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淵劫以來,北疆一直自謂祥和佛土,又立了徹雷妖廷,走人妖祥和之道,已然和其它幾域有些若即若離,與它域的元神更是沒有多少交情。
這種情況下,刑天之主盡起神魔,拉上元神,來北疆了結因果,北疆之地已然恍若即將爆發的地火。外域的元神看着笑話,北疆的覺僧漸感惶恐,各寺領職的法王更是肝膽欲裂,棄了法王名頭,甚至棄了城主之位而走的也不在少數。
便是流明妖廷也是上下震動,妖皇親自到了徹雷妖廷,與藍菩妖聖商議對策。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刑天之主還未殺至,北疆儼然已是人心動搖,惶惶難安。
“慌什麼,老身既在,這徹雷就亂不了!”
藍菩妖聖將柺杖一頓,已然在虛空中砸出了火星,拂袖轉身對着流明妖皇說道,“北疆佛脈的底蘊更是不俗,便是那刑天之主糾衆打上門來,誰勝誰負也難說得很。”
流明妖皇神色變換了幾次,終是化爲滿臉苦澀,“難道這祥和之道最終還是要被血色染透?可否有其它辦法?”
人的名,樹的影,這西極命曇宗的刑天之主,殺意之凜冽,已然在諸域中威名遠揚,西極所在被其影響,早已化爲了殺伐之地。
橫壓化真妖師,擊退破域天子,生生屠了龍宮……如何不讓人驚懼?!
流明妖皇有一句話在嘴邊滾了又滾,終是自己嚥了下去,沒有吐出口,卻是化爲了心間沉沉的嘆息。
天地中爲何生了這等殺伐之才?!
妖皇愁容滿面,不過對於他的詢問,罕見地,藍菩妖聖和吟善天女同時陷入了沉默,甚至妖聖滿是皺紋的臉上倏地多了一抹惱意。
“定緣寺……”突然,藍菩妖聖冷冷的一句話擊碎了流明妖皇的茫然,瞬間令他的神情變成了匪夷所思,以及深深的愕然。
若是想邀西極和東界的妖聖來北疆助拳,以她藍菩的顏面,自然不是問題,只是如此一來,這北疆之地必然打個稀爛,以後也別提什麼人妖祥和了。
如此就好!流明妖皇不禁長長舒了口氣,如此安排既給了刑天之主顏面,又沒有讓北疆損失過大,實在是妥帖至極。
眼下北疆還有六寺,願意拿出一宗佛脈消亡來消解因果,誠意不可謂不大,無論是人皇或是妖廷,當是會看在眼中,各域的元神也會看在眼中,怕是容不得刑天之主咄咄逼人。
轟!
紫明道沒有絲毫顧忌地衝入殿中,全然沒有禮數。
讓易人皇前來調停,若說要讓姜默舒束手而回,實在是異想天開,但將局勢限制在一宗兩宗,倒是容易得多。
藍菩妖聖冷冷開口,怡然不懼,“下令追殺他的是老身,所以,了藏和老身任他選一位了結因果,算是給這場鬧劇畫個結尾。”
“定緣寺……定緣寺……”
“先不說那易人皇有沒有這個面子,刑天之主這麼氣勢洶洶地殺到北疆,會因爲人皇一句話就灰溜溜的退走?”流明妖皇凝着眉眼,苦苦思索了一番,當即搖了搖頭。
吟善天女嘆了口氣,微微搖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在各域的大敵是入界天魔,相信人皇還是分得出輕重的。”
什麼辦法?流明妖皇一頭霧水。
紫明道任徹雷妖廷掌政書丞,已然極爲幹練,堪稱兩大妖廷中難得的英材,若非十萬火急之事,斷斷不會失態至此。
紫明道眸中神光有些渙散,語速飛快,他剛剛收到東界急報,靈臺中頓時如被雷殛,怎麼偏偏在此時?
“劫數……劫數……”吟善天女幽幽嘆息,蓮步款款,向着殿外走去,猶如慈悲菩薩足履森森血海,若那曠世仙子沾染渺渺紅塵。
吟善天女淡然沖流明妖皇點點頭,目有深意,“眼下北疆諸寺中,只有定緣寺和刑天之主最早結下因果,正缺一個了結的機會。
便是姜默舒再要咄咄逼人,也有解決的辦法。
轟!柺杖杵在虛空中,砸出了隱隱裂紋。
想來有定緣寺了藏出戰,當能澆一澆刑天之主的心火。”
良久之後,吟善天女喟然一嘆,心平氣和地說道,“可以請東界人皇調停,我北疆佛脈可立下天宗道誓,從此之後受易人皇的節制和協調。”
“辦法其實還是有的……”吟善天女無奈地笑了笑,只是神色中略有些尷尬。
天女沒有馬上回答妖皇,卻是先淡淡瞥了一眼徹雷的絕強妖聖,眼神中似有些許歉意。
流明妖皇輕輕嘆了口氣,尷尬一笑,似乎也覺得自己徒憂天塌了。
“什麼辦法?”流明妖皇大喜過望,眸子中已然一亮,當即發出了疑問。
“東界易人皇被刺殺,已然身死道消,東界天如今羣宗無首,由天魔宗的人皇待選文婉兒暫時主持,已宣佈東界各宗戒嚴。”
哼!
藍菩妖聖已然轉過了身去,似是有些怨怨不平。
妖皇的分析在情在理,據說那姜默舒曾自比睚眥,又豈是善罷甘休之人,既然眼下攻伐北疆之事已然諸域皆知,若是軟了氣勢,命曇宗的麪皮怕是要丟個乾淨。
流明妖皇很快反應過來,眼睛瞬間瞪得極大,“讓東界人皇插手北疆?那易皓沉有人皇位格,一旦名正言順得了北疆天宗應承,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天女和妖聖對視一眼,眸子中同時浮現出惋惜之色,定緣寺可惜了,不想剛剛在沈採顏手中毀了傳業寺,這定緣一脈馬上就難逃神魔斬滅。
果然,紫明道話一出口,當即就讓三位臉上變了顏色,霎時間神情難看到極點。
“幸虧徹雷有二位作主,不然怕是難以消弭此番殺劫……”
“來北疆是赴生死之戰,老身就要看看,他姜默舒到底能拉得出幾個不怕死的元神。”藍菩妖聖的眸子已然煞氣森森,語氣雖然兇狠,不過似乎心情卻是有了些異樣。
吟善天女當即有些唏噓——妖皇說得不錯,刑天之主既然號稱殺伐道子,這通傳各域的消息就是催命兇符,又豈是能輕易化解的,北疆自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聽了藍菩妖聖冰冷至極的話,流明妖皇不由得呢喃了幾句,旋即無力地搖了搖頭,“要隕落一宗佛脈?何至於此?!”
倒也算是應了雙英之爭的笑談。
妖聖、天女,妖皇皆是神色一冷,但卻沒有半分責怪之意。
要不要遍邀妖聖,大家在這北疆拼個魚死網破?!藍菩妖聖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她萬萬沒想到,人皇易皓沉會在此時身死,原先本有八成化解殺劫的機會,眼下已然不足一成。
天女搖搖頭,玉顏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微微曬道,“我北疆佛脈該做的都做了……”
西極的消息傳來,她便和天女細細商議過了,確實有一法可以消弭殺劫,只是實在有些丟臉,當時她便聞之大怒,隨後想一想,實在是消解因果的妙招,無奈之下也只能接受。
“若是那姜默舒不屑於對上了藏呢?”流明妖皇鎮定了一下心情,眼神中稍有放鬆。
“若是刑天之主執意要了結因果,又不願對上定緣寺了藏,那對上老身也無不可,就怕他不敢!”
至於北疆佛脈要向東界人皇立下天宗道誓,也在可以接受之列,畢竟便是人妖祥和,終是也要擊退破界的天子。
人族和妖廷之間,必然要打到一方徹底消亡爲止。
逐漸逼近的殺劫,彷彿就如一根絞索,越來越讓人喘不過氣來,也讓藍菩愈發左右爲難,一邊是北疆佛脈和天宗的存續,一邊是人妖祥和的大局。
成聖以來的第一次,藍菩妖聖覺得背上彷彿壓了數座太古神山,將她牢牢困縛在樊籠之內,關鎖千重,掙脫不得,意氣不得,自在不得。
心是愁人身是困,天塌絕頂海漫根,何處是路?
……
刑天峰上,天風烈烈,雲浪翻涌,似是驚湍怒嘯,似是雪山飛崩,明豔天光照耀之下,卻又將峰頂映得光怪陸離。橫豎消息已然放出去了,剩下的事也不需要姜默舒本尊插手,於是便偷得浮生半日閒,坐于山巔賞雲端。
眼前的刑天峰似乎又變了些模樣,但他久不在峰裡,具體有着什麼樣的變化卻是說不出來。
他也給峰裡的弟子留了話,若是有修行上的疑難,無論何種修爲,皆可上到峰頂問他,不過可惜,不知是不是積威太重,他於此坐了兩個時辰了,卻沒有任何一個刑天峰弟子踏上峰頂。
哎,難得好爲人師,沒想到峰裡的修士卻是如此不賞臉面。
想到此處,姜默舒不由得無奈地撇了撇嘴巴。
忽地,一道流光劃過天際,向着刑天峰山腰撞來。
過了片刻,命曇宗大長老卻是踏上了峰頂,面帶和藹笑意。
“不想宗主如此悠閒,想來已是胸有成竹……”伏宇初哈哈一笑,傲立於天光之中。
在他眼裡,從未低估過姜默舒的本事,而姜默舒也從未讓他失望,但哪怕他對姜默舒瞭解得如此透徹,卻依然料不到潛入北疆刺殺第四明凰這等絕難絕險之事,也能易如反掌地被自家宗主完成。
“不瞞伏長老,其實並沒有什麼把握,你也看到了,已然過了十天了,眼下只有玄兵劫宗響應了我宗,倒是免了我的尷尬。”姜默舒平靜地說道。
“渡彌仙尊和我宗關係非同一般,被困白玉京之時,我宗神魔盡出纔將之救出生天,他會響應當在情理之中。”伏宇初呵呵一笑,面容上並沒有絲毫驚訝之色。
他一直覺得自己看人極準,眼前這道子向來無謊,便是某些事情隱瞞,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就比如這次去北疆刺殺第四明凰……
待北疆的驚人消息傳回命曇,宗裡諸位神魔之主這才知道,原來宗主並不在宗內閉關。
不過,大家也不奇怪,命曇宗便是眼下以神魔立宗,但刺殺一道卻是宗裡的傳統手藝,更何況以神魔射落真鳳,煌煌正正,有不服氣的大可來辯。
“默舒給個準話,此去北疆殺伐以報追殺之仇,有幾位元神會來?”
伏宇初收回了臉上的笑意,正色開口,“要不要讓宗裡的神魔天命前去拜訪一下。”
姜默舒撫着額頭,擺了擺手。
此去北疆,是有可能身死道消的,自己入道不過百多年,有的人情也許自己覺得很重,可能在其它元神看來,不過就是值得幾件靈寶。
神魔天命若是上門拜訪,倒是失了命曇宗的體面。
“南域鄭家元神,大約是會來的,其他不好說……”猶豫了一下,姜默舒說出了最有把握的一位。
其實他發出召令的目的也不是爲了各宗的元神,只是尋個合理的藉口,將所有的神魔聚攏過來,以便在討`伐北疆之時,應對必然插手的藍菩妖聖。
只是這等隱秘,卻是不好對伏長老說起。
傀影、屍佛、黃泉、金曦,四位神魔天命,刑天和共工兩大斬魂神魔,自家御使后羿加上玄牝珠第二元神,再有渡彌仙尊和昂陰仙尊,論戰力足以讓北疆佛脈喝一壺了。
這還僅僅是明面上的,暗地裡還有無間佛母和六翅金蠶,正好防備着巫典兩家天宗。
若是北疆兩廷的妖聖想要插手,姜默舒也是絲毫無懼,說得像誰沒有後手一樣。
聽到姜默舒如此說來,伏宇初不由得心頭一緊,凝重之色慢慢出現在他的臉上,甚至很是糾結。
雖然他對姜默舒有着無比信心,但殺伐之間,實在有太多變數,便是連他都看得出來,北疆的破局之道並不多,但若是能將刑天之主擊殺,便能破開所有的關礙,過了此次劫數。
北疆賭得起,但命曇宗卻是輸不起——伏宇初心中的恐懼正是來源於此,正因爲曾經夢求卻是未有,如今已然有幸得到,卻纔知何其珍貴。
一想到若是命曇宗失了姜默舒,伏宇初只覺傾九天之水都難洗心頭之悔。
而且,更讓他深深恐懼的是,北疆不止有佛脈,不止有天宗,更不止有妖聖,北疆的幽冥之中還隱着一位同樣絕代驚才的人物。
關鍵是,那人雖與命曇宗的因果已然消解,但命曇宗主動打上門,必然另有說法了。
更何況,眼下還夾雜着萬鬼峰的因果在內,更是糾纏不清。
思慮至此,伏宇初的語氣已然有些惴惴不安,“宗主,既然要討`伐北疆,那我命曇宗當要全力以赴,黃泉濁水,元辰白骨、無相秘魔,淚瓊完身,四尊神魔雖然沒有天命之主,還是一併帶上的好,大不了四峰神魔之主皆是隨行,金丹可身死,神魔戰不休!”
“呃?!”姜默舒頓時怔了幾息,隨後面容表情有些奇怪,“多謝伏長老愛護,不過這話可不能被予晴聽去了,不然我可不好攔着她罵你。”
伏宇初搖搖頭,卻是毫不退讓,“便是白骨之主在此,我也是一樣的話,甚至我敢保證,鄭峰主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
非是劫數已然臨頭,天地衆生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是選生路,還是選死路,是選救人,還是選活己……一切都彷彿不曾揭曉的謎底,只有豁然開朗之時,纔會幽幽感慨。
“原來,我終是自私了些。”
“倒也不悔……替我活下去……”
“這便是我一生的回顧麼?好多畫面啊……”
“這天地真美啊,倒是遺憾沒有看得太多……”
……
無論平日裡被鄭予晴罵得如何狗血淋頭,但伏宇初深信,對方必然和自己一樣,願意拿性命來破姜默舒的劫數。
伏宇初神色中滿是鄭重,卻見姜默舒微微搖頭,淡然開口,“伏長老且安心,我既在神魔道,若神魔一道還需拿金丹爲薪柴,卻是太小看我了。”
“可是……”伏宇初欲言又止。
“沒有什麼可是,總要留些後天神魔護衛宗門,說難聽一點,便是我在北疆中了埋伏,宗裡總要有餘力可以救援吧。”姜默舒略有浮誇地打了個比方,但連伏宇初都聽出道子言語中的自信。
“而且……”姜默舒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朝某個方位使了個眼色。
雖然姜默舒沒有說出口,但伏宇初敏銳地察覺到姜默舒動作中的深意,那個方位正是萬鬼峰,雖說閻羅天子已然護衛着關二山外出歷練,但萬鬼峰的神魔之主卻是一個不少,皆在宗內,確實需要有所防備。
“我懂了,宗主且放心,我必然盯緊萬鬼峰那幾個長了反骨的……”
伏宇初重重點了點頭,語氣中已然殺意凜凜,不過眸子中的自責卻是令人動容,“怪我,沒有給命曇宗留下什麼底蘊,更沒有半分其它天宗的人情,不然又豈會只有兩位元神護持殺劫。”
姜默舒將手一攤,無所謂地說道,“事關身死道消,當然要無比慎重,便是我也不例外,自然怪不得別人,有兩位元神願來,已然可以了。”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切莫覺人情如山。
一手錚錚,一腳血泥,殺伐裡自家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