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一輪高高懸起,晴輝澄淨,和煦天風淡淡拂過有情眉目,旋即無情遠去,令一切入目之景既顯陌生,卻又隱隱讓人感覺有一絲熟悉。
元屠金柱之外,已然漸漸有了人煙,雖然在天魔突襲的威脅之下,還不敢分佈到更遠的範圍,但三千里之內,卻是大大變了模樣,正在成型的大小島嶼點綴於浩瀚碧水,令人不禁胸襟壯闊,更是有些唏噓。
劫生還,似那經夏復經寒,得桃花與煙火,又見人間。
意氣漫,與那劫中正周旋,取殺伐於順意,因果盡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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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刀君同時立在浩大金柱的上方,看着腳下的芸芸衆生,卻各自有着不同的感慨。
身爲元屠宗的刀君,也勉強算得上人族天宗的底蘊了,加上元屠宗本就是諸位天君共管,故而,刀君所知玄秘已然不輸各宗元神,自然清楚眼前的紅塵一景,來得是多麼不易。
若不是金玉麒麟乾綱獨斷,悍然立下鎮域金柱,硬剛大自在天子的墮天之威,怕是各家天宗便只能縮在東雍和白玉京周遭,被生生給割裂開來。
至於億萬的凡胎,怕是隻能無奈捨棄,非是不想救,實是救不了……
至於眼下天子被迫回虛天,天地再度明淨的景象,是各位刀君此前根本不曾預料的,便是最樂觀的元屠刀君,也不過是盼着公孫無止斬下五六位大自在天子,能減輕劫爭中的壓力。
不想,足足兩道十三位天子落入了陷阱,而且居然皆是被神魔道子生生陷落,實在是令左函明眼珠子都快跌到地上了……
但是,代價呢?
元屠刀君輕輕一嘆,幾位刀君之中,怕是隻有他才知道眼前的公孫無止揹負着多大的壓力。
落花和破滅的諸脈天子,各有至妙,各有深執,想要令其身死道消,絕不會沒有代價!恐怕道子的三尊神魔已然出了大問題,不然腳踏神魔,區區破命妖聖,如何能傷到刑天之主的道體?
只可惜,他非但不能問出口,甚至平日裡的諸般言語,都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伏宇初那廝真是該死啊,眼下怕是在命曇金柱躺着都行,哪裡知道自家和默舒的辛苦?!
“諸般事項都已安排妥當,便是大自在天子襲來,我元屠金柱也能撐住一段時間,足夠其它金柱的元神前來協防了。”
左函明長長嘆了一口氣,聲音波瀾不驚,卻偏偏教諸位刀君的心中有些火熱,“只是此去北疆觀禮的人選,還是無止自己來定吧。”
驟然之間,秀亭和風淺兩位刀君,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一分。
不知爲何,公孫無止雖是漠然地拒絕了兩人的親近,但兩位刀君都隱隱感覺到,冷漠的背後卻可能是那良人的一番好意。
“司命刀眼下還在降服,不能稍離我的身邊,故而面對天子的突襲,留下的刀君卻是要冒上幾分風險,抱歉了。”
公孫無止當即轉過身來,拱手行了一禮,“無止謝過各位。”
各位刀君對視一眼,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天子若是來了,倒是我等嘯命的機會,求之不得!”
“無止說笑了,彈刃劫中曲,刀開明月間,你呈誠於前,那韞巖妖王呈豔於後,若是這樣都磨不開我等的刃心,倒也不配執掌司命刀了。”
“青山峰崢嶸,雲水何漫漫,踏去碧空盡,已過萬重山!無止大可放心離開,若是元屠金柱毀了,那必然是我等皆是死了!”
刀光散盡少知音,命中回首皆風煙,各位刀君皆是一時之選的道子,天資本就絕佳,刀意同樣純粹,共煉命刀的法門更是直通大道,前後經歷了天地中可遇不可求的兩場劫爭,可以說,已然獲得了踏向元神道途的過程中,夢寐以求的資糧。
照魚刀君做夢都沒能想到,自己能先後見得司命刀嘯命以呈天子,還有妖王臨陣破命一躍爲聖,可以說,是以大自在天子和妖聖爲踏板,鋪出了抵達聖位的階梯。
後面需要的,只是他自己走上去!如此驚世駭俗的機緣,便是將前兩次淵劫算上,恐怕也不曾有過。
他感慨地看了看公孫無止,眸子中有着一絲感激之色,幾位刀君既然同祭命刀,此後必然也是因果相關,甚至哪怕將來成就元神尊位,也是同氣連枝,割之不斷。
既然如此,自然當有成`人之美,卻是能成就一段佳話。
“料敵當寬,縱然我等抵擋得住天子的墮天突襲,但是……”
照魚刀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其他刀君,特意在秀亭刀君和風淺刀君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但是,眼下金柱中的諸多修士和凡人外擴新島,就如那嫩芽細苗,還經不住劫中風雨的摧殘。
依我來看,要留出足夠的戰力,預防小股魔潮前來騷擾!
所以,去北疆的刀君,我建議以三位爲佳,既不影響金柱防禦,也能彰顯我等對金玉鄭家的敬意。”
諸位刀君中沒有蠢人,聞絃歌而知雅意,秀亭和風淺兩位刀君的眸子中同時生出了喜意,其它幾位刀君的嘴角也是微微勾了起來。
便是左函明,也是面帶微笑,極爲樂見其成!
那公孫家的諸多修士,三天兩頭便前來拜見公孫無止,甚至還派出一位金丹十位凝真長駐元屠金柱,以供無止刀君調遣,其心其行所欲爲何,簡直路人皆知。
笑話!不管是真是假,無止刀君只會是元屠宗的刀君!你公孫家的元神能裝傻不要臉,我元屠宗也不是沒有厲害的手段!
左函明同樣以灼灼的目光掃了掃各位刀君,同樣意味深長,更是細不可察地微微頷首。
各位刀君哪裡還不明白,當即大笑着開口了。
“照魚說得有理,修士是人,凡胎亦是人,豈能不管不顧,更何況,我近日感覺嘯命有望,正要凝心靜氣,怕是不便遠行北疆!”
“是極,是極,雖是墮天之危已解,但小股魔潮的威脅確實不容小覷,不然,怕是會傷了金玉麒麟垂憐衆生的好意!我還是留下吧!”
“元屠刀君,你我既然相約詳論刀道,正好趁這個機會,倒是一舉兩得了!”
“嗯,有道理,更何況這諸般佈置也是我安排的,自然要留下,以防備天子!”
……
三下五除二,幾位刀君飛快地表明瞭態度,公孫無止還沒開口,閉關的閉關,留守的留守,論道的論道,已然僅剩下秀亭刀君和風淺刀君兩位。
公孫無止剛想張口,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便這樣坦然地接受了。
這化身之寶勾召情劫的弊端,是先天帶來的,也是能掩住聖尊探查的根基之一,他也沒有辦法將之消除,一應劫數,若是強硬拒絕或膽怯迴避,反而可能適得其反。
只要自己把持得住,終能分辨出,到底是情劫暗牽的因果,還是確實真心所至……
見得公孫無止沒有漠然拒絕,秀亭和風淺當即一喜,玉顏上亦是生出一抹淡淡緋霞。
“那元屠金柱的安危便麻煩各位了!”
公孫無止神色變得鄭重,似懇還誠,“命有誠,刀有誠,待降服命刀,我一定給各位一個交代!”
“你便是說要攜了司命刀去投大自在天子,我也信你,更是不會有半分不捨!”聽到道子所言,左函明當即哈哈大笑,倒是語出至誠。
其他各位刀君聽了,似聽到了極爲可笑的笑話,一同撫掌而笑。
“你若是真攜了司命刀去了虛天,要擔心的,怕不是我等,而是那諸脈若塵天子吧!”
“風淺、秀亭,無止可就交託給兩位了,可是萬萬不能少了分毫……”
秀亭刀君含羞一笑,倒是風淺刀君頗爲大氣,毫不氣弱地向着其它刀君瞪了回去。
旋即三人踏上蘭舟,化爲一抹赤色長虹,向着北疆的方向激射而去,映着天光碧水,映着紅塵人煙,染出了一片煌煌紅韻,如血之紅深,如刃之赤誠……
殺心切,去染無邊風雪,去洗無窮山色……
……
滄桑中年立在蘭舟邊緣,目光靜靜看着舟外飛馳而過的天地,過了良久,方纔緩緩收回了視線。
要想從南域前往北疆,過往歲月,只能借道西極或是東界,否則便須穿過被魔潮覆蓋的中原之地,而眼下,諸脈若塵天子退守虛天,中原之地已然逐漸變得清朗。
甚至就在剛剛,他已然發現了數十處神通光華正在中原之地閃耀不休,正是各家天宗所派,向中原地域探索的修士隊伍。
攻守之勢,易也!
而此次前往北疆,元屠金柱的蘭舟也選擇了直接從雲界中穿過中原之地。
眼下只是路過,也許一甲子,也許一百年,但無論多久,人族各家天宗終會重新聚首於雍都之中,於那風景如畫的千里所在,祭奠淵劫之中逝去的人……
“如此天地,如此中原,真美啊!”公孫無止輕輕呢喃了一聲。
“是很美!”
秀亭刀君自然地俏立在公孫無止的身邊,輕輕一拂鬢邊青絲,“中原爲祖地,如何不美,我隨紅袖香居轉去西極,又到了南域元屠金柱,見了數之不盡的風光。
但我時常念起的,卻是中原的諸般景緻。
明明只有七分的妙麗,在我的回憶之中,卻是十分的絕豔!”
風淺刀君雖說出身在西極的化龍海府,不過修士入道遊歷,中原所在往往繞不過去,雍都更是必定要前往的,於此也是頗有唏噓,“世事難料啊,當年被窺真一道的天子破開封天,我甚至以爲中原所在再也難回,雍都之地再難得見!不想雖然諸般不易,但居然就快要生生給奪回來了,簡直跟做夢一樣。”
公孫無止淡然笑了笑,輕輕搖頭,“還不算奪回來,但總算是有個交代了。
說起來,我總共也沒去過幾次雍都,諸多景緻僅僅聽說,卻是不曾得見,等諸事完畢,我可得好好看看,否則實在對不起這一番的辛苦奔走。”
“那倒不錯,我作爲半個地主,倒是可以陪無止你一起觀覽這中原之地。”秀亭刀君輕輕一瞥,已然飄來滿目柔情。
“我等想來可證就元神尊位,便有足夠多的歲月慢慢來欣賞天地中的美好,無止既然有意,那淵劫結束之後是必然要來的,只是不應少了我!”
風淺刀君側過玉容,正色看着公孫無止,淺淺的笑靨自然是極美的,但笑吟吟中的認真,卻是足以令人心虛。
公孫無止不置可否,已然轉身而去,“眼下說這些實在太過遙遠,我還是先降服命刀,這纔是一步一個腳印的路子。”
面對公孫無止的冷淡,兩位刀君卻是絲毫不以爲忤,對視一眼後,同時掩嘴輕笑。
這世間,既然有人傷了他,也自然會有人憐惜他,看起來是塊硬石頭,是與不是,柔情繞之,真情化之,豈會見不了他的真情?
諸位刀君因果相連,公孫無止,你逃不掉的!
公孫無止直接坐到了蘭舟的正中,到了他這個境界,內外明徹,自映天地,修羅之性對於殺伐最爲敏銳,又有兩柄殺劫之劍護體,便是絕強妖聖或是至妙天子,都絕不可能偷襲於他。
待他的心神沉入到了靈臺的最深處,七個光團正於其中灼灼而明,眼下,七魄已然和七位大自在天子的魔妙法體勾連互染。
七魄爲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
七滅爲念慈,陷世,逢幸,絕途,誅命,戮恨,眷離。
就在道子心神沉入靈臺的一瞬間,驟然生變,幽幽悲泣之聲已然傾天而起,化爲疾風驟雨,向着道子那點真靈席捲而去。
這點真靈乃是成就元神後方才凝就,是元神法相的在世憑依,也是神通映照的本質,是最純粹的自我。
無窮無盡的殺意頓時沸騰若海,遠超平日裡天憎地厭所勾殺性,甚至差距百十倍之多。
姜默舒心神一凜,固守住心神,不過洶洶的殺氣卻是憑空而生,如同飛快上漲的海潮,似要吞沒一切,將所有的美好都拖入深淵之中。
“怨啊,恨啊,我不甘啊……”
“爲何天地難保,爲何人皇要背叛我等,焉有天理……”
“天地沉淪爲魔巢,我等沉淪爲下眷,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
不是天憎地厭?!姜默舒看着靈臺之中諸多恐怖的怨念殺性,不由得若有所思。
天憎地厭所勾動的殺氣,無根無由,難以辨別,卻是極爲純粹,就如潺`潺的清澈山泉匯入江河,難分彼此。
但此時爆發的殺性卻是污濁至極,怨念戾性充斥其中,倒是如山洪爆發,聲勢浩大,滾滾而下,要將潔淨的湖水盡數吞沒。
看着七個光團中的五個,逐漸變得無光而黯淡,甚至有着絲絲血色的黑怨纏繞其中,姜默舒緩緩點了點頭。
果然是諸天怨氣!想來是若塵一道的天子出手了……
道子長長舒了口氣,映心第二元神硬扛也是一個解決的法子,不過此法有污染麒麟妙相的可能,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如此來做。
好在,他還有別的法子來擋下諸脈若塵天子施展的暗手。
姜默舒的凜凜眉眼卻是再度變得淡然,洶洶的殺怨圍困之中,驟然現出一團和煦的明光,溫暖而明澈。
萬年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