一邊對自己的副手問道。
此時此刻。法國加萊港口這座被緊急徵用的海濱別墅,已經被折騰得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個臨時性的作戰指揮部:屋頂上架設了大功率電臺,牆上掛了巨大的電子地圖,桌面上插着小號的國旗和軍旗。門背後掛着自動步槍和頭盔。十幾個文職軍官不是敲打着筆記本電腦,就是對着電話高聲嚷嚷。或者拿着文件夾走來走去。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發現這裡的人們穿着兩種不同的制服——絕大部分人自然是穿着便服或法軍制服。但也有極少一部分人穿着德軍制服,佩戴着德國的鐵十字徽章。
金髮碧眼、身材爆好的達綺芬妮小姐,就是一位胸口佩戴着鐵十字徽章的德方人員,不過她並沒有穿上軍服,而是穿着一身金絲滾邊的女式巫師袍,戴着一頂寬沿花邊尖頂帽,披散着一頭靚麗的金髮,還在髮梢處束着幾朵紫色的蝴蝶結,精緻的容貌上看不出多少女人的嫵媚,倒是充斥着男孩子一樣的英氣。
此時,這位德國來的女巫師正蜷縮在一張沙發上,把玩着自己的魔杖,聽到巴納扎爾上校的詢問,就拿出一個遙控器輕輕一按,牆上的電子屏幕中頓時“啪”地一閃,開始播放出一段有些模糊的影像:
鉛灰色的陰鬱天空下,塗着沙漠迷彩的直升機在城市上空尖銳呼嘯,掀起一大片廣告橫幅和旗幟、蒙布隨風飄擺。全副武裝的軍人把守在路口,用沙袋和鐵絲網設置了路障,造型低矮的輪式裝甲車軋過破損不堪的路面,發出嘎啦嘎啦的怪響。而穿着防彈衣的士兵們手舉步槍,神情嚴肅地緊隨其後。
這些聯合王國安保公司的僱傭兵雖然外界風評不佳,但畢竟久經巷戰考驗,在鎮壓此次騷亂的行動效率似乎很不錯,此時此刻,除了尚未收拾的屍體和痛苦呻吟的傷員,還有被焚燒成一堆焦黑金屬垃圾的汽車,出現在畫面裡的大街小巷幾乎都空無一人,只是在街道兩邊房屋的窗戶裡,偶爾會探出那麼幾個腦袋,用機警的眼神掃視一下街面,又立刻縮回去,甚至還用各種傢俱、毯子之類的東西把窗戶堵上。
隨着鏡頭的移動,可以看見超市和店鋪的玻璃都被砸破,裡面的商品則被洗劫一空。最倒黴的幾幢房子甚至遭到了縱火焚燒,變得一片焦黑。街道的中央和兩邊雜亂地堆放着各種垃圾,根本無人打理。而在街邊的牆上,造型誇張的政治諷刺塗鴉漫畫上,鑲嵌滿了成串的彈孔,還有斑斑點點的血漬。
在一座用雜物、破汽車和建築垃圾堆砌而成的街壘前方,僱傭兵們的高音喇叭在喊話,試圖勸降那些據在街壘後面的黑人非法武裝,但得到的迴應,只是幾發拖着長長尾煙尖嘯而來的“哈桑”火箭彈……於是,幾輛裝甲車開了上來,從炮塔噴吐出一團橘紅色的烈焰,頃刻間就把這搖搖欲墜的街壘給夷爲平地。
還有一座廣場上。蹲滿了一地擠擠挨挨的俘虜,四周則有荷槍實彈、面塗油彩的僱傭兵們牽着狼狗嚴密監管。不時有幾輛軍用卡車載着士兵呼嘯而來。從廣場上的人堆裡挑出一批,鎖上手銬和腳鐐,用鐵鏈子拴着,押上卡車拖走……需要注意的是,無論是那些鼻青臉腫的俘虜,還是四周那些瑟瑟發抖的居民,絕大多數都是包着頭巾的阿拉伯人和黑人,再加上那些寫着阿拉伯字母的店鋪招牌。以及規模恢弘的清真寺和高聳林立的宣禮塔,不知內情的人乍一看去,恐怕還以爲這地方不是在北非,就是在中東。
事實上,如果不是在畫面背景中偶爾出現的大笨鐘和倫敦橋,絕大多數人都很難相信這樣風聲鶴唳、哀鴻遍野的場面,不是出現在電影裡或是中東和非洲。而是發生在倫敦這座大名鼎鼎的歐洲霧都。
但問題是,上述的這些畫面,這確實是剛剛發生在英國第一大城市倫敦市區內的真實一幕。
最後,在離開倫敦的幾條主要公路上,各式各樣的汽車擁堵得水泄不通,甚至還爆發了幾場連環車禍。嫣紅的火焰照亮了昏黃的暮色。而外國移民和英格蘭白人之間的矛盾衝突,也隨着逃難人羣從城裡一直蔓延到了郊外,在好幾處加油站和路邊餐廳都爆發了流血衝突……其中,英格蘭白人固然有着本土作戰的優勢,人多勢衆;但外國移民則更加抱團。也更加兇悍,一時間竟然鬥了個旗鼓相當……
呃?你問警察在哪裡?英國警察已經連首都都顧不過來了。哪裡還管得了這些遠離城市的鄉下地方?
在連續播放了幾段影像和幾十幅照片之後,達綺芬妮又調出幾段簡報,用不太流利的法語唸了出來。
“……剛剛返回倫敦的英國內閣聲稱,在聯合王國安保公司的僱傭兵進入市區之後,首都倫敦的治安局面已經開始好轉。下一步,他們將會調集全國警力,儘快平定曼切斯特、伯明翰等其它地區的騷亂。
同時,梅森首相和工黨內閣,還向盤踞在曼切斯特市政廳的黑人非法武裝‘馬丁路德金革命旅’發佈了最後通牒,限他們在十二小時內釋放人質——就是那些被他們捕獲的曼切斯特市政官員和議員——然後無條件投降,但‘馬丁路德金革命旅’在二十分鐘之後公開表示拒絕,並且向白廳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反要求。由於這些條款實在是很荒謬,所以我在這裡就不再複述了……”
“……自從騷亂爆發之後,倫敦穆斯林協會一直在用廣播電臺向全世界發佈呼籲,哭訴他們遭到了異教徒慘無人道的大肆屠殺,號召全世界教友前來支援他們的聖戰,並且得到了廣泛聲援……”
說到這裡,達綺芬妮忍不住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法國政府對加萊地區實施了軍管,我們如今恐怕就將會在海灘上看到一場新的‘發電機行動’(敦刻爾克大撤退的代號。)——據說在諾曼底那邊,已經有至少八十多個北非移民駕駛着小船,扛着衝鋒槍和火箭筒闖過海峽去了。而從荷蘭那邊渡海乘船過去參戰的異教徒,恐怕還要更多——他們已經有至少四分之一的人口在信仰真主安拉!”
“……這也是我們這次行動沒有叫上荷蘭人的緣故,那幫荷蘭木鞋的不可控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巴納扎爾上校坐到一張單人沙發上,給自己點了一支雪茄,然後吐着菸圈說道,“……哎,兩萬支手槍、六百杆ak47自動步槍,還有製造‘哈桑’火箭彈的全套流水線設備……我們付出了這麼多的軍火援助,他們卻只堅持了不到一天時間——倫敦的黑人和北非移民雖然看上去很兇悍,但戰鬥力可實在是不怎麼樣。”
“……他們本來就只是一個藉口,一個契機,一個陰謀的前奏,或者是一根一次性的導火索。只要這些異教徒能夠點燃大不列顛這個火藥桶,就算是完成了任務——我可從沒指望他們能夠辦成什麼大事!”
德國女巫達綺芬妮很犀利地指出了巴納扎爾上校的無病呻吟,“……我們可不能學英國人。一味地挑唆別人自相殘殺、亂中取利上了癮,卻忘了要打好自身的基礎……你的部隊做好作戰準備了嗎?”
“……四千名外籍軍團官兵已經以加強戒備的名義。在加萊和敦刻爾克集結完畢。交通工具則都可以依靠民用的,畢竟按照計劃推演,這一回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生強襲登陸戰……”
巴納扎爾上校將雪茄煙湊到菸灰缸邊上彈了彈,然後再次塞回嘴裡,“……理由也都是現成的——爲了躲避倫敦地區的戰亂,成千上萬的倫敦市民正在通過英法海底隧道涌過來,其中很可能有不少夾帶了武器的暴力分子,必須嚴加覈查才行。爲此。我們已經在隧道出口的車站附近,建立了一座看守嚴密的難民營……倒是你們那邊準備得如何了?關於這些超自然力量的事情,我可不太懂……”
“……整個歐洲聯合魔法作戰小隊已經集結完畢,隨時可以渡過海峽,投入戰鬥……當然,前提是我們必須弄清楚這一次的敵人到底是誰。”德國女巫達綺芬妮無聊地舉起魔杖,自娛自樂地釋放出一小團煙花。
“……這個就連我也猜不出來了!畢竟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萬無一失的預言家!”
巴納扎爾上校回答說。“……但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們能夠把軍靴踏上大不列顛的土地,踢開威斯敏斯特的大門,這個可惡的島國就再也沒有力量給整個歐洲製造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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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歐洲大陸的人們來說,隔海相望的英國就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天字第一號大麻煩。
一方面,沒有了英國的歐洲。是非常不完整的。畢竟,昔日正是以統治萬頃波濤的大英帝國爲首,讓歐洲人取得了統治全球的輝煌榮耀。所以,歐洲人一直非常希望把英國徹底歐洲化。
另一方面,離開了歐洲的英國。也很難在新時代的世界舞臺上有所作爲。所以,英國對歐洲的盛情。一直是半推半就,欲說還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英國是願意徹底歐洲化的,但前提是必須由英國來扮演歐洲領導者的角色:雖然如今不列顛的國勢衰落得厲害,但大英帝國的榮耀可還沒有被淡忘。
因此,如果歐洲人願意把統治歐洲的大權拱手奉上,可能英國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一體化了。
可現實卻是,如今的歐洲大陸已經有了兩個天然的領導核心——法國和德國,它們想要拉英國入夥是爲了壯大歐洲,但這哥兒倆還不會慷慨到讓出領導地位。而且,以大英帝國崩潰之後,以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的小身板和每況愈下的國運,也實在是不夠資格向德法兩國發號施令了。
然而,現實固然殘酷,但更加可怕的是,在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英國人已經很像是清朝末期的中國人,具備以下心態特徵:驕傲、自大、不思進取、因循守舊,讓人失望透頂。他們不肯直面自己的衰落和崩潰,只記得曾經的驕傲和輝煌,並且繼續傲慢地俯視着歐洲大陸,自以爲是地玩弄着昔日的小手段。
於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國際政治舞臺上,英國實際上就是站在歐洲門口,一支腳踩在門裡邊,一支腳還勾着美國——在美歐之間騎牆,就是英國爭取自身戰略利益最大化的必然結果:
第一,沒有勾住英國這個帶路黨的美國,對付起歐洲來可能要麻煩得多。所以,美國人也願意在各種場合提攜英國人,而這正是英國人的需要。第二,沒有勾住美國這個大靠山的英國,在德法領導的歐洲面前,也就少了份量。所以,英國人同樣很願意在各種場合配合美國人,這也是美國人求之不得的。
——“英國的外交目標500年來沒有變過:創造一個分裂的歐洲。因此,我們聯荷蘭制西班牙,聯德國製法國,聯法國和意大利制德國,聯法國制德國和意大利,分而制之。一貫效果很好,爲什麼要改變?但現在是老皇曆了,現行政策是,我們得打進去,從內部攻破。我們施加過外力,沒有成效。現在可以從裡面把它攪成一鍋粥了。挑德國反法國,挑法國反意大利,挑意大利反荷蘭,外交部高興壞了,光輝歲月又回來了。”
以上這段饒舌的話,出自英國著名政治諷刺電視劇《是,大臣》。
而英國在國際關係中,也確實是一直扮演着這樣一個“歐洲麻煩製造者”的角色——說白了也很簡單,就是作爲一個潛伏在歐盟內部的反骨仔,給美國人當歐洲的攪屎棍。
總的來說,英國人很滿足這種兩頭權重,雙向受益的局面。
但麻煩在於,歐盟其它國家卻全都對英國人這種吃裡扒外的內奸做派感到火冒三丈,快要忍無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