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伐之事,映生死,淨前塵,道途故人暫辭拜,且去硃紅覆刃白,正要爭一爭重逢與命開,皆有人待,卻也怕猜。
橫豎命數之中,總會有人身臨隕落,但這個人,沒有人希望會是自己。
有備殺無備,有策殺無策,有力殺無力,要想偷得些許逍遙,就得拼盡全力和命數大潮辛苦對抗,又或是簡簡單單地隨波逐流。
所以,自入道以來,姜默舒走得便不算輕鬆。看不順眼的終是看不順眼,與其自己不爽,不如將天地盡換,既然選擇了這樣的道路,便道不得任何辛苦。
皆因,魔者,甚深之執也。
面對藍菩妖聖的挑釁,三位神魔天命當即鳳目生寒,皆有凜凜冰霜,倒是姜默舒淡然一笑,彷彿對面所言,不過是拂面輕風,皎皎明月。
“說來藍菩妖聖可能不信,我這人其實是個懶散性子,若是可以的話,最不喜節外生枝。”
姜默舒笑了笑,轉身看向妖師,“雲真以爲有應`召的元神隕落,我就會舍不開天宗臉面,無論如何都會入陣應劫?
若是景星和化鴻的性子倒是必會如此行`事!
可惜我不是景星,也不是化鴻,倒是讓雲真白廢了一番心思。”
迦雲真立在諸位妖聖之前,皺着眉眼盯着姜默舒,只覺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無論如何,他都不相信對面居然會避戰。
雖然此時他的心中有些失望,表面上倒也沒有失了禮數,“爭勝之道,自然是不擇手段,我本以爲行這堂堂陽謀可以令得默舒入劫,可惜還是想得差了些。”
他還敢賭麼,他還會賭麼?
姜默舒微微眯了眯眼睛,眸子中的寒光變得愈發森冷,看得迦雲真幽幽一嘆,“難得雲真有興致,我自然是要奉陪的。”
神魔道子踏在青冥之中,他身後三位神魔天命彷彿就是鋒利的劍,隨時可以拔起,斬出。但在迦雲真的眼中,姜默舒本身就是一柄利劍,看似默默無爭,其實最爲鋒利,也最爲瘋魔,甚至沒有之一。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落到了姜默舒的身上,有的彷彿灼灼的火焰,有的卻好似一汪清泉,盡數於神魔道子身上激盪流轉。
“與默舒打賭實在痛快……”迦雲真莞爾一笑,頗有一些讚歎的味道,“既然我押上了明凰的性命,那默舒輸了的話,同樣拿一位神魔天命入劫如何?”
他搖搖頭,眉眼中變得稍冷,看向佳人的眼光中滿是忌憚和警惕,“你不是明凰,我自然說話不算話。”
神魔一道,是執韻之道,也是執心之道,後天神魔執韻,先天神魔不僅執韻,更是奪情以化執心。
“姜默舒,你就是不敢!怪不得刑天寧願去東界跟了屍鬼,都不願服你……”
“默舒,既然你和採顏敢豪賭一場,不若你我也打個賭如何?”迦雲真負手而立,神情中自有一股傲然自得之意,“若是你贏了,第三明凰代徹雷妖廷入劫。”
我手上還有八支落鳳箭,便是它事不做,能將龍鳳貴血盡數在這天地中斬絕,也不枉我煉了神魔一場。”
日月交加曉夜奔,此來殺伐定乾坤,長如此,過平生,且把錚心細細烹。
“不知刑天之主可說話算話?”第三明凰走到陣前,淡淡出言,彷彿山間清泉潺`潺泠泠,卻毫不猶豫地赴了紅塵,
藍菩妖聖氣得是老眉倒豎,怒衝衝的冷喝出聲,“盡做些藏頭露尾的動作,還敢稱什麼刑天之主?你命曇祖師要是知道了,怕是要羞於見你。”
“若是我輸了呢?”同樣沒有問怎麼來賭,姜默舒吐出胸中灼息,只是靜靜等待着對面給出答案。
第三明凰正要繼續出言,妖師已然一個閃身出現在她的身側,揮手止住了她的動作。
自命曇宗崛起,他便收集了所有關於神魔之道的情報,各廷見多識廣的妖聖總有那麼幾個,鳳廷的各位明凰更是毫不保留,讓他對神魔一道的瞭解已然頗爲深廣。
默舒已然堪破榮辱,快要破開元神前路了麼——妖師眸子深處有着一絲隱隱恐懼。
什麼?青冥之中的諸聖頓時大吃一驚,旋即又恍然大悟,刑天之主當面,沒有哪位明凰敢輕易現身,眼前這位必然是第三明凰的替身。
姜默舒舉起骨刀,吹了吹森白的刃鋒,又輕輕彈了一下,“要不藍菩請第三明凰入了劫陣,我二話不說就上前應劫。”
姜默舒擡眸看去,第三明凰端端站在北疆諸聖最前,宛若生了心慧的靈焰於塵世中綻放。
此話出口,各位神魔天命皆是露出嗤笑之意,不過見自家宗主毫不在意地擡了擡手,便也不出言爭辯,只是踏在青冥之中冷笑連連。
“這話倒也不錯,不過我姜默舒這條性命太過寶貴,自然不會輕陷死地。
此話一出,青冥中的諸聖頓時變了顏色,豪賭,果然是豪賭。
一個敢拿第三明凰爲餌,來釣刑天之主。
一個敢以自家性命下重注,欲落真鳳貴血。
“不是說以神魔天命入劫麼?伱怎麼說得好像姜默舒自己要入劫一樣。”如此說話的妖聖不由得引來周邊諸聖好笑的目光。
甚至有妖聖和他開起了玩笑,“就你這樣都能入聖稱尊,可見你家血脈實在不凡,回頭我讓幾位後輩到你那裡拜訪一下,若你的後輩中有能彼此看上眼的,不妨結個親家。”
當即就有妖聖好心地解釋道,“以刑天之主的過往所行來看,若是輸了賭約需神魔入劫,絕計不會讓那三位神魔天命前去替死。”
“哦,原來如此。”那妖聖方知自己看得膚淺了,面上發燙,趕緊接口道,“還是看看妖師怎麼來賭吧。”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迦雲真,似乎都想聽聽他要如何來賭這一局。
“很簡單,默舒剛剛說這位第三明凰是假的,那我就和你賭明凰的真假。”
迦雲真沉沉嘆息一聲,神情中極爲落寞,彷彿心頭有着澎湃而複雜的情緒,宛若激盪不休的逝水,於心頭奔流而去,永不回頭。
言語間,他的妖識中泛起的,是喵聖於生死時輕輕將最後一尾落到了他的身上,是第七明凰隕落時不甘卻似乎解脫的眼神,是蛟聖氣運反噬前殷殷的叮囑,甚至是化真妖皇重重一拳砸在他的肩頭……
恍惚故舊隨去歲,卻嘆匆匆不得回,無人對坐且與醉,當以梅香賭劍碎。
妖師擡起了血色的眸子,輕輕出聲,“默舒再說一次,這明凰是真是假,可一言而決。”
青冥之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聞,彷彿又恢復到了原本寂寂無聲的樣子,卻又像是多出一根愈繃愈緊的弓弦。諸聖皆是緊張地看着刑天之主,甚至不少妖聖已然雙目赤紅,握緊了拳頭,微微有些發抖。“刑天之主,可一言而決!”第三明凰仙音輕靈,神色決然。
“刑天之主,可一言而決!”吟善天女輕`咬貝齒,猛然踏前一步。
“刑天之主,可一言而決!”焚南妖聖大聲嘶吼,眸子中滿是希翼之色。
“刑天之主,可一言而決!”北疆剩下的覺僧同時合十一禮,出語宛若獵獵天風吹過鬆濤,萬山爲之應和。
……
面對着北疆所在的風起雲涌,姜默舒深深吸了口氣。
行來之事不忍說,既入劫爭,共舉烽火,彼此俱是不得脫,只能以命明媚而歌。
你有求不得,我有我瘋魔,各有癡性於春秋中生色,各有殺奪於經行處勾勒。
“雲真這賭倒也算公平……”姜默舒將骨刃提到了手中,輕輕彈了一下,彷彿彈去了曾沾的血色,好似致敬了曾斬的故人。
不吝盛讚是真,欲要斬他也是真,心中的遺憾也是真。
有些話,有些事,彼此如故友一般心知,卻是隻能呈於刃間陣前,斬於喜樂悲歡。
刑天之主淡然掃了北疆元神和各廷妖聖一眼,旋即凜凜出聲,“這明凰是假的……”
橫豎都是胡猜,若是改了前言倒是弱了幾分氣度,鬥法爭勝之時,一絲一毫的勝機都不容小覷,值得爭取。
“若是有劫,我自當之,若是殺鳳,我亦當仁不讓。”
姜默舒緩緩擡起了手中的骨刀,指向了明凰,指向了天女,指向了北疆的元神,更指向了所有妖聖。
“瀚海殺劫死了那麼多人,月喜河畔死了那麼多人,虛天要塞死了那麼多人,數萬年來,淪爲妖廷血食死了那麼多人,我不服氣,更不解氣。”
說話的時候,刑天之主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有着凜然而決絕,“我既然來了,便要殺絕爾等,以還天地一個清清朗朗,以還逝者一個未遲公道。
既然彼此都揹負着不能放開的因果,便來殺個分明,便來戰個痛快。”
說到最後,姜默舒將骨刃向下一揮,沉聲大喝,“無論是藍菩妖聖,又或是第三明凰,且來受死!”
“好!”渡彌仙尊不由得哈哈大笑。
諸多應`召元神當即同時撫掌大讚,不少元神更是喟然一嘆,難怪這位刑天之主能煉就錚錚神魔,果然是天降殺才。
在諸聖緊張的目光中,迦雲真淡然笑笑,右手向外一展,作了一個虛請的動作,下個瞬間,青冥之中`出現了百丈鳳軀,宛若流光飛舞,彷彿天地之中又多出了一輪煌煌大日,金輝照耀,激盪雲濤。
北疆元神和一衆妖聖頓時喜上眉眼,不少妖聖甚至歡呼出聲,便是往日時淡然禪定的覺僧,亦是輕呼佛號,似是得了大歡喜,大自在。
倒是應`召的一衆元神,神情中多出了忐忑不安之意,畢竟是刑天之主入劫,而在劫陣之中相候的,卻是藍菩這位絕強的妖聖。
“默舒,可有把握?”修宜和尚掐指一算,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好幾位能推演因果的元神都各使神通,映畫着勝機,不過卻像是被什麼遮掩了一樣,晦暗不明,但以藍菩的兇名來看,怕是這一陣實在是兇險無比。
姜默舒倒是沒有在意,因爲勝機便是他自己都無法推演,畢竟屍佛以真言遮了他的因果,能推算得準才見了鬼了。
“無妨,我對上的妖聖也不算少了,早就聽說藍菩妖聖戰力兇橫,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與之一戰,令我頗爲遺憾,眼下雲真既然給我這個機會,我也願意長長見識。”
姜默舒撫着手中骨刃,眸子中沒有半分動搖。
……
劫陣之中,天光明媚,凜凜殺機卻將這方青冥變得冰冷至極,彷彿到了天地入滅之前,失去了所有的生機與活力,唯獨剩下幽幽淒涼。
“姜默舒,你不若再多看看外面,再過片刻,怕是就沒有這等福緣了。”藍菩妖聖將手中柺杖於虛空中一頓,猛然砸出道道黝`黑裂痕,言語中的殺氣如冰河於九天砸落,實在讓人難以招架。
倒是姜默舒拱了拱手,眉眼如常,更是泛起了笑容——在藍菩妖聖看來,這笑容是如此地可惡,正是這個笑容,當着她的面殺了徹雷的葉妖皇,也令第四明凰於她面前身死道消。
“藍菩大聖,你說了我想說的話,趁現在還有空,多看看天光,若是等我將命曇三界花全力展開,恐怕就沒有機會了。”姜默舒聳了聳肩膀。
下個瞬間,神魔道子的掌中,倏地多出一株玉色曇花,似春露浥了朝華,似秋波浸了晚霞,明明劫陣中空空蕩蕩,卻慢慢幻出點點星屑。
彷彿劫陣中的一切都沉迷在了曇花的妙美之中,空寂清幽,映了命數。
而在神魔道子的身後,同樣現出了一位昂藏的大漢,灼灼看向了藍菩妖聖,呼吸之間,恍如萬雷震撼,聲勢駭人至極。
后羿!藍菩妖聖老眼一瞪,旋即生出兇橫至極的殺意。
只要將這悍勇神魔砸碎,只要令眼前之人身死,一切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祥和之道可以繼續滋養北疆一域,各位真鳳也無須活得提心吊膽,甚至西極化真妖廷也能一改戰局頹勢……
轟!
柺杖攜着混混沌沌,猛然朝着刑天之主砸了過去,好似乳燕還巢,猶如溪流歸川,脫於沉沉劫數,要還人妖一片光明。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來挽狂瀾,
姜默舒,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