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天子已然瞠目結舌,過了幾息,方纔齊齊大笑起來,只是這笑聲裡,有感慨,有苦澀,有沉重,甚至有一抹面對身死道消的釋然……
任誰也沒能想到這殺性屍鬼瘋魔至此,便宜佔盡,還要兩頭出賣,簡直是匪夷所思,就似那通天大道不走,險道絕處偏來。
“你這魔性至深至毒,難道就不怕因果反噬自身?
姬催玉,你當知道,只有我天魔諸脈容得下你……”心典天子沉沉出聲,側頭凝視着少年道人,說到最後眸子中已然炯炯有神,似是問心,也似叩門。
“哪怕有兩尊後天神魔,但金曦之主終歸只有一個人,便是加上伱,難道我等四脈天子就怕了不成,姬催玉,莫要自誤!”
俊俏少年撫了撫額間骨玉,眉眼中有着淡淡笑意,沒有半分掩飾,慨然說道,“天子說得不錯,我有些手段確實見不得光,所以一向只讓死人知道,算是最後的體面,也算是給自家一個交代……
可惜,今日倒是不巧,只是單純的交易,金曦之主可以出價,各位天子自然也可以,我這人出了名的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若是價格合適,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繼續忠於諸脈天魔。”
魔母眸子中已然變得冷霜凜雪,看着這混賬屍鬼,頓時一聲嗤笑,“姬催玉,你覺得我東界天魔諸脈還會信你麼?何必做出這等假惺惺的姿態,故意來噁心我等?”
別慕呵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俊俏少年,既憤憤又恨恨,似是不願放過他表情中的任何一個細節,櫻`脣輕抿,銀牙狠錯,目光更是宛若刀劍一般。
這混賬屍鬼肆無忌憚地背叛,染得血色瀲灩人間,正如那修羅當前,偏偏又詭狠欺瞞。
若干被騙得慘,若干被斬得冤,他倒是殺得一個歡酣。
少年道子似是被魔母嚇住了一般,趕緊擺了擺手,臉上露出嚴肅正經的神色,“魔母爲何如此說,事關天子入滅大自在,你倒是幻身在此,無所畏懼,但你能代表四位天子麼,難道說你們怕給出的價錢比不過對面?”
別慕呵冷冷一笑,玉顏上已然斂起了所有的表情,卻是挑眼看了看那片光華,不屑地搖搖頭。
四脈天子卻默然無語。
“這纔對嘛,我不過爛命一條,既然要賣與兩家,自是價高者入眼。”
少年道人咧嘴輕輕笑了笑,宛若那明月清風,就如那疏星崖樹,逍遙天地兩間,不爭半分得失,“不知金曦之主可有什麼說法,魔母似是覺得已然穩勝於你!”
日月凝作的那片明光,彷彿春水生出漣漪,倏地流淌向兩邊,一位靈慧女修已然輕移蓮步,款款走出。
明眸耀若燦星,青絲如瀑輕垂,那靈韻風情恰似日月留痕花香濃,春光載來不老夢。
諸脈天子和魔母一眼掃去,着實驚豔了一番,那靈慧若鹿之韻,那日月恆久之性,煌煌正正,便是四脈魔妙依然壓之不住,略一接觸,已然被迫得隱隱消退。
女修微微昂着螓首,秀麗眉目中帶着一絲古怪的意味,兩具光輪懸在她的身後,無漏無缺,完美無暇。
面對虎視眈眈的四脈天子,面對神色複雜的狡詐魔母,面對反覆不定的無常屍鬼,她卻彷彿沒有半分浮躁之氣,只是嘴角微微彎起若有若無的弧度。
“你拿天子脅我,還想我承你的情?”金曦之主雙手攏在腰間,檀口不疾不徐地張開,淡淡出聲。
幽幽天地內,日月難相逢,此間殺伐盡,歲晚期同歸。
落入她眼簾的,是看似市儈的少年,是縱橫諸天的天子,是欺瞞各宗的魔母,各有所執,各有所持,均是眸光灼灼地看向她。
剎那間,她不禁莞爾一笑,拜這魔母所賜,四位天子怕是得了那大自在,也是死得稀裡糊塗,不知敗在何處。
哪怕刑天此時就立在那人身後,卻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生來玲瓏幾多面,瘋魔天真演得全,如曇百年難一真,錚錚殺裡難閒倦。
那人諸般辛苦,才佈下了這等殺局,自家卻是不能拖了後腿,不過是騙騙四脈天子和魔母而已,金倌染,你可以的。
金曦之主猛然擡眼瞪向殺性屍鬼,嫣然笑容中已然有着一絲不善,“不爲大勢所脅,不爲小人所欺,這是真正的刑天之主告訴我的。
有的人哪怕降服了刑天,也終不是神魔之主。
你以爲拿性命來威脅,以天子作籌碼,我就會妥協?!”
金倌染眸子掃過殺性屍鬼,掃過天子和魔母,彷彿日月行天,煌煌璀璨,自有凜凜正氣,盡掃一切暗穢。
就似緩緩流淌,無情卻又鋒利的逝水光陰,不爲任何人停留,也不給任何人額外的恩賜。
“罪就是罪,錯就是錯,若都能拿功勞折算抵消,那丟掉性命的人又該到何處喊冤,那被更易的命途難道還能回到原有方向?”
因果就是因果,一旦作出選擇,便是踏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偏向了不同的命運河道,日月之下,明明白白。
諸脈天子倏地一驚,旋即又是一喜。
都說刑天之主眼中容不得沙子,沒想這金曦之主也是如此,這姬催玉大概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般結果。
少年道人微微皺起眉頭,手指在雪亮長刀輕輕敲着,語氣中卻依然雲淡風清,“金倌染,我給出的機會,你與各位天子並無二致,是我誠意的最大體現。
說到底,我不過是拿了你命曇宗的南明離火劍,作爲了結雙英因果的補償。
至於刑天,成爲先天之靈後,已然和命曇宗斷開了氣運勾連,只怪鄭景星那廝手腳沒我快,便是有因果,也該由鄭景星厚着臉皮來尋我麻煩。
命曇宗向來有以命了賬的規矩,我請了四位天子來此,便是姜默舒當面,也不敢說要求更多。”
金曦之主淡然掃了一眼四位天子,神色冰冷,旋即毫不客氣地說道,“四個天子不夠!若是我就此答應了,你倒是破開了命途,還將因果一併了結,而我命曇宗不過收回原本就屬我宗的佛劍。
眼下我命曇宗還沒有元神,全靠各位神魔之主悍勇拼殺才打出了天宗格局,豈能壞在你的手裡。
我本就是爲取你性命而來,眼下最多就是再賠上自己的性命,也還是能拖你一起入滅,你這麼怕死,大可以試試。”
無論是別慕呵還是諸脈天子,已然聽得有些恍惚,大自在天子被拿來填因果且不說,居然還要被這般嫌棄?
區區命曇宗和殺性屍鬼的因果,四個天子放在秤上還不夠?好大的口氣!
少年道人喟然一嘆,側頭看向各位天子,輕輕伸了個懶腰,舉手投足間盡是慵懶,“這金曦之主是個認死理的,不知各位天子準備出什麼價錢好令我回頭是岸?
我是真沒有忌諱,各位天子還請說說看!”
四位天子對這殺性屍鬼的反覆無常,已然有些習慣了,眼前這道子有着至私之執,也有着掙活之心,更有着破命之念,說翻臉那是真的翻臉,只在須臾之間,更不會有半分猶豫。
他們也終於明白,爲何這屍鬼能在濁醐和清醐之間渾水摸魚,火中取栗,最終還得了勝機,這廝不要命就罷了,居然還不要臉。
別慕呵正要出言,卻忽然怔了一怔,玉顏上泛起一抹無奈之色,事關天子得證大自在,若她真身在此,自是可以侃侃而談,但如今此處只有幻身,沒有生死之憂,倒是真如這混賬屍鬼所說,不便多言。
少年道人說話的語氣愈發沉靜,似乎連周身的殺意都變得安詳了,“各位天子終是不可能和金曦之主聯手,所以說,這場將性命壓上的買賣,我這條爛命始終都能賣得出去。
各位不提價相爭,大不了我就主動贈點好東西,總之,除了我,諸位天子和金曦之主,只能有一方可以活着離開此處。”四脈天子看着少年道人,絲毫看不到半分緊張和侷促,不由得齊齊心中暗贊,謀劃出現變故,卻是依舊風雲不動,就如那天劫臨頭卻坦然受之,實在難得。
眼中無他物,身外不經心,已是近道通禪。
“我等四脈許下天魔大誓,隨你征伐十方天地。”
浮生天子斟酌着言辭,生怕這屍鬼不明白這裡面的玄妙,“催玉,若能令十方天地破滅,便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聽到天子這樣說,俊俏少年眸子中不由得多出些許興趣,嘴角更是勾起微彎的弧度,笑着開口,“這裡也沒有外人,不若天子說得詳細些,什麼更進一步的機會。”
“魔主……”
浮生天子剛吐出兩個字,拯靈天子已然強硬打斷了他的話,“夠了,天子之秘,終是隻能天子知道。”
旋即,拯靈天子看向殺性屍鬼,猶豫幾息後方才沉沉出聲,“等催玉凝出魔執魔識,成就天子尊位,我等當不會有任何隱瞞,在此之前卻是不能多言了,此事非是針對催玉,便是理株和復眠也同樣如此。”
“無妨,這等畫餅之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你且一說我且一聽。”姬催玉撫着長刀,微微一笑,骨玉映着點漆眸子,似是生出幽幽的瑩光。
默默咀嚼了一下天子透露出的訊息,少年道人的靈臺中不由得生出一抹凜然。
“麒麟天中定有玄秘,這是我等天子的一致推斷,待天地覆滅,這個玄秘由你和金玉麒麟平分……”
“你與無間佛母的因果,覆滅天地之時,諸脈天子可助你鎮壓佛母!”
……
少年道人輕輕哼了一聲,似是有些不滿意。“諸位天子拿出的好處,要不就是眼下不能說的天子之秘,要不就是未來纔可兌現的大餅,實在沒有誠意啊。
既然這樣,我便加點籌碼,免得各位小看了我的價值。”
四位天子互相看了一眼,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凝重之色,而別慕呵則是玉眉微皺,已然多出了一抹思索的神色。
對面的金曦之主,依舊只是淡然冷笑,嘴角掛着一絲不屑。
“風盡殷,元神戰力又不僅僅是元神戰力,懂得都懂,不懂的,也沒必要懂了。”
姬催玉撫着手掌,只是笑着,意氣風發似是幸運祭煉出至妙靈寶,又像是冰消雪盡見得第一朵春花綻放,上得青天攬得明月,賞了乾坤中妙歌一闕。
別慕呵不由得眉頭一緊,同時也發現了異樣端倪,對面靈慧女修的眸子中已然多出了糾結之色。
過了幾息,金倌染猛然踏前一步,秀目中滿是忌憚,“難怪,你把風盡殷留在了生院不准她同來森望城,居然是打這個主意。
四個天子的魔軀,我要了,風盡殷,我也要了。
姬催玉,動手!”
聽到金曦之主的話,少年道人的臉上不由得露出莞爾微笑,側着頭淡然出聲,“金倌染,現在知道急了?不過便是再急,總該要給別人機會,且聽聽各位天子怎麼還價吧……”
鄙命天子幽幽開口,眸子中精光閃過,“風盡殷既然能洗染黃泉神魔,正好可補上錯塵的位子,催玉成就天子之尊後,當可取代濁醐,我等九脈魔妙,以你爲首,如此便可竊奪命曇宗的氣運。”
錯塵天子當時身爲神魔天命,卻是證了天子尊位,冥冥中便有着氣數偏轉,命曇宗此後便逐漸沉淪爲地宗了,風盡殷既然能輕易御使後天神魔,想來也是神魔天命無疑,參照錯塵天子的法門,必然成就天子尊位。
“這個法子不錯,總算有點實惠好處了。
哎,鄙命天子,其實命曇宗只是懷疑黃泉神魔爲我所竊,根本沒有實質證據,甚至那黃泉峰還有一小汪黃泉留在原處,我猜金曦之主根本就沒有十足把握,你如此坦白說話,倒是把罪名給我坐實了。”
少年道人幽幽一嘆,語氣中顯得甚是鬱悶,然而眸子的最深處卻是壓下了一抹淡淡的殺意。
諸位天子終是得到了準確消息,知曉了風盡殷一躍成爲元神戰力的本質。
這個秘密只告訴過人皇,所以只可能是易皓沉那裡漏了底細,只待此戰結束後向易人皇確認這件隱秘都有哪些人知悉,便能順藤摸瓜找出諸脈天魔的暗子。
很好,不枉金倌染如此聰明靈慧,懂得配合……
靈慧女修已然神色大變,秀麗容顏上愈發冰冰冷冷,出言更顯殺意凜凜,“我的條件不變,四個天子的性命,加上風盡殷歸我命曇,我便代表諸位神魔之主作主,前塵因果一筆勾銷。
Wωω ★ttκan ★C〇 或是我隕落於此,順便帶你一起上路,若是可以的話,再多邀一位天子同行,就當是賺的。”
“催玉,天子之尊豈不更加快活,以你的手段,加上命曇宗的氣運,成就大自在後,縱橫諸天當不在話下。”心典天子面帶嗤笑,冷冷看着金曦之主。
即便金曦之主依舊驕傲,可能夠承諾的條件卻是完全無法和諸脈天子相比。
只要藏住風盡殷化染黃泉這個秘密,一旦殺性屍鬼和幻宗道子雙雙成就天子之尊,這姬催玉從此便不會缺了氣運,以他貔貅狠咬的性子,絕不可能放棄。
若是他選擇聯合金曦之主,且不說能不能與四位天子爭勝,便是僥倖勝了,也不過是堪堪消減了因果,元神戰力沒了,氣運關竅丟了,離火佛劍失了,天子之路斷了……
圖什麼?!
魔母細細端詳着俊俏少年的表情,卻見他側過臉來,長長呼出一口氣,雪亮長刀已然再度指向了金曦之主。
姬催玉哈哈一笑,輕輕在長刀上彈了一下,錚錚做響宛若龍吟,“金倌染,你既然辛苦來東界一趟,豈能不見識一下各脈天子的魔妙,今天這個機會就不錯,四位天子聯手總有能壓住日月之韻的手段。”
“好,你既然有膽子和我同歸於盡,倒是讓我小看你了……”靈慧女修眼簾低垂,語氣中多出一抹決然不悔的意志,金日和銀月再度散發出盈盈光華,沛然而鏗鏘,九死猶不悔,
諸位天子不由得撫掌而笑,別幕呵的神情也沉穩了不少,似是放下了心頭的千鈞巨石。
“我說了,若是哪方給的價碼讓我動心,我抽刀便砍向對面,以證明我的誠意……金曦之主,等會廝殺起來,你要小心些。”少年道人微微頷首,冷然開口。
下個瞬間,雪亮長刀裹着漫天風雪,沒有絲毫猶豫斬向了四位天子。
“爲什麼……”別慕呵完全想不出屍鬼選擇金曦之主的理由,幻身已然掩住了檀口,難以置信。
少年道人幽幽的聲音響徹在這方天地中,似是回答魔母的疑問,也似在自白,似是抱怨,似是感慨,
“金倌染從始至終都要跟我同歸於盡,四脈天子居然沒有一脈願意承諾捨命替我擋下劫數,實在沒有什麼誠意啊。
沒辦法,我不想死,所以金曦之主敢壓下性命,出價便委實高過各位天子了。
我既然做賣命的生意,自然要誠信爲本,各脈天子,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