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落筆無錯
濁浪滔滔兮似驚鴻,赤浪灼灼兮欲霞天。
虛幻的天地中,玄黑波濤亂涌如潮,白熾離火沖天而燒,滾滾翻騰,糾纏往復,竟生成了一座太極之形。
水火分兩儀,定陰陽,劃天地,衍化大千似別有一番洞天。
神魔性斟修羅血,怒化驚鴻補圓缺,明王意證殺伐烈,千般癡夢不肯卸。
復眠仙尊看着姜默舒的眼睛,落入眼簾的,是如同白骨一般的決絕殺意,就如道子手中的骨刀,刀鋒如冰,如玉,如鐵,帶着凜凜寒冷,要以敵血和我血來染得熾熱。
激盪天地的水火盛景中,生院元神笑了,儒雅道子也笑了起來。
“沒想到默舒還喜歡開玩笑,就我所知,幻真一道上你從未涉獵過半分,也敢說能窺破傷詭明幻盈缺大陣?”
復眠仙尊輕輕搖頭嘆息,語氣中縈繞着一絲悵然,“只要拖住你,等魔母喝開其餘四域對天子的氣運封鎖,這一局便是我贏了。
默舒,且與我再比幾陣,若是死在了幻陣中,自然是身死道消一了百了,
若是未曾身死道消,以後成就天魔得了魔妙,今日這些恐懼當是你思之莞爾的回憶。”
姜默舒沒有說話,默默將骨刀在身前輕輕一劃,似要以全部的心神,來進行生死之間的掙扎。
看出破綻是一回事,敢不敢將之擊破又是另一回事!
對面元神拿道途性命來描繪了一個夢,要一了醒世的心結,現在離大功告成,僅剩最後落筆的一撇,自家要選擇不同的道路,就要拿出足夠的力量和氣量,來將之斬斷。
對面仙尊問怕不怕?怎麼可能不怕!
上輩子怕蟲怕鬼怕黑怕死……
在這天地中,神通在手,倒是沒那麼怕了,既然自家不怕,想來對面爲敵的,卻是多少會有些怕,或者說,恐懼!
姜默舒眉眼一凝,心臟已是劇烈地跳動起來,不想死要想勝,鬥法爭勝少不得要瘋魔一些,事到臨頭,終還是要以勝負來說話,以神通來定高下,不管何種天地,可以支配的力量纔是立身行事的根本。
儒雅道子淡淡笑笑,倒是有些雲淡風輕,已然在靈臺中問出與元神同樣的問題,“刑天之主,你怕麼?”
下個瞬間,姜默舒已然將心神一分爲三,宛若斬開三尸得清淨,劈開三魂照肝膽,
一個念頭映住神魔揚起烈烈波濤,一個念頭御使南明放出灼灼離火,最後一個念頭卻是向着幻陣深處,幽幽冥冥不可知的所在,決然探了過去。
好在,自己還有一點力量,甚至還有一點運氣,或者說既有因,當有果,報應卻是來了。
與此同時,生院元神立在虛幻天地中向下一指,天地中猛然一暗,整個天地彷彿化爲了幽冥鬼域。
鬼氣森森,昏昏沉沉,帶着死寂之力的冥風幽幽吹起,蕩起無數螢火,更有無數怨毒的聲音迴盪開來。
“還我命來!還我身來!”
“食汝心,食汝肝,食汝臉,食汝手……”
“恨啊,亂世人命不如狗,共飲這杯毒酒同赴黃泉,免得受那羞辱……”
萬千怨鬼嘶吼,悲切的聲音帶着森森邪氣,晃眼間,水火陰陽大磨之外,已然有着無數鬼魂開始興風作浪,黑煙和冥霧彷彿長河大江,好似淵海汪洋,將天地徜徉換了那幽冥彷徨。
劫後餘生不足長,尚有此間遙遙望鄉,天地錯卻教衆鬼怨恨滾燙,生死糊塗賬誰言輕拿輕放,且以命來償!
轟!
無數的鬼怨死恨已然纏繞而來,撲向這方天地中唯一有光的所在,哪怕自家被黑沉真水化爲虛無,被白熾離火焚爲青煙,也沒有絲毫後退。
每一個瞬間,都有無窮無量的怨鬼自虛空中冒出,抱着頭顱,拖着手腳,敞着肚皮,毫無懼怕地衝向海水與火焰。
即便有少數惡鬼怨魂,僥倖沒被真水離火捲入,卻是不退半步,反而更加兇戾地撲上去。
這是幽冥的道,這是怨恨的道,是沒有期盼,是心生忿怨,是萬古遺憾,是永寂的黑暗中最後的反抗,是哭出淚化爲灰的沉沉絕望。
嘶吼,吶喊,悲鳴,哭泣……
無數歲月無量衆生積累的怨恨,彷彿永遠難以照亮的黑暗,好似沉重無比的枷鎖,一層層覆蓋在水火太極之上,水火陰陽的融洽已然受了影響,彷彿涇渭分明中被添了一抹灰色濃重,又似無量萬古長慟,要擾得天地同悲難相容。
復眠仙尊看着道子笑吟吟地開口了,不過語氣中卻有一絲不解,“你居然還怕鬼?這樣你都能次次壓鬼母沈採顏一頭?”
雙英之爭,天地三族皆聞,可惜當時天子無法下界,不然必會親自邀那鬼母入魔。
可惜機緣不巧,卻是讓北疆佛門和妖族得了便宜,拿到了這天地中最珍貴的珍寶之一。
這刑天之主倒是有意思,怕蟲子就要煉蠱,還是煉到讓人歎爲觀止,怕鬼就要次次壓鬼母一頭,絕不能讓自家露了怯。
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恐懼?這難道是刑天之主的煉心之法?
不至於吧!
生院元神看着鋪天蓋地的魑魅魍魎,怨鬼幽魂,不由得長嘆一聲,這就是盈缺大陣最不好的地方,無法留手,只要今日刑天之主不死,天大的因果便結下了。
自家窺得了對面至深之秘,這等因果絕不是一句“必會代爲守秘”能化解的。
無論元神、妖聖、天子,沒有誰能容忍自家的諸多弱點和破綻被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儒雅道子依然沉默不語,眉眼間一片森冷,手中的骨刀紋絲不動,偶爾纔會劃過玄妙的軌跡,神魔隨之而動,靈劍隨之而舞。
赤發蛇身的神魔嘶吼響徹天地,水氣溟漾浩蕩,浩瀚無匹,宛若其麾下的千軍萬馬。
南明離火劍宛如夭矯飛龍,帶着炎氣更透露着森寒,似有祥和佛韻更有明王殺意。
在幽冥中染起一抹亮色,在怨恨中攪起一陣安寧。
“默舒,你的時間不多了,魔母喝開四域天地氣運封鎖前,不知你能再撐幾變?!”生院元神眸中帶笑,低眉看着絕不放棄的道子,沉沉開口。
“仙尊,這陣勢若是破了,不知你能不能撐住我離火劍氣一斬。”道子猛地擡起眉眼,悍然出聲。
“這傷詭明幻盈缺大陣有人皇氣運加持,化幻爲真,絕無任何破綻!”復眠仙尊一字一句,吐辭話音愈發清晰,言語中對陣勢有着極強的信心。
話音剛落,琉璃破碎的聲音驟然迴盪在天地間。
咔嚓!
清脆琳琅,如冰玉擊之鐵寒,如靈泉衝出山澗,如歲月輕折人壽,如長生化爲雲煙。
漫天的魑魅猛然呆滯,眼中似多出了一線清明,倏地,一頭怨鬼看了看身上破爛的衣衫,看了看猙獰的傷口,口中再度發出悲鳴。
似天地有恨,似月缺難圓,似生死不甘,似相思難還。 幾息之後,怨鬼的面容變得平和,向着儒雅道子正要下跪。
“不可跪!”儒雅道子沉沉出聲,眉眼間無星無月卻不肯低上半分,卻似有春風秋霜來作陪。
怨鬼一怔,傷痕累累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雖是猙獰卻如淨水洗過,便是那血污泥穢也被滾滾淚水淌過,幽冥殘忍無日月,寂寂沉沉空悲切。
怨鬼微微躬身,旋即宛若一抹雲煙消散在了原地。
就如一石投到了湖水之中,浩瀚的鬼潮宛若蕩起的漣漪,衝儒雅道子一禮後,俱是化爲了一緒雲煙消散一空。
這虛幻的天地,瞬間已是海晏天清。
便是浩瀚的波濤,肆虐的離火,都在剎那間消逝一空,彷彿剛纔驚天動地的鬥法就如一場幻夢,如今卻是人已醒,夢已空,回到紅塵中繼續來來去去,繼續品那前路崎嶇,繼續看春秋中梨花滿地,繼續等風急雨驟又狠幾許,繼續與恨爲敵。
“人皇氣運承認?!這不可能!
默舒,你爲神魔之主,怎麼可能得人皇氣運承認,甚至所有人皇的承認!”
復眠仙尊長長嘆了一口氣,眼中有着難以置信。
作爲生院的元神,他已是瞬間明白了刑天之主的破陣之法,根本不是破解陣勢的玄妙運轉,也不是以神魔道韻蠻力破開盈缺陣。
相反,刑天之主居然直接衝着幻陣的根基之一,人皇氣運去了,更可怕的是,居然被他成功了。
修醒生院爲人皇護道三宗之一,更是執掌人皇秘境的正主,人皇氣運之爭,居然比不過刑天之主?實在是過於荒唐!
他是怎麼做到的?姜默舒做了什麼?人皇氣運怎麼會棄生院而去,反而對眼前的道子順從如斯!
復眠仙尊已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默舒輕輕將骨刀放在虛空之中,一抹灼灼明光卻是出現在他的手上,看着銳不可當的劍鋒,喟然開口,
“仙尊,看來這天地中好像沒有什麼絕無破綻的陣勢,便是你這傷詭明幻盈缺大陣也沒有例外。”
“你並沒有看破幻陣,氣運之道也不擅長,怎麼可能騙過人皇氣運從而破了幻陣?”復眠仙尊皺着眉頭,有些悵然。
熾烈的離火劍氣已然劈頭蓋臉斬了過來,如遇人間那良辰好夜,如遇前緣註定的明滅,如青絲赴白髮的約。
嗤!
幻身已然被斬了個粉碎,焚了個乾淨。
下個瞬間,復眠仙尊再一次現出了幻身,正在遙遠的虛空中,臉色有些難看,後背上已然盡是冷汗。
遭了,刑天之主生出瘋魔鬥性,眼下倒是有些騎虎難下了。
“跑?這虛幻的天地中,仙尊又能跑哪裡去呢?”姜默舒笑了笑,站在原地,手中的離火劍輕輕一旋。
凝聚到極致的劍氣已然驅炎掣焰,在虛空中閃過一道火線,在陰沉沉的天地中好似一抹驚鴻,炫目耀眼,須臾間已是再度向生院元神斬了過去。
“仙尊既然喜歡用幻身,那就多用點,橫豎將幻身斬盡,真身卻是始終要出現。”
劍氣如掣火真龍,磅礴沛然,縱橫在虛幻的天地中,所過之處但有所攔,盡化齏粉青煙。
“默舒,你可否告訴我,你到底如何騙過了人皇氣運?!”復眠仙尊再次幻出身形,盯着道子的眼睛正色開口。
“當然可以!”姜默舒點點頭,手中的南明依着心中的無明,憤然出劍。
“我從不騙人,更何況是人皇氣運!”
如山如海,如火如荼的劍氣中,夾雜着道子森然冰冷的聲音,“仙尊,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沒有以神通騙過人皇氣運,而是人皇氣運真的就承認了我呢?”
“不可能,除開人皇自己,只有所有人皇認可的至信之人,才能掌控此間氣運。
便是你能得尚春如承認,別幕呵和易皓沉卻是與你沒有因果,不可能!”復眠幻身在被斬滅前的一瞬,臉上還有着疑惑之色。
姜默舒哈哈一笑,轉過身來,看着遠處出現的生院元神,眸有睥睨,淡然開口,
“仙尊還說漏了,還有之前的葉風徹,他也曾是人皇。確實有一人,得了所有人皇的因果,仙尊你再想想可能是誰?!”
道子語出如劍,在天地中一字一句如雷,劍出如電,一劍一斬碎夢。
復眠仙尊的幻身猛然一怔,旋即心懷激盪,咬牙切齒地說道:“鄭景星!”
轟!熾烈的劍氣再度將仙尊的幻身斬滅,如焰似火,如妖似魔,虛幻的天地隨着這一劍一劍的飛血流落,已然在飛快地縮小。
儒雅道子點點頭,眼無風波,昂起的頭顱風華正茂,默然間傲性如天,似要與日月並肩。
就如,就如一頭金玉麒麟立在天風中,一寸明光也開刃,且傲且慎歲月揚塵。
仙尊幻身再度出現時,似是沉沉春秋倏地壓在他的身上,壓彎了他的脊樑,壓皺了他的眉眼,彷彿無盡歲月中避開的衰老,在一息之間盡數回到了他的身上。
“原來是你,原來鄭景星和姜默舒是一人,怪不得!怪不得!”
衆多的疑惑,衆多的謎團驟然解開了,不過仙尊卻是絲毫高興不起來,就如站在奈何橋畔,拈花得悟卻也是晚了。
復眠仙尊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道子,嘆了口氣,“都說默舒鬥法如瘋似魔,其實卻是滴水不漏,也不知會有多少天子和妖聖要上你的當。
你居然還以命曇三界花定住這處天地,卻是讓我脫不了身了。”
“非如此,不敢跟仙尊說實話,仙尊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吧。”姜默舒點點頭,眸子中如漆如墨,見殺見伐。
“得此體面,足見默舒盛情。”生院元神笑了,只覺得今日笑的次數,多過了以往好些好些年,能見得如此道子,雲胡不喜。
天地間人族的前路,大概是不需要自己來操心了。
虛幻的天地此時已然只剩三十丈見方,道子和仙尊面對面,默默無言。
“長生長視長心灼,復眠復醒復作客,紛紛求不得,所幸有人說。
默舒啊,以後,於春秋中喚醒他們,拜託了!”
“仙尊,走好!”
一劍似春光沉默,閤眼證因果,落筆俱無錯。
還有一章,今晚會有,補昨天的,不過稍微晚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