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金曦?那殺性屍鬼真是如此說的?”
別慕呵眸子中頓時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她也沒想到姬催玉居然瘋狂至此。此子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簡直百無禁忌,眼看在東界諸宗拉不到助力,轉頭就向天魔求援,如此果決着實讓人側目。
“正是,他使了手段讓人皇去拌住金曦之主,卻是向我等提出了條件,三十萬靈晶終是一個由頭,想來他的真實目的是要借我等的手破了這氣運劫數。”吞宙天子本就對姬催玉頗感興趣,此子魔性深種,冷心冷情,實在是最好的天魔暗子人選。
他曾不只一次地感嘆,若是此子入了吞宙一脈,當會無比契合魔妙,只可惜晚了一步,對面自成一脈天子已然不在話下。
“三十萬靈晶,也虧得他好意思開口,合着東界各宗拿一次賞格,我天魔還要給一次,雙贏的局面,他姬催玉贏兩次是吧。”
魔母頓時啞然失笑,似那慵懶風月不會倦,偏有一種血冷腥甜的美豔。
誰人都道那殺性屍鬼堪比金玉麒麟,她自然不會輕視於他,不得不說,此子心性之陰狠毒辣確實令人歎爲觀止,就似那潛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都有可能揚起毒牙,撲向被他盯上的獵物。
風盡殷被他賣了個乾淨,不僅化去了情劍的神通,還承了那黃泉神魔的因果,反而要對他感激不盡。
刑天也被這殺性屍鬼借巡遊東界的功夫,瞞天過海,暗自降服,讓人不得不道一聲佩服。
明明手上沒有什麼牌,偏偏就給這無法無天的道子撞出了一片天地。
別慕呵細細思索起來,六脈天子也不打擾,俱是淡然坐在天魔大座,靜靜等待結果。
魔母看着幻象中的少年道人,那淡定眉眼,那額間骨玉,皆是散發着令人難以捉摸的光輝,就似那山海映星辰,一往而深,恍惚難知假與真。
那隱隱含笑的眸子,似在無聲地調侃,“我出牌了,你等敢跟注麼?”
這既是考量諸脈天子,也是在考量她別慕呵,既看力量,也看氣量,更看謀劃。
跟還是不跟,這確實是個問題。
別慕呵清楚地知道,若是放過這個機會,要想讓金曦之主再次落入必死之局,幾乎絕無可能。
可若是配合殺性屍鬼,到底風險在哪裡呢?
別慕呵總覺得自家漏算了什麼,卻始終想不起來,蓮醍魔妙雖然不在算中,要想算人卻沒有濁醐天子那般百無一漏。
無論怎麼看怎麼算,眼下這殺性屍鬼的路已是走絕了,在繁宴城暴露了刑天和佛劍,他便再沒有任何退路,必然要面對命曇宗的雷霆一擊。
還是說他早就想到這種可能,所以才早早和諸脈天子有所勾搭,就是爲了在東界諸宗靠不住的時候,多出一條後路。
甚至放那點雲樓中諸族修士一條生路,恐怕也是在試探東界諸宗願意爲他做到哪一步。
想到這裡,別慕呵感覺自己似是猜到了姬催玉的心思,果然,在殺性屍鬼眼中,沒有任何人是值得信任的,他只信他自己,更是隨時隨地防備着其他人的背叛。
骨玉映得世人謊,此來殺狂不言傷,試玉寧肯身赴死,辨得人心終爲妄。
好冷的心腸,好詭的癲狂。
“眼下東界諸宗根據人皇喻令確實是兩不相幫,這點毫無疑問,若是有關乎諸脈天子的謀劃,決計瞞不過我,可見森望城眼下確實沒有任何針對天子的埋伏。
唯一的可能,就是東界諸宗突然通過幽冥通道直殺森望城,但這需要人皇以天宗秘誓下令,很難想象沒有提前溝通的情況下,有幾家天宗會毫不猶豫地響應……
所以,我會想辦法,讓諸家天宗在屍鬼和金曦之主對戰之時,暫時關閉幽冥通道,如此一來,便是萬無一失。”
良久之後,別慕呵玉顏上顯露出胸有成竹之意。
心典天子聞言,沉沉出聲,“魔母也覺得此事可行?姬催玉真的不是東界諸宗的死間?”
魔母自然聽得出心典天子話中的弦外之音,當即微微頷首,“以我在東界人皇備選的身份,易皓沉並沒有任何事瞞着我,這點我看得很清楚。
屍鬼確實在推動道兵之事,和易皓沉定了十年之約。
甚至這姬催玉爲何反應如此之狠戾,我也猜到了大概。”
六位天子聽到魔母如此一說,頓時引起了莫大興趣,俱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欲聞其妙。
別慕呵盈盈一笑,語出如天籟,宛若柔柔春風,“其實我猜,命曇宗這次派出金曦之主,更多怕是爲了其天宗氣運。”
“天宗氣運?”諸脈天子不禁眉頭一皺。
“命曇中興之時,八尊後天神魔縱橫天地,我天魔諸脈尚且還好,妖廷據說被打得暗暗叫苦,這事各脈天子當是親眼所見。”魔母呵呵一笑,似那玉彩輕輕搖,也如小荷懶懶開,剎那間便是風情無限。
鄙命天子當即開口,“不錯,直到錯塵入了我天魔一脈,那命曇宗方纔逐漸走了下坡路,最終被妖廷拖到最後一位神魔天命身死,隨後便慢慢聲名不顯。”
“錯塵入魔,命曇宗恐怕正是因此氣運不全,才逐漸沉淪,反而錯塵因爲竊了命曇之運,成爲一脈天子,若是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你們猜命曇宗會怎麼想?”別慕呵眸子中露出瞭然的神色,虛幻的玉指輕輕在天魔大座的扶手上摩挲着。
“刑天關乎命曇宗氣運?”浮生天子猛然出聲,語氣中甚是驚喜。
若是此事爲真,無論如何都要渡屍鬼入魔,一家天宗的氣運絕對不容小覷,特別是在淵劫中,更是此消彼長的格局。
一點點的漏洞或破綻,都可能會導致對面的諸般謀劃毀於一旦。
諸脈天子都是撫掌而嘆,大笑出聲。
“不是刑天,刑天已爲先天之靈,氣運自掌,便是爲人降服也影響不到命曇宗的氣運,否則命曇宗怎會請我家麒麟來東界……”別慕呵卻是搖頭否認。
不是刑天?六脈天子不由得面面相覷。
“命曇宗中興時期的八尊神魔,氣運勾連,牽一髮而動全身,才能讓命曇宗如此緊張,怕重蹈錯塵天子的覆轍。
這姬催玉膽大包天,從命曇宗離開之時,不僅盜了佛劍,還同時盜了黃泉神魔,已然交給風盡殷祭煉得改頭換面,對外宣稱是清濁天子相爭,最後遺落的法體,正是靠着這尊後天神魔,才讓理株仙尊隕落在血潮之中。
恐怕這纔是命曇宗諸位神魔之主生出殺心的原因,只是苦於沒有證據,提都不好提,只能歸到佛劍被盜的因果。”
魔母笑了笑,這屍鬼貪心不足蛇吞象,不過倒也符合他的性子,到手的好東西哪怕生嚼硬吞,寧死也不願交出去。
不過也正是這點破命的執念,才讓其堪與麒麟爭鋒。
原來如此!
六脈天子這才明白其中關節,怪不得姬催玉拿此事來試探各脈天魔的誠意,他敢做下此事,相當於和命曇宗不死不休,倒也確實是個驚喜,這屍鬼的性子委實有些意思。
“沒想到姬催玉當真是生冷不忌,落到眼裡都先咬住再說,有了因果大不了以殺破命,捨生開道,好賭性,好殺性。”
鄙命天子不由得喟然一嘆,這等貔貅性子諸天之中也不少見,但亡命至此倒還真是不多。
“所以說,不論有心還是無意,眼下這屍鬼已然是竊了命曇之運,同時還牽扯兩尊神魔和一柄靈劍,乖乖,命曇宗只來了一位金曦之主,當真是守規矩了。”
拯靈天子輕輕揮手,面前已是多了一杯魔妙所化的佳釀,“見了這等魔性,當浮一大白。”
秘藏天子點點頭,終是想通了前因後果,慨然出聲,“既然有此因果,屍鬼把我等視爲後路也不足爲奇,畢竟他在人族諸宗的所有生路已然盡數斷絕了,若是東界諸宗不願死保他,他除了投靠天魔和妖族,當是別無他途。”
“不錯,我思來想去,這姬催玉是爲了取信我等也好,是爲了破釜沉舟也罷,已然沒有其它路可走了。
加上東界諸宗不願介入因果,人皇也沒有其它謀劃,所以他聯手我等陷落金曦之主應當是他的一條退路。”別慕呵淡然點頭,玉顏上有着一抹讚許之色。“一條退路?”心典天子眸子中不禁露出驚異之色,“他還有其它退路?”
“他選了森望城作爲了結因果的所在,既是給我等諸脈天子機會,也是爲給自己留出活路。
若我猜得沒錯,諸脈天子不答應與他共陷金曦之主的話,一旦對戰金曦落了下風,他必然會尋找機會破開幽冥通道,遁往幽冥。
到了那一步,幽冥之地天剋日月之性,金曦之主必不敢追,他則可通過幽冥潛往妖族所在。
其它妖廷不敢說,化真妖廷的迦雲真怕是會倒屣相迎。”
魔母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最終的推斷,這屍鬼心有刀尺,丈量人心,兀自按劍,加之冷心冷情,只在乎自己破命存身,根本不會信任其它人。
說是看好天魔,若是諸脈天子在他心中失了份量,這屍鬼拋之棄之不會有任何負擔,也許對他來說,執只在自身,餘者皆爲外物,不滯身心分毫。
“既然魔母覺得沒有問題,我等天子也無異議,那便回覆屍鬼,就在森望城掀起魔潮同陷金曦之主和他。”
諸脈天子不由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後齊聲大笑。
魔母微微頷首,似春花綻放,似秋意帶爽,悠悠然已然消失在天魔大座之上,唯有幽幽歌聲迴盪在諸脈天子耳畔,
“魔來心間一撞,狠來盡去皮囊,抽身棄叛笑榮辱,遺臭流芳自癲狂,殺伐無常心,風月糊塗賬,執得血刃震八方,且來吟絕唱……”
……
姬催玉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不想那靈尊也是妙人,居然認賬了,是我面相太狠,還是當日語氣太兇?”
風盡殷撇了撇小嘴,看着俊俏少年的懊悔模樣不由得有些好笑,那雙眼睛滴溜溜在那堆靈石上打轉,似是再也挪不動一般。
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見不得靈石,奇怪的是靈晶反倒是不在乎,爲換東界諸宗中立,三十萬靈晶說不要就不要,爲化解幻宗和自家的因果,十萬靈晶說給就給了。
當真奇怪。
看着風盡殷神色古怪的模樣,姬催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懂什麼,這靈石一旦多了,往往就沒我什麼事了,我又是個忘性大的,有時候也有難處。”
有些事情不能明說,說穿了這麪皮就不用要了,況且同樣的失誤都多少次了,少年道人已然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留些救急救命的錢,並不是每次都能遇到冤大頭。
難處?風盡殷似是想到什麼,不由得掩着檀口輕輕笑着,這妙人兒有時候也實誠得很,有什麼說什麼,百無禁忌。
再說了,只要自己隨在他身邊,又豈會讓他再遇到什麼難處,真當自己看不出來麼。
“可惜了……”少年道人搖搖頭,喟然嘆息一聲。
“難道那靈尊送回四個金丹的屍身和這些靈石,還有什麼陰謀不成?”如玉佳人不由得眉間一緊,頓時也有些警惕起來。
按理,靈尊只有四萬靈石,還有八萬靈石的賬當是兩位妖聖的,居然全數送來了!用這妙人兒的話來說,此間必有蹊蹺。
莫不是妖廷和戮族想以此表示配合無間,絕無嫌隙,又或是一事不勞二主……
一時間,風盡殷不禁有些浮想聯翩。
俊俏少年將手一攤,額間骨玉隨之擺動,似在無奈地擺手一般,“上好的因果沒了,本來我是打算再過幾日,就按日息三分給他們利滾利的,人證物證俱有,說破天這賬也得有人擔着,拿不出就得拿命來還。
可惜……”
一抹紅霞猛然竄上風盡殷的俏臉,這妙人似乎也發現自己窺破他的一些秘密了,很多時候倒是不再藏着掖着,只是沒想到他骨子裡居然是如此憊懶,倒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不過,這利錢委實太狠了一些,若是鄭記的人聽了,定然要瞠目結舌,若是多滾些年歲,怕是把戮族和兩大妖廷賣個精光也還不起。
本以爲少年是在開玩笑,卻沒想到擡眼看去,這妙人兒眉眼中生出凜凜冷意,彷彿化身成討債惡鬼,捏着兩塊靈石嘿嘿冷笑,“沒有因果,還有血債,來日方長,慢慢算,總有算清的時候。”
如玉佳人頓時心中一凜。
她跟在屍鬼身前也有些日子了,很少見到這道子說得如此鄭重,甚至讓她想起剛剛接觸這妙人兒的時候。
殺意凜凜,烈得讓人不敢直視。
雖然少年立在她身前,也盯着那堆靈石在說話,但風盡殷卻感覺他是在向天地發出烈烈的咆哮,挑釁,放肆,不留餘地,不死不休。
“盡殷,我和金曦之主了結因果,這一戰對我來說很難,即便不死也必然受極重的傷,待我閉關修復道體期間,我需要伱將生院撐住……”
少年道子沉沉出聲,眸子中沒有任何懼意,也沒有任何波瀾,彷彿不久後就要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拋生死,赴佳期,度劫數,破命途……
姬催玉猶豫了幾息,終是咬咬牙,將身前的靈石推到了如玉佳人面前。
莫名的悲壯感油然而生。
恍惚間,風盡殷甚至感覺對面將性命所在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這是我這些日子掙下的全部身家,就先交給你了,十二萬靈石,你可能不清楚這其中的份量,但我要告訴你,對我最有用的一筆靈石,僅僅比這多出五千。
而正因爲十二萬靈石,玉詭當初才和萬妖叢林結下因果。”
姬催玉深深看了一眼風盡殷,眸子中很是認真,似乎真的是在託付極大的因果,若是這十二萬靈石沒有了,他就死給你看的那種認真。
或者哪怕他死了,都會死不瞑目的那種遺憾。
如玉佳人沉默了近百息,方纔又好氣又好笑地開口,“催玉,何至如此?便是你不想我對上金曦之主,也不需要用這種藉口絆住我……”
說着說着,聲音卻是愈來愈低,到了最後,滾滾淚珠已然順着眼角滴落下來。
姬催玉的眸子瞬間瞪圓了……
少年道人咧了下嘴,眼睛眨巴眨巴,“不是你想的那樣,金曦之主其實還好對付,只是這靈石你幫我收好,我沒開玩笑。”
“知道了,妾身必不會誤事,我會在森望城幽冥通道那裡等你,若是事不可爲,你我聯手打破幽冥,諒那金曦之主也不敢再追,生院可以不要,東界也可以不留,至於以後,我們不還有十二萬靈石麼……”
風盡殷眸子中既有凝重,也有羞赧,聲音更是微若蚊蚋,“其實不用彩禮的……”
殺伐陣裡見卿卿,眼波明,骨玉清,
願得月下長共影,雲外夢,夢中君。
姬催玉頓時瞳孔劇震,剛要反駁掙扎,那堆靈石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完了……”少年道人頹然嘆息,旋即只能怔怔看向天邊,眸子中的神色很是複雜。
本是隨意開個玩笑,沒想到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