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雲海宛若積雪成川,過眼卻是令人難以生厭,倒也有着一絲飄渺若仙之意,只是其中的雷霆之聲卻是洶涌澎湃,似不知疲倦,永無休止,更有着主宰生死之威。
轟!
沉沉雷音好似天地呢喃,要得幾分清淨明瞭,轟鳴炸裂之時又如一劍喝來破得曉,正要海沸山搖。
哪怕看不真切,但血海之上的所有修士,目光皆是緊緊盯在浩瀚雲海之上,面容中也多是忐忑不安之色。
那裡,有刑天之主在烈烈來爭,也有無間佛母在全力鎮守,便是金玉麒麟也行傲於陣內,這一戰實在太過重要,重要到不容有失。
彷彿有千鈞巨石壓在所有人心頭,沉沉甸甸,令人呼吸都有幾分急促,但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靜靜等待,若是妄動攪亂了陣勢,怕是百死難贖其罪。
血海上的四位仙尊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焦灼之色。
“景星素有謀斷,更是從不妄語,言出必至,既然他只徵調了無間佛母鎮守陣眼,必然有着幾分把握……”
折葉仙尊似是自言自語,話裡話外,倒是有幾分是對其它三位元神說的。
這名爲兩儀微塵的殺陣,既然是暗皇特意煉製,又被金玉麒麟當作了底牌,自是別有玄妙,當然,他對於景星那句“將北疆諸聖陷絕”還是心中存疑的。
畢竟落入劫陣中的聖尊皆不簡單,不僅有地人二魔、典夢兩道,還有吟善天女等一衆佛修,甚至溯雪妖皇及諸多妖聖也在其中,若論道力之強、神通之妙,委實不輸鎮守陣眼的元神和神魔。
能有幾位北疆聖尊逃出生天呢?不過,經此一役,怕是北疆兩大妖廷必然聞金玉麒麟而色變!想到妙處,折葉仙尊的嘴角不禁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
“確實,這些背誓的元神怕是根本沒有料到,景星甚至還暗中調來了刑天之主,眼下恐怕不僅是陣中的北疆諸聖在拼命,在西極鎖龍大營一線,妖師怕是都要瘋了。”
“能得景星親來救援,實在是命不該絕,無論是我等,還是下面的修士,又或是北疆的億萬凡胎……”
缺冽仙尊淡然點點頭,目光淡淡掃過血海上的一衆修士,不由輕輕嘆息,神情中頗爲感慨,“當真也只有這等金玉之性和麒麟之運,纔是最適合的人皇之選。”
此話一出,心蠱和淵蠱當真是感同身受。
“我等還須打起精神,若是陣勢支撐不住,或是跑了一些北疆聖尊,說不得就該我等出力了!剛纔追得血海上天下地,不敢稍停,這下攻守易形,倒是換成我等來攆兔子,痛快!”
心蠱仙尊長長舒出一口氣,淺淺笑了笑,清麗的眸子中泛起淡淡的嘲弄之意。
從大悲到大喜,便是元神被如此一煎,哪怕道體無礙,靈臺之中也是生出了絲絲疲憊,但若是晚些時候殺陣散開,她絕不介意蕩起道力反殺回去。
能纏上一個,極有可能就將多落陷一個,特別如溯雪妖皇這等大魚,真要將其退路斷絕,於麒麟面前也能多出一分顏面。
不過更令她高興的是,人皇徵調元神出戰,不管無意或是有意,已是促成了雙英並肩而戰,有了這一分因果,便有了雙英緩頰的契機,這些日子,她和沈採顏同駐北疆,相處倒也頗爲愉快,若是能令雙英能彼此放下心結,她也願意出上一分力。
且溫前塵化意茶,一盞恩怨飲下,一笑往事作罷,豈不更好?
相信無論是金玉麒麟,又或是各家天宗,都是極爲樂見其成!
“只可惜陰差陽錯,那先天妖靈卻是先行跑了,不然,正好后羿在此,當能讓那六翅金蠶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淵蠱仙尊遺憾地搖了搖頭,當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卻是隻能眼睜睜地錯過了,實在讓人意難平。
倏地,靜靜流淌的雲海瞬間變得澎湃洶涌,其中的雷霆之音更是秘如連珠,整個血海的四周瞬間化爲了狂烈的風暴,肅殺之氣經天瀰漫。
殺卻萬千劫塵,落陷修凡山川,直如大道沉淪,讓人心生無邊恐懼。
“諸修不可妄動,免得勾連殺勢,若有異動者,我等必將之當場殛死!”血海元神沉沉的話驟然出現在所有修士的耳畔,代表着四位元神共同的意志。
雖然缺冽仙尊的語氣中顯得極爲沉穩,不過對於呈於眼前的恐怖殺勢,他的靈臺中也是不禁微微一顫,生出絲絲寒意。
彷彿有恐怖的存在,以烈烈殺勢鋪了紙筆,再以煌煌聖威寫了詞句,淡淡描了天地絕意。
這等毀天滅地的烈烈威殺之陣,是元神道力能發動的?
昂!
一尊虛幻的麒麟法相出現在血海之上,周身點點金鱗灑下絢麗光華,彷彿明光乍亮,於殺伐所在映出一處安定地界。
雲海中狂風呼嘯,奔雷滾滾,卻是難以侵犯到血海之上。
轟!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見裂天破地的一聲巨響,整個雲海同時一震,旋即飛快地消散,露出了燦爛的大日。
那日光輕輕敲打在衆人的臉上,就如往昔一般有着絲絲溫暖,不過,倒也有部分修士感覺面上涼涼,許是滾滾淚珠奪路而逃,留下了些許痕跡爲人所知。
只因,麒麟妙相的前方,出現了一個風姿玉潔的身影,如日月皎然。
金玉幸有,凌雲來呈,麒麟獨豔,世無其二。
鄭景星緩緩點點頭,向着下方激動不已的諸多修士,烈烈出聲,“北疆追襲諸聖,還有與之同行的叛修和妖軍,已然盡數入劫,一個不少!
人道……”
金玉麒麟將手猛然向下一揮,長嘯於天,錚錚如劍,“永昌!”
“人道永昌!”
宛若滄浪怒潮一般的歡呼聲沖霄而起,久久不息,此時此刻,哪裡需要靜心守氣,所有人瘋了一樣歡呼起來,便是那些金丹天人也感覺心中彷彿有着熊熊的火焰,不吐不快,甚至數百年不曾溼`潤的眼眶中,已然有了盈盈水意。
便是四位元神,也是張大了嘴巴哈哈大笑,絲毫沒有顧忌什麼聖尊體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雙英合璧,天下無敵!更何況還有麒麟坐鎮!”缺冽仙尊嘴脣囁嚅了兩下,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深深的喜意。
他再度向血海上的諸多修士看去,哪裡還有什麼忐忑之意,燦爛的天光之下,每個人都是如此地興高采烈,彷彿於劫中逃出了生天。
確實是逃出了生天!不僅是逃過了叛誓天宗和兩大妖廷的追殺,甚至有可能活過此次淵劫!
想到此處,缺冽仙尊的嘴角似乎壓都壓不住了……前兩次淵劫何等慘烈,便是金丹,都不過是薪材而已!而在這第三次淵劫之中,眼前這些人卻能得麒麟庇護,真是好運啊!
“這就贏了?”折葉仙尊眸子中的神色似是難以置信,喉嚨中已然咕咚了好幾下。
“自然是沒有!或者說,事情還沒有做完!”幽幽的聲音出現在幾位元神身後,似古井無波,似淡淡清泉。四位元神同時回過身來,拱手一禮,誠心誠意,“兩位辛苦了!”
落入四聖眼中的,是一身鵝黃宮裝的沈採顏,如魅惑仙子化佳麗,風韻婉轉,卻更有一股威凌嚴毅的寒氣。
而在佛母身邊與之並肩而立的,則是眉眼溫潤的道子。
清冷絕豔與溫潤如玉之間,似有巨大反差,讓人一眼難忘,卻又莫名讓人覺得和諧無比,彷彿天造地設一般。
這就是雙英啊!
敬邀神魔鬼陣愁,殺伐事,更何求?好在相爭盡登樓,道未斷,劫不留。
淵劫殺塵,欲渡無蘭舟,
如英道子,殺去未肯休。
“倒也算不得辛苦,不過是多跑了些路而已,跟沈師姐還有各位仙尊所冒的奇險來比,我倒是有些汗顏。”神魔道子淡然笑了笑。
“裝腔作勢,欲邀人心,我當年就很是討厭你這一點!”沈採顏側過身子,玉顏生冷,檀口中吐出不近人情的話語。
“師姐教訓的是,今日不管師姐說什麼,我絕不反駁。”姜默舒點點頭,沒有看佛母清澈冰冷的雙眸,反倒衝各位仙尊聳了聳肩膀,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不過道子的視線掃過四位元神之際,卻是在缺冽仙尊身上多停頓了一息,微微頷首。
“你……”無間佛母的鳳目中當即生出凜意。
心蠱仙尊趕緊上前一步,挽住了沈採顏的素臂,以劫爭之事打岔開去,而血海元神則是心領神會,故意打着哈哈,上前和姜默舒問起了虛天要塞之事,折葉和淵蠱對視一眼,趕緊向着半空中金玉麒麟迎了上去。
眼見周遭沒有了旁人,血海元神終是忍不住,試探着問了一句,“劫知血知?”
“有些話我不能說,仙尊說是便是……不過仙尊既然能猜到,想來也知此事何等重要……謝過仙尊守秘!”姜默舒的眸子中多出一抹淡淡的諧趣。
劫爭至此,便是雙英是僞作不和的情狀被人識破,其實也不太打緊了,不過能以此遮掩更深的至秘,他也不會介意。
我來擲謊迷天地,自要潑血乾坤明,劫無止,殺爭自急,此意本不平。
心蠱挽着佛母,長長一聲嘆息,“雖是行險,但終是勝了,沒想到這兩儀殺陣如此兇戾,北疆諸聖一個都沒能跑掉。”
似是想起什麼,心蠱仙尊不禁柳眉蹙起,沉沉出聲,“剛剛採顏說還有事情沒有做完,是指何事?可是這殺陣還有什麼反噬或首尾?”
話音剛落,卻看見金玉麒麟降下了法體,落到了血海之上,而在他的身側,折葉仙尊和淵蠱仙尊卻是一臉激動。
“我來說吧!”鄭景星淡然笑笑,眸光森然似有凜凜冰雪,卻不是嗜殺無情,卻彷彿是要天地銀裝素裹,再待春歸。
心蠱仙尊略一思索,鳳目當即瞪大一圈,不可思議地看向鄭景星,卻見他輕輕頷首,承認了蠱宗元神的猜想。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自驕狂!”
金玉麒麟撫掌而笑,自有一股覆手傾天下的威勢,“北疆聖尊幾乎都於殺陣中陷落,徹雷妖廷已然沒了聖尊,溯雪妖廷也死了妖皇,正是難得的破綻!
攻守之形,易也!
我不會給迦雲真調兵支援的機會,今日我等便倒殺回去,一舉鎮滅兩大妖廷,蕩平北疆羶腥妖氛。”
於六位元神之前,鄭景星語出錚錚,似能激盪烈烈風雲,就如一支利箭,飛速向着北疆妖廷所在,洶洶射了過去,去討吃人債,去完殺身劫,去了血因果,去平怨風`波。
血海此去,映天際赤色一抹,
錚錚不辨,取殺意自在落拓。
萬般因果皆在我,萬般殺孽皆獄我,掙殺繪我輪廓,爭殺呈我魂魄,徵殺滌我眼波,不曾言說,皆爲一默。
淵劫之末,來行過,來證過,來笑過,來殺過……
六位元神肅然而立,眸中似有灼灼野火,於沉沉寂夜之中熊熊燒灼,不退不縮,無畏因果。
麒麟曾諾,不許人道斑駁!
故而……
“此去殺妖!向北……進攻!”
金玉麒麟的聲音響徹於浩瀚血雲之上,明豔於燦爛天光之下,彷彿是積攢了幾萬年的怒火,一朝爆發!
瞬間整個血海之上,竟然是落針可聞的沉寂,似那春秋逝水無聲而沉默,似那烈烈人道百轉千折不肯軟弱,似那芸芸衆生苦苦待那明光曉破。
“此去殺妖!”
一個修士囁嚅着出聲,旋即更多修士跟着喊了起來,“此去殺妖!”
瞬息之間,無數呼喊聲宛若地火爆發,似能將血海都給淹沒了。
“此去……殺妖!”
“向北……進攻!”
宛若天地大潮一般的聲浪是如此虔誠,彷彿匯聚了凡胎、蘊氣、凝真、金丹、元神……所有人道衆生的執與願,彷彿整個血海都沸騰起來了,宛若整個天地都明豔了幾分。
“這就是人道之威麼?”公孫有常咬了咬嘴脣,輕輕碰了碰身旁的龍下淵,眸子中有着深深的迷惑。
“正是,知道什麼是人道麼?
能賞煙雨妙,敢赴生死橋,行來寂夜自歌曉,只爭夕與朝,欲與天公試比高!”
龍下淵點點頭,眸子中露出一抹慶幸之色,已然倒吸了一口涼氣,“還好沒上妖廷那艘快沉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