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未央宮朝會。
“臣霍去病有事啓奏。”
久不在朝會上主動發言的霍去病突然出聲,讓劉徹和朝中大臣都十分意外,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都集中到他身上。
霍去病拿出昨夜連夜寫好的奏疏,從容而拜道:
“陛下,臣身爲大司馬,本不應過問陛下家事。只是臣實不忍見陛下夙夜憂勞,虧膳貶樂。如今,劉閎,劉旦,劉胥三位皇子賴天庇佑,已長大成人,卻至今未得封王。羣臣早有此望,卻不敢越職而言,臣今日冒死啓奏,望陛下早立三子爲諸侯王,以安大漢宗廟社稷。”
霍去病言罷,丞相,御史大夫,尚書令等人紛紛附議。
文臣的隊列中,有一個人正用憤怒的眼光狠狠的瞪着霍去病。他就是已經居九卿之位的太常卿,皇帝寵妃王夫人的哥哥,王統。他已看透了霍去病的用意。依漢制,諸侯王受封之後必須“去國”,就是回到自己的封地,非詔不得入京。劉閎是王夫人之子,現如今皇帝對太子不滿,正是劉閎奪嫡的大好時機。若皇帝真依了霍去病所言,劉閎豈不就永遠斷了入主東宮的希望!
“陛下,皇子們年幼無功,怎可輕易封王,到不如先封侯爲好。”
“太常卿此言差矣!”霍去病早料到王統會跳出來阻止,有些輕蔑的一笑,道:“太常卿掌管宗廟禮儀,難道忘了祖制?皇子奉承天統,按制理應封王。”
“可是……”
“好了。”劉徹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這件事是朕疏忽了。既然是衆大臣的意思,朕即日下詔,封立皇子劉閎爲齊王,劉旦爲燕王,劉胥爲廣陵王。交由御史臺辦理。冊封禮完成後令三王去國。”
“陛下!”王統還想挽回:“皇子們年紀尚小,可否晚幾年去國?”
“不可!大司馬說得對,祖制不可違!”
皇子的受封典禮完成的很快。幾日後,劉閎,劉旦,劉胥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封地。霍去病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地就解決了太子劉據身邊的三個最大的威脅,這也讓皇后衛子夫終於鬆了一口氣。可王夫人和王統卻爲此對霍去病痛恨不已。王統暗自下定了決心:哪怕拼了性命,也非扳倒霍去病不可。
這天,衛青很早便下了朝。天雖然已經過了晌午,可陽光依然很足。白亮亮的日光照在宮殿的屋瓦上,晃得人刺眼。衛青因沒有別的公務,便直接登上車回府。下了車,平陽公主早已等在門口。
“今天到回來得早。”平陽和衛青一同走進內室,幫他脫下朝服,換上平常的衣服。
“朝會也就是例行公事吧。這幾日沒什麼可議的,連去病這小子也偷了懶,今天告了假沒來。”
說起霍去病,衛青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饒有興致的向平陽問道:“幫着太子勸皇上的事是你告訴去病的吧?這孩子平時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居然想得到那麼好的辦法!”
“那當然,你這個外甥可比你聰明多了。讓三皇子去國,這一招不露聲色,輕而易舉的就斷了他們奪嫡的念想!”
“太子少了這麼大的威脅,姐姐也終於可以放心些。”衛青不無感慨。
“是啊,等以後我們都老了,只要有去病在朝中,就沒人欺負得了太子。”
二人正說着話,辰兒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
“大將軍,公主,驃騎將軍府來人說.....說霍將軍病重了!”
霍去病躺在牀上,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天。他的身體變得有些輕飄飄的,彷彿是被一片雲託着,慢慢的飄上了天空。突然間,那片雲變成了他胯下的戰馬。他就騎在那匹馬上飛奔起來,腳下是層層疊疊的雲。逐漸的,那些雲變成了塞北的大漠,草原。變成了祁連山的雪,任他恣意縱橫馳騁。.那裡,是他的戰場,他就是那裡的神。
耳邊響起了風聲,巨大,狂亂。吶喊聲,廝殺聲,兵戈交錯聲都融進了風裡,在他耳邊呼嘯而過.......
他騎在馬上繼續狂奔,周圍的場景都在他的身側急速的後退。他又來到了一個地方,山勢縱橫,古木參天,原來是上林苑。他剛勒住馬,眼前卻出現了一隻白色的蝴蝶。那蝴蝶就飛在半空中,在他的眼前翩翩而舞。翻飛的翅膀卻抖落下一滴的露珠,正落進他的手心,瑩瑩的好似那白蝶的眼淚。他伸出手,想讓白蝶停在掌心,可它卻從他眼前越飛越遠。他策馬急追,卻怎奈地勢太陡,馬根本走不快,還不如白蝶在這山林間飛得自由......
不知過了多久,穿過了重重的樹林,他已被樹枝劃得滿是傷口。終於站在了一片開闊地。這裡是伴星臺,是山的最高處。頭頂是繁星滿天,四周是懸崖峭壁,腳下,則是萬丈深淵。
他讓它停下,他命令它停下,他懇求它停下......白蝴蝶似乎懂了,它在他的眼前,在一株花枝旁環繞。白色的翅膀在花間來回翻動,彷彿是獻給他的一場人世間最華美的舞蹈,又像是一次最後的道別。終於,白蝶還是繼續飛遠,飛向了頭頂的爍爍星空,飛向遠方無邊無際的黑暗。
“等等!”
沒有猶豫,他奮力揚起了馬鞭。駿馬發出一聲震天的嘶鳴,四蹄揚起,朝着前方的懸崖狂奔而去......
“霍將軍,你可算醒了。”
見霍去病睜開眼晴,侍女珠兒欣喜不已,連忙回稟道:“將軍,大將軍和平陽公主已經來了很久了。”
“快請他們進來。”
衛青和平陽快步走進內室。他們幾乎不敢相信,平日裡那個快樂張揚的少年竟成了眼前這般憔悴模樣。衛青到還能自持,平陽卻已經紅了眼眶。
“去病,這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病得這麼重?”還是平陽先開了口。
“去病,我聽說漠北一戰後,跟你回來的士兵不少都病倒了。怎麼回事?”
“舅舅難道沒聽說過?”霍去病剛從夢裡緩過神,看了一眼衛青,自失的一笑道:“我也是後來才聽說。在漠北之戰前,匈奴人把瀚海沙漠裡所有的水源都下了毒。其實,打完那一仗回來我就有感覺了,只是覺得自己身體好,就一直沒在意。結果昨天夜裡突然就發起了高燒”
“叫太醫了嗎?是能治好的吧?”
“舅舅不會不清楚,匈奴人給漢人下的毒,會是能治好的嗎?”
“去病,不許說傻話。一定沒事的。”平陽一向最疼這個外甥,被這話嚇得落了淚。
霍去病斜靠在軟枕上。長時間的發燒使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可意識卻十分清醒。他說話時的聲音不高,卻愈加深邃:
“舅母,舅舅,你們別爲我難過。我一生的夢想就是像舅舅一樣去抗擊匈奴。現在,一切都實現了,我沒什麼可遺憾的。”
“傻小子,你就是要強,舅舅明白你。”
也許直到這一刻,衛青才終於發現,他眼中那個莽撞輕狂的少年,其實早已經長大。
正說着話,屋內進來了一名太監。他是皇帝的貼身太監夏申,曾經受過霍去病的恩惠。他神色慌張的進來,稱有十萬火急的事非要面見霍去病不可。
“二位大司馬將軍,公主,出事了。太常卿王統在宣室殿面見皇上,還帶了許多大臣的聯名奏書,要求陛下徹查李敢之死一案,還說……”夏申頓了一下,膽怯的瞟了一眼霍去病,又道:“還說,一定要讓殺人者償命。”
屋子裡出現了瞬間的寂靜。霍去病射殺李敢是衆人皆知的事實,卻無一不被皇帝封住了口,不敢多說半句。現在王統居然有這麼大膽子,居然敢拿此事大做文章。
“沒什麼大不了的。”聽了夏申的話,平陽輕蔑的冷哼了一聲,“夏公公,你現在只需要做一件事。馬上回宮,將霍將軍重病的消息告訴陛下。”
“哼,既然他王統想自尋死路,就怨不得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