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
僅僅一箭,能浴火重生的真鳳,天地中的至尊血脈,已然重重倒在了鎖龍大營之前。
那逐漸熄滅的煌煌鳳炎,刺得人眼睛發痛。
天上地下,所有的修士,無數的妖軍,瞬間彷彿被攝住了心神,發不出任何聲息,除了浩瀚的天風依舊在呼嘯奔涌,青冥厚土兩間陷入了可怖的沉寂。
無論妖魔落天的第一次淵劫,又或是人族破域的第二次淵劫,都沒有出現過這等匪夷所思的景象。
雖然元神、妖聖、大自在天子各有玄妙,鬥法爭勝主要還是不斷尋找對方的破綻,道力悠長的打個三五日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若論鬥法,第七明凰火韻之純,無人敢有絲毫輕視。
再加上真鳳一脈有浴火重生的本命大神通,可以說,少有元神和天子敢獨自對上明凰,打不過,跑不掉,關鍵是哪怕想同歸於盡,對面也根本不怕,甚至求之不得。
一擊而落真鳳,這恐怕是開天闢地以來的頭一遭。
儒雅道子擡起眉眼,在那百丈真鳳的身軀上淡淡掃過,臉上終是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姜默舒向着四面八方拱了拱手,“痛快!后羿神魔出世能得到明凰的應和,也是我的榮幸。”
四周的天地,依舊是沉默,只有隱隱吞嚥口水的聲音,不時在人羣中幽幽響起。
漫天的虛幻月星,千重的祥瑞靈韻,正在緩緩消散,好似那燦爛的煙火,亮於寂寂夜空,明媚浩然天地,一眼望去,讓人似是生出枯榮幻滅的感悟。
但此時,誰也無暇細細感悟道韻幻滅的神妙。
似是覺得有些尷尬,儒雅道子撫了撫下巴,側着頭向其它鬥法爭鋒之地看了過去,與他一起轉頭的,還有那依舊持着紅弓的英偉猛漢。
天風烈烈,揚起了姜默舒的衣衫,似那月明千秋懸,彷彿留跡,卻又不見。後天神魔煌煌正正立在道子的身側,純澈得令人心安,凌厲得令人無憾。
道子目光所至,羣妖簌簌發抖,軍陣不住向後凹陷,姜默舒擡起眸子,甚至兩位妖聖都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姜默舒倏地撫掌一笑,大聲喊道,“鄭景星,你替我宗尋回淚月瓊花完身,我替龍家射殺第七明凰了斷龍誓,禮尚往來,還請不要嫌棄。”
“龍家能夠在今日了斷龍誓,且謝過姜宗主,有心了。”雷潮之上,金玉麒麟出聲宛若風雷,俯仰之間天地凜凜。
鄭景星向着命曇宗主行了一禮,眸光悠悠看着第七明凰,終化爲長長的嘆息。
旋即,麒麟道子輕蔑地看了諸部妖軍一眼,猛然踏前一步,掌中已然多出了玲瓏牌坊,“還請刑天之主下令,殺得妖軍片甲不留!”
鄭景星傲然地昂起頭顱,神色中自有桀驁,“便是龍家的道子不便出戰,我身爲龍家族長,又豈能不爭鋒在前。且來殺妖!”
人族修士中已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喊,
“且來殺妖!”
“且來殺妖!”
有靈器召出了靈器,有雷珠的拿出了雷珠,有人持着鋒利靈劍,有人身後蕩起明明神光……便是修宜覺僧和袖幹仙尊,已然眸光森森地看向了兩個妖聖。
和尚動了殺心,女子眸生無明,機會難得,又是生死之局,豈能輕易放過對面。
特別是袖幹仙尊,剛剛到這鎖龍大營,立足未穩就被對面妖軍給了個下馬威,差點就身死道消,事關元神麪皮,已然定下了因果,早就憋着氣想給對面一記狠的。
以前對面有第七明凰鬥法犀利,不得不忍,如今鳳炎已滅,明凰已亡,正是出口惡氣的時候。
姜默舒朝兩位元神拱了拱手,無論是修宜覺僧還是袖幹仙尊,都回以了善意的微笑。
儒雅道子踏空而行,手中提着骨刀一柄,眸有真,骨有刃,立於明媚天光下,行在烈烈長風中。
看着恐懼的諸部妖軍,看着戰慄的兩位妖聖,姜默舒淡然地笑了笑,手中骨刀一振,已然指向了分鋒妖嶺的方向。
漫空火韻幾乎消散,漫天殺韻卻愈加沸騰,似是迴應那抹血色的決心,似是感應到諸多修士的戰意,凜冽的殺性幾乎凝爲實質,虛空中,似有利刃錚錚做響,似有血海洶涌澎湃……
赤發蛇身的共工已然出現在道子身後,猙獰的面容上,目光若火,澎湃的滄浪激盪在神魔身周,在天地中轟然炸開。
姜默舒昂起頭顱,眸子中的殺意宛若九天之上砸落的冰河,他來這天地,掙過活路,爭過勝負,如今卻要徵這天地不順意之處。
便是天地在上,我輩又豈是俯首稱臣之人,便是妖魔禍世,我輩又豈是俯首受戮之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骨刀高高揚起,蚩尤那猙獰的面容已然出現在道子頭頂,他面向所有激動得渾身發抖的修士,烈烈出聲,“殺心如沸,九死未悔,今日我西極……
殺妖!”
骨刀猛然揮下,刃中生光,殺心蕩蕩,
似那刀槍劍戟斬日月,一生殺伐復無涯,
似那三界縱橫刃裡問,血色溫盞別無話,
似那因果是非懶得辯,浮生一怒神魔蠻。
似那碧波大潮沖天起,洗淨乾坤蕩人間,
“今日我西極……殺妖!”
無數人族修士的怒吼聲宛若驚天雷霆,好似怒海驚濤,已然沖天而起,驚擾了天風,激盪了層雲,甚至讓青冥都爲之震撼,漫天的殺韻,彷彿受到牽引勾連,如漣漪波紋似的擴散開來。
下個瞬間,儒雅道子踏在蛇身神魔的肩頭,宛若蠻荒中走出的亡命,好似春秋裡踏出的瘋魔,向着分鋒妖嶺悍然殺去,“天地浩浩,此來執刃其間,神魔不言悔,斬得妖魔斬得天。”
殺意煌煌烈烈,是修羅道,是天子執,是元神煉神,是妖聖鬥心,是落到世間行的路,是默默無言許的願,貫穿春秋,貫穿人道。
神通之道,以心作憑,以行化真,做淋漓痛快的傻事,做無懼無悔的愚人。
與此同時,雷霆沖霄而起,炸響了整個天地,宛若百萬戰鼓轟然敲響,兩位元神悍然殺向妖聖,無數修士殺向妖軍。
無邊的殺伐,如春日裡遍地的繁花,瞬間在天地中綻放開來,好似翻山倒海,彷彿崩天裂地。
“好生……好生……”書到用時方恨少,君羅玲已然有些失聲,咬了咬嘴脣,卻始終難以找到什麼話語能形容她心中的澎湃。
眼前的殺伐盛景是如此的燦爛,是如此的龐大,甚至彷彿有種吸引力,讓人不禁想融入其間,心有所念爲之行,哪怕身死也無憾。
同樣坐在閻羅天子肩頭的關二山已然默默無言,這就是宗主大伯所選擇的道途,也是麒麟父親所堅守的執念,這樣的決然,這樣的悍勇,這樣的壯闊,這樣的凜冽,真是諸脈天子能扭轉的麼?真是母親能干擾的麼?
小魔皇第一次感覺到了迷茫,甚至很是迷惑,成就天子不好麼?
無論是宗主還是父親,想成就天子不過一念之間,爲何偏偏要選最險的路,便是如履薄冰,真的能走到最後麼?!
“二山,二山……”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將他拉回到這烈烈殺伐的天地,關二山扭過頭,卻是看到君羅玲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眸子中滿是希翼。
“二山,你看到宗主和麒麟這麼兇悍,看到那些勇敢的修士,你什麼感覺呀?”少女的眸子中似有小星星,狡黠地開口問道。
沒辦法,誰讓哪怕是文課,二山也是最好的呢,自家說不出來,二山一定沒問題的。
盯着君羅玲崇敬的目光,關二山幽幽一嘆……這目光中的崇敬,是對宗主的敬佩,是對麒麟的信賴,更是對自己的深信不疑。
關二山嘴角掛起一抹笑意,裡面有着無奈,也有着心有慼慼,轉頭看向那天地中的殺伐爭鋒,心情很是複雜,“壯哉!”
“壯哉?”君羅玲不由得一怔,歪着小腦袋疑惑地看着關二山。
“我命曇宗壯哉,我西極修士壯哉,我金玉麒麟壯哉……”
關二山感覺心臟劇烈地跳動着,似有一團火在其中燃燒,似是在燃燒他的理智,似是在焚盡他的清明,讓他想如同一個瘋子似地大聲吶喊出來,哪怕行無果,甘爲癡癡人。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壯哉!
爲刑天斧,爲共工濤,爲后羿箭,神魔泣壯烈,殺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生死安足論。
壯哉!
殺伐之事,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當其貫日月,道義互爲根。
壯哉!”
關二山那小小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俊俏的小`臉上有着一抹潮`紅,眸子中更是有着愈發清明的光輝。
他轉頭看着君羅玲,慨然開口,“羅玲,慷慨成紅霓,嘯吒起長風,如何不是壯哉?此來天地招所部,旌旗十萬斬妖魔,如何不是壯哉?”
君羅玲小`臉一紅,看着關二山的眼神已然癡了!二山就是二山,沒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那文課大家都在學,自己腦海中就只有兩個字,“好棒!”,而二山也是兩個字,“壯哉!”,怎麼感覺就差得沒了邊呢。
少女衝關二山吐了吐俏舌,甜甜一笑,“二山說得真好,好一個壯哉!”
……
一番好殺,一番好伐,彷彿天地將利刃於此橫陳,躍得過去的傷痕累累,躍不過去的身死道消,所有妖軍都要走此一遭。
若非琨蛟妖聖亡命撲出,若非流明妖皇冒死來救,若非連雲戰堡那幾位妖聖見機回援,分鋒妖嶺已然被破,但哪怕勉強擋住了刑天之主和金玉麒麟的凜凜殺威,妖軍的損失已然慘不忍睹。
戾煞軍陣被一衝而破,連重整陣勢的機會都找不到,無數大妖被雷海殛滅,諸位妖王被滄浪捲走,雲霧幻隕四部妖軍爲了掩護妖聖撤回,已然損失過半,就連妖雲都被血潮撕下七成,想要恢復極其困難。
而最大的損失,則是第七明凰的隕落。
琨蛟妖聖喟然一嘆,雖然還未化爲真龍,但他畢竟已是妖聖之尊,能隱隱感覺到氣運的流轉。額間和喉前的兩片鱗片,想來已然沒有化爲金鱗的機會了。
爲了救下兩位妖聖,爲了護住分鋒妖嶺,在迦雲真歉意的目光中,他坦然迎接了命數的玩笑。到了這一刻,彷彿所有的牽掛都放下了,他頂着一身金鱗,出現在世人的眼中。
燦爛的金光在鱗片中流轉,他化出的蛟身,已然有着幾分真龍的形韻,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
可惜,唯有兩片依舊玄黑的鱗片,帶着命數的戲謔,似在無聲地嘲弄。
金鱗化龍終是暴露了,但卻是不得不暴露,對面閻羅天命窺破了龍家道子的關鍵,刑天之主和金玉麒麟的步步緊逼,讓他不得不出手。
蛟尾砸下,砸開了雷霆怒潮,蛟爪狠抓,破開了浩瀚滄浪,可惜,他殺不了刑天之主,也殺不了金玉麒麟。
便是他拿出了本命大神通,以無量霸道雄武的龍形蛟獸,匯聚成洶涌的光河,依舊做不到。
因爲刑天之主出劍了。
琨蛟妖聖猛然回過神來,眼前這儒雅的道子,被人稱作刑天之主前,曾經被人稱爲默劍。
龍蛟夭矯的金色光河衝向刑天之主,一道青虹卻是從儒雅道子的袖中電射而出,宛若徹地碧虹一般騰挪輾轉,也似那青龍鬧海般靈動縱橫,神出鬼沒,變幻無窮。
雄渾神通和靈劍妙銳的極致碰撞,熾烈洶洶,就好似潺`潺輕夢落醉花前,彷彿問罪天地衆生顫膽,山海枯榮未敢看,求不圓滿。
青碧盈天的殺氣,似要吞沒人的心魂,也似吞沒了琨蛟妖聖最後的希望,神通與靈劍相擊的瞬間,他已然知道了,哪怕想以命換命,他也衝不破那道若青若碧的劍光。
似是知道了自己最終的命運,蛟聖長長嘆息一聲,激盪起血脈中的神通與悍勇,仰天咆哮,無悔殺上。
最終,終是撐到了連雲戰堡的妖聖回援,也撐到了流明妖皇冒死來救,不過蛟聖回到分鋒妖嶺時,已然身受重傷。
“默舒很強,真的很強,除了後天神魔,他還是劍子,雲真切切不可忘了。”琨蛟妖聖笑了笑,神情很是平靜。
迦雲真拉着琨蛟妖聖的手,神情中很是慘然。
琨蛟妖聖搖了搖頭,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鎖龍大營的方向,“默舒和那金玉麒麟看到了我的樣子,當是猜出了金鱗化龍的謀劃,橫豎也沒有成功的機會,暴露就暴露了吧。
這不是伱的錯,也怪不了誰,總不能怪默舒祭煉神魔太過強悍吧。”
迦雲真不由得苦笑一聲,是啊,不是他的錯,可是,不是他的錯又是誰的錯呢?
化鴻死了不是他的錯,第七明凰隕了也不是他的錯,琨蛟妖聖龍運反噬就在數日之間,居然還不是他的錯!
他恨不得以死來償,可惜卻不能輕言身死,太多的性命堆壓在他身上,太多的期盼縈饒在他耳畔……
“默舒的神魔有問題……”妖師灼灼看向琨蛟妖聖,似要求證什麼。
“是有問題,十支白箭,一支落了第七明凰,還有九支!
我鬥法之時,故意露出破綻,那神魔沒有搭箭拉弓,我甚至用了同歸於盡的法子,那神魔依舊沒有動手。
所以,我有個很不好的預感。”
蛟聖吐出一口精血,已然變得有些虛弱,不過眸子中的神光卻是愈發清明。
迦雲真點點頭,恨聲說道,“蛟聖和我想得一樣,這十支箭怕是專爲九位明凰準備的,默舒屠了龍宮,眼下卻是想要殺掉所有真鳳。這神魔必然是專爲鳳廷明凰煉製,難怪可以剋制真鳳不死身。
甚至他絲毫不怕我等發現這點關竅。”
“是啊,我也是剛剛纔想明白,有這后羿神魔在,鳳廷明凰根本不敢現身天地,一旦落到后羿神魔的眼中,明凰必死無疑。
雲真,以後的日子,你怕是有點難了。”
琨蛟妖聖猛然捶胸頓足,滾滾淚水從他的眼眶中奪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