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宗的凝真呢?蘊氣呢?”姜默舒看着其他六位元神,眸子中古井無波,沉沉出聲。
“如今碎碧城陣勢殘破,除了少數實力極強的道子,其餘凝真落到魔潮中根本保不住性命,蘊氣就更不用說了。”玄嶽仙尊幽幽嘆息,話語中有着一絲無奈。
“就是說怕死人?”
姜默舒的迴應出人意料地極其尖銳,似一柄犀利的靈劍,狠狠向各位元神刺了過去。
“這不是死不死人的問題!”拙愚仙尊猛然轉過頭來,似要爭辯,卻又好似有些羞於啓齒,有口難言的憤怒已然浮現在仙尊的臉上,“難道就你命曇宗的人不怕死?我劍宗難道就怕了?!但毫無意義的死人,於戰局根本沒有幫助。
難道讓宗裡的弟子白白隕落在魔潮中,這西極天的七脈天魔就會退走?”
“爭伐之事,正要上下同心,南域掀起破滅龍宮之戰,戰潮中的凝真和蘊氣十日未休,戰死累死的也不在少數,難道沒有人抱怨,金玉麒麟是如何決斷的,難道還要我來教各位?”姜默舒搖了搖頭,眸子中有着森森決斷。
“姜宗主,我敬你錚錚行`事,但這些道子都是三家宗門的根基,也是西極未來的底蘊,就這麼白白送死,只會讓幾位天子趁了心意。”
拙愚仙尊不知爲何刑天之主如此強硬,眸子中已然有着隱隱的火意,“若是天魔破界,難道只有我三宗倒黴?大不了撐開天宗法陣,宗門所在還是護得住的。”
“是麼,道劍已然跌了一階,仙尊的口氣倒是沒見弱上半分,別忘了,天劍還是我親自送回來的。”姜默舒半分不退地看向劍宗元神。
眼看場面上似有雷韻火意漸漸騰起,其它五位元神趕緊隔在了兩人中間,打起了圓場。
“默舒,你遠來支援,我等都是感激的,不過那魔潮的殺勢伱也親身試過了,便是各宗金丹都撐得有些辛苦,各宗的凝真若是到此,不僅提供不了助力,反而會讓我等分心,不值得。”玄嶽仙尊臉色有些發苦,扯着殺伐道子向外走了幾步。
對於姜默舒,他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多少知道他的性子,平日時儒雅隨和,甚是好說話,一旦牽扯到正事,卻是半步也不會退。
姜默舒的目光越過玄嶽仙尊,毫不退讓地迎向各位元神,“我來了,就照我的規矩來,鎖龍大營死得人,虛天要塞死得人,我相信三宗的修士也是不怕赴湯蹈火的。”
幾位元神都是沉默不語。
道子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似是不屑於再糾纏於脣`舌之間。
“可以,化龍海府的道子可以應刑天之主之命,便是要他們衝擊魔潮,也無不可……”
玄嶽仙尊望了思塵仙尊一眼,見對面微微頷首,玄嶽仙尊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然擡起頭來,沉沉出聲。
道子輕輕一笑,轉頭看向碎夢樓的畫朽仙尊,似在等對方給出肯定的答覆。
“昌凌被天子重傷,全賴各位齊心纔將他搶了回來,我自是萬分感激的,都是爲了迫退天魔,還是以和爲貴的好……”
畫朽仙尊苦口婆心地開口勸道,頓了一頓,他終是嘆了口氣,面容上一片嚴肅,“既然刑天之主有意主持戰事,那我碎夢樓的弟子便交到你手上了,哪怕因此隕落,也算死得其所。”
眼見拿下了兩家天宗的戰事主導權,姜默舒不由得暗自舒了口氣,側過頭灼灼看向玄痕劍宗的三位元神。
“劍宗怎麼說,信不信得過我的爲人,大可一言而決。”
道子的言語中,卻是在“爲人”二字上咬得重了些,這其中倒是大有意味,劍宗三位元神猛然色變,海府和夢樓的三位元神怔了怔,卻是回過味兒來。
玄嶽仙尊看了一眼劍宗的三位元神,心頭卻是一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他算是看明白了,姜默舒就是衝着戰事決斷權來的,不過玄痕劍宗和命曇宗曾有因果恩怨,便是明面上消解了,但心中的芥蒂卻是不會馬上就拋在了腦後。
若是刑天之主得了戰事決斷,行`事稍有傾斜,甚至哪怕戰事之時多猶豫幾息,劍宗的凝真和蘊氣怕是要損失極大。
怪不得劍宗三位元神有些猶豫。
碧凝仙尊淡淡開口,“不知刑天之主可願作出一個保證,也不用立下道誓,當着其它兩宗元神直言不會對我劍宗子弟另眼相看即可。”
儒雅道子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已然多出了一絲冷淡,“沒有保證,也沒有承諾,我於殺伐之中,所有人都是籌碼,也都是代價,劍宗弟子既然長於殺伐,我難道反而不用他們?”
“哈哈哈!”
搖光仙尊大笑起來,眸光幽幽看向道子,“姜默舒,當年我劍宗雖然霸道,但說到底,終是我劍宗損失大些……”
“夠了!”
拙愚仙尊斷然出聲,阻止了搖光仙尊後面的話。
“刑天之主遠來救援玄碎海,若說專爲害我劍宗弟子,倒像是個笑話一樣。”
仙尊已然向着殿外走去,只是道體似乎微微佝僂了幾分,“此戰之中,劍宗的弟子任你折損,我劍宗行`事向來只看結果,對於刑天之主如何行`事,老夫當是拭目以待。”
拙愚仙尊走到門口,猛然回過頭來,“我宗道子作了代價還不夠的話,刑天之主要不要考慮考慮我等劍宗元神。”
姜默舒面色如常,慨然點點頭,“謝過仙尊,我會考慮的。”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因果纏身,恩仇難抿一笑,辜負幾番春。
……
放棄碎碧城?!
在場的五位元神已然瞠目結舌,滿臉愕然,萬萬沒想到姜默舒奪下戰事決斷後,第一個命令就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這些日子打生打死,仙尊困苦勞神,金丹疲憊不堪,不就是爲了保住玄碎海最後的據點麼。
“七脈天魔以碎碧城爲破口,不斷消耗元神和金丹,便是我來了,最多就是讓各位輕鬆些,於現在的局面沒有更多的助益。”
姜默舒凝着眉眼,語氣中自有凜凜,“拳頭不收回來,卻是如何再打人?”
“默舒,既然有了你的支援,若是不計道子的損失,我等已然可以有餘力開始修復此地的陣法。”思塵仙尊向各位元神微微頷首,旋即正色開口,“便是進度慢一些,終是能成功的,等碎碧城的陣法修好後,便可圖謀奪回玄劍和亂海兩城的節點,如此一步一個腳印,那七脈天子便能被迫回中原魔域。”
思塵仙尊將手一攤,幾位仙尊默默點了點頭,這是煌煌正道,依此行`事可謂把握十足。
“雖然耗時頗久,但此法確實有大巧不工之妙。”畫朽仙尊見了儒雅道子的殺伐手段,也很是感慨。
比之中原雍都陷落之時,此子雖然失了刑天,但鬥法依舊悍勇無雙,有人是得了神魔方爲勇烈,眼前這道子卻是自證殺伐。
“若是一步步修復陣法,奪回節點,倒也不是不行。”
“那爲何還要棄守碎碧城?要知道碎碧城一旦失去,後面就是西極的腹地,無險可守。”
儒雅道子緩緩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眸子中多出一抹無奈,“沒有時間啊,第一,迦雲真虎視眈眈,若是戰事拖下去,戾煞妖軍必然會主動配合,到時,我西極人族便面臨天魔和妖廷兩面夾擊之勢。第二,可能各位也猜到了,我那后羿神魔是針對真鳳所煉製,別說對上天魔,便是對上其它妖聖,也沒有多大作用。所以我眼下只有一尊共工神魔可用來對陣天子,若是要耗,可能真的耗不過對面。”
砰!
姜默舒將茶盞猛然拍在了桌上,“正要趁眼下還有實力,來個引蛇出洞,等出了玄碎海,我等固然無險可守,魔潮卻也被分散了不少。
抓`住機會,落下一兩個天子,這樣纔是勝機所在。”
道子的言語間似是充滿信心,擡起眸子看向五位元神,“不知各位仙尊怎麼看?”
幾位元神低頭推演了一陣,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卻是發現大家都有些憂心忡忡,畫朽仙尊斟酌了一下詞句,聲音有些低沉,“似有勝機,但仍有些晦暗不明之處,我不是很拿得準,要不穩一些……”
“有勝機就行了,殺伐之事哪能十全十穩,有三成就值得賭了!”
姜默舒已然撫掌大笑起來,似是酣暢淋漓,彷彿煩憂盡去,“各位仙尊既然許了我戰事決斷,那此事就這麼定了,讓出碎碧城,放棄玄碎海,到了外間,我等再與那七脈天子好好來論道。”
五位元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此番謀劃不論是不是能落下天子,西極腹地卻是毀了,好大的手筆,好狠的心思。
浩瀚魔潮一旦衝出玄碎海,那西極腹地中的億萬凡人不知要死上多少,便是修士家族,宗門蘊氣,也不知要隕落凡幾,關鍵是其中勝機並非十拿十穩。
若是被天魔識破計劃……
“識破計劃?”儒雅道子冷冷一笑,語氣中有着三分不屑,“就算識破了又能怎樣?七脈天子不破開玄碎海的話,便是一無所得,各宗的金丹有了緩衝的時間,我等也可在後方重整防線。
若是七脈天子逗留在玄碎海,攻守之形便改過來了,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三天兩頭便來討杯茶喝。”
玄嶽仙尊幽幽嘆了口氣,終是搖了搖頭,“默舒,代價太大了,那是億萬計的凡人,還有一衆修士家族,他們該由我西極天宗來庇佑,而不是成爲此戰中的犧牲品。”
畫朽仙尊同樣附和着勸說道,“的確,若是謀劃失敗,天子沒有上當,西極腹地卻是給毀了,便是默舒問心無愧,終是不好向各家天宗交代。”
姜默舒幽幽看了一眼幾位元神,嘴角卻是勾起若有若無的淺笑,“各宗的蘊氣便是不能直面魔潮,連遷徙人口都做不來麼?當年雍都不是做得不錯麼,依樣畫葫蘆就是了。
交戰之地所有人等,無論凡人還是蘊氣,給我盡數搬去化碧後的瀚海,或是白玉京那地界。
西極其它天宗我已去信徵調,均會送來雲樓,並派出蘊氣協助,我給三宗十日時間,十日後,我等就撤出碎碧城,三宗所有凝真結爲七座戰陣,各由一位元神親鎮,在西極腹心之地堂堂正正對戰魔潮。”
“既然有言在先,由默舒主持戰事,那便依你所言吧。”思塵仙尊率先開口同意。
其它幾位元神沉默了幾息,終是一一點頭,不得不說,刑天之主的計劃很是大膽,不過也確實能避免戰事拖延,就看幾位天子敢不敢在這賭局中跟注了。
……
“默舒,就這麼確定西極天的七位天子會接招?”
四下無人的殿室中,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姜默舒淡然笑了笑,端起茶壺爲來人斟上了茶水,淡淡幽香氤氳而起,令人精神爲之一振。
儒雅道子謹慎地評估着,“這些天子不是和東界天那幾脈一個路數,行`事上更爲陰狠,不過卻是更果決,當有一半機會。”
“只有一半機會的話,你不會賭。”來人端起茶水輕輕一嗅,神情不由得有些複雜,“你這沏茶的手藝,比起祭煉神魔的造詣,說是雲泥之別都是擡舉了,可見世上無完人啊。”
“雖然我有自知之明,不過你倒是第一個這麼說的,真是不給面子啊。”道子赧然笑笑,也給自己續上了一杯,“能吃我這茶的,天地中不超過一掌之數,當年蓮醍天子想飲上一杯,也沒撈着半點水花。”
“那倒是我的榮幸了。”來人淡定地將盞中苦茶一飲而盡,“說說吧,其它的勝機在哪裡?”
道子冷冷一笑,眉眼中已然有着凜凜森然,“東界有天宗元神勾結天子,難道我西極就不會有麼?若有人將計劃透露給天魔,便是又多出兩分勝機。”
“是啊,你倒是和我想到一處了。我只是奇怪,你爲什麼會覺得我不會勾結天魔!”來人的眸子中已然多出一抹笑意。
“玄痕道劍斬運補身,斬補皆是人運,拙愚仙尊你若是勾結天魔的話,反噬不是你承受得起的,再說了,傷凰仙尊隕落於天子之手,也算是洗清了仙尊的嫌疑。
不過化龍海府和碎夢樓就說不清楚了,至少我沒有辦法肯定。”
姜默舒的臉上露出笑意,“所有人都知道玄痕劍宗與命曇宗曾有因果怨恨,怕是那些人萬萬不會想到,你我兩宗還有共同的利益和秘密。”
拙愚仙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喟然一嘆,“比不得你,已有兩個玄石道子在手,金倌染成了金曦之主,鄭冰塵成了屍佛天命,我是一個沒撈着,也不知便宜誰了。”
姜默舒的神色中當即浮現出一抹古怪,冷棠紅對外宣稱是尚春如的貼身侍衛,沒有人敢去探尋她的因果。關二山則是拼字,再加上還是小孩子,更加聲名不顯。風盡殷遠在東界生院,雖然已成神魔之主,對外宣稱的卻是天子法體,玄痕劍宗便是隱隱有所猜測,也沒有絲毫辦法。
所以明面上命曇宗只有兩個玄石道子,實際已然有五位神魔天命歸位。
這等玄秘,姜默舒當然不會自曝而出,當即卻是淡然笑笑,“還有三位玄石道子,大家都有機會的。”
“承你吉言!”拙愚仙尊苦着臉,嘴角卻是露了笑意,“實在有些羨慕渡彌的眼光和運氣,今日才知默舒的手段,你我不和的消息暴露出去,當是又多了兩分勝機,厲害!”
“不過,那七個天子不是好相與的,便是能將他們騙入西極腹地,你如今沒有刑天神魔,后羿神魔也指望不上,光憑共工神魔的話,怕是落不下天子。”拙愚仙尊分析着彼此的戰力,謹慎地說道。
不得不說,仙尊的擔憂不無道理,至少明面上看起來沒有問題,不過姜默舒敢放天子進西極,自然有他的底氣,“仙尊說得不錯,其實我這個人從來不賭,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多半會忍忍。”
拙愚仙尊掐指一算,好奇地問道,“眼下已有九分勝機,最後一分卻是在哪裡?”
“不若仙尊自己來看看,以前我不叫刑天之主的。”姜默舒擡起了手,輕輕打了個彈指,靈動的青蛇卻是從他的袖口蜿蜒而出。
拙愚仙尊呵呵一笑,神情中滿是輕鬆,“默劍之名,現在倒是被叫得少了,也不知你的劍利否,也好,讓我來看看勝機如何?”
劍宗元神向前一點,指尖顯出一柄盈盈欲躍的靈劍,繚繞五色光華,映得虛空蕩漾,一切都顯得如夢亦如幻。
錚!
光華交擊,一觸而還。
青蛇若電乾坤中,天沉雲低,錚錚破長空,斬夢中夢,若風裡風。
拙愚仙尊看了看手中的玄痕道劍,又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姜默舒,忽然捶胸頓足,“你怎麼就走了神魔道?你這殺劍,這殺劍……唉!”
“仙尊,此劍可堪當一分勝機?”姜默舒笑了笑,眸子中滿是諧趣,手中這劍是一方天地中的殺韻所在,便是玄痕道劍沒掉到七階之前,殺伐兇威怕也有所不如,眼下當然更不是對手了。
“要我說,也不知哪個天子倒了血黴,纔來撞你這殺劍。”拙愚仙尊苦笑着搖搖頭,笑容裡有着一絲難言的感慨,“我現在只慶幸,你我兩宗因果早結,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