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入了掖庭。她並沒有什麼不開心,雖然在公主府也讀過一些書,知道無情最是帝王家,知道“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可此刻的她還是覺得幸福,爲了分開時他的那句“總有一天會見面”,她就乖乖的等。
她喜歡他,喜歡他英挺的濃眉,鷹一樣亮的眼睛,總顯得霸道而驕傲。那樣霸道的人,卻捨得用溫柔的聲音跟她說話;那樣銳利的眼神,望向她時,卻滿含着疼惜與憐愛。走進司馬門,未央宮投下的巨大陰影沒讓她害怕。她就像天底下所有陷入愛情的女孩兒一樣,相信承諾,相信來日方長。
皇后阿嬌關注着皇帝身邊的每一個女人。劉徹昨夜與一婢女同車入宮,掖庭第二天一早便新添了一位家人子。在阿嬌哭鬧着砸了半個椒房殿後,終於招來了皇帝。結果幾句就被劉徹吼了回去。自然而然的,她得去找自己最大的盾牌,館陶長公主,她的母親。
“怎麼就這樣沒用!自己看不住男人,還要母親怎麼幫你!”館陶公主又氣又急。女兒至今沒有身孕,她遍訪名醫,卻毫無效果。如今皇帝又起了納妃的心思,萬一真叫別的女人懷上龍種,阿嬌的皇后地位,可就不好說了。
“母親!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氣,居然這樣責備我!我還是不是你女兒了...”
“行了別哭了!”館陶公主突然冷冷說道,“掖庭令不是你的人嗎?那女人既然被充入掖庭,你還不知道該怎麼做?”
快樂抑或痛苦的日子,似乎都來不及感受。轉眼已過了半年,當初的幸福與希冀,映着眼前真真切切的痛苦,已被消磨殆盡了。
“衛子夫,前院的地是怎麼掃的?居然還有落葉!幾日不教訓你,就敢如此偷懶!”掖庭令一鞭子抽在子夫身上,登時就抽破了衣服,露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回姑姑,前院的幾棵枯樹枝幹腐朽,一年四季,稍有風吹就葉落不斷,奴婢實在是無法......”
“放肆!不好好幹活,還敢犟嘴!”又是幾鞭子落了下來,“今天的晚飯沒你的了!”
到了晚飯的時辰,子夫便一個人被扔在屋子裡。身上的傷散着絲絲疼痛,一動就會滲出血來。黑黑的屋子空空蕩蕩,風把木質的門颳得吱吱作響。子夫趴在牀上,又餓又怕又委屈,眼淚撲撲簌簌的打溼了整個枕頭。
門突然開了,一個端着托盤的身影閃了進來,把子夫嚇得一顫。
“別怕,是我”說話的是一位年長的家人子,是掖庭的掌事宮人。雖然沒什麼大權力,但卻是宮裡的老人兒。輩分高資歷深,就連掖庭令也要敬她幾分。
“秋姑姑,你怎麼來了?”
“你這幾日本來就沒吃什麼,餓壞了不行。我給你帶了饅頭,還有藥酒,等吃完了飯我給你擦上。”
“秋姑姑,你人真好。”子夫感動的又哭了起來,“可是我不明白,同樣是幹活,掖庭令爲什麼日日針對我?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還有沒有個頭兒,我怕...我怕我真是熬不住了....”
“別哭了,你真的不明白?這後宮是皇后的天下,你又是皇上親自帶進來的,這犯了她的大忌諱!掖庭令這樣對你,十有八九是皇后的授意!”
“可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從未想過與皇后爭榮爭寵,只求平平安安,能活得像個人......”子夫想起那夜,在馬車裡,劉徹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說要她等,他說總會見面,他說絕不負她.....這一切,他怕是早已忘了吧......
“不,子夫,你一定要挺住。聽我說,”秋姑姑直視着子夫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知道我爲什麼對你好?不單單是因爲你可憐,是我看準了你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皇上既然肯親自帶你入宮,必然對你十分中意。你仔細聽着,下個月初十,是三年一次赦宮女出宮的日子,皇上會親自召見。到時候我會把你安排在出宮宮女的名單裡。這是不常有的機會,你千萬好好把握。”
“真的?....子夫.....謝謝姑姑...”子夫掙扎着欲起身道謝。
“別動,好好躺着。”秋姑姑爲子夫擦着藥,嘆了口氣,“一入侯門深似海。這宮裡的女人,想要好的出路,都得自己掙!”
到了月末,天氣漸漸燥熱起來。雖然下了幾場雨,卻讓人覺不出清涼,一到晚上,樹上的蟬便開始高聲嘶鳴,着實讓人心煩意亂。
子夫連日來不思飲食,原以爲是暑熱的緣故,不曾想晌午時竟嘔吐起來。叫太醫搭了脈,竟然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並稱是受皇上寵幸所致。這事非同小可,當天夜裡,掖庭令便密報了皇后。
椒房殿裡,館陶公主正訓斥着自己的寶貝女兒。
“阿嬌,你怎麼就這麼不開竅!”長公主氣急敗壞,“怎樣做不是教你了嗎?居然還給自己種下這麼大的禍,你真是要氣死我呀!”
“母親,我就是讓掖庭令好好教訓她,我不想殺人啊。”
“你是打算等着讓那女人生下皇子?自己看着辦吧,別怪爲孃的沒提醒你!”館陶公主氣沖沖的走出宮門。
阿嬌沉默良久。她並不想趕盡殺絕,只是不喜歡別的女人出現在劉徹身邊。這不僅威脅到她的地位,更傷了她的顏面。對於一個驕傲的女人來說,顏面,有時比地位重要得多。
“掖庭令你聽好。”阿嬌嘆了口氣,拿出一個紙包,“讓她把這包東西服下去,不管用什麼方法,讓她肚子裡的孩子消失。記着,走漏半點風聲,你也就活到頭了。”
“皇后娘娘放心。”掖庭令顫抖着手接過紙包,“奴婢絕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次日黃昏時分,子夫同屋的幾個家人子都被支去掃塵,只剩子夫一人在屋內。剛準備歇下,就見掖庭令笑吟吟的端着一個瓷碗走了進來。子夫以爲自己又要挨罰,慌得連忙起身。
“別忙。”掖庭令一反常態的笑着,“知道你的身子需要進補,這不,特意給你做了碗紅棗湯,來,快喝了它。”
“啊?...是。”子夫有些茫然,正準備接碗,門突然又開了,秋姑姑走了進來。
“是這樣,子夫剛吃了藥,半個時辰之內不能進食。”秋姑姑笑着從掖庭令的手中接過碗,“就不勞大人費心,待會兒我親自看着子夫喝了,可好?”
掖庭令心裡不滿,卻礙於這秋姑姑是掖庭的老人兒,資歷比她還高,不好多說什麼。反正明日纔去給皇后覆命,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想到這,就放下碗出去了。
秋姑姑待她走遠,這才關好門,順手把紅棗湯倒進門邊一個不起眼的花盆裡。
“姑姑,這是有人要害我......”子夫會了秋姑姑的意,又驚又怕,臉色變得蒼白。
“你身懷皇嗣,她們又怎會輕易放過你?一會兒我會找人放出風去,說你腹痛不止,好讓她回去向主子覆命。”
“可是,我怕....”
“沒什麼可怕的,照我說的做。還有十天就能見到皇上。在這之前,我定然全力護你周全。”
終於到了見面的日子,子夫卻沒有多少喜悅和期待。只求平安尚且不可得,又怎敢奢求其他?
“你擡起頭來”劉徹的聲音永遠是那樣不可違抗。
“陛下。”子夫再也無法抑制,跪倒在地,身體劇烈的顫抖着。她緩緩擡起頭,躍入劉徹眼簾的依舊是那張清麗的臉龐,只是不似當日那般嬌媚,梨花帶雨的面頰,更多了幾分無措與惶然。
“子夫,終於又見到你了”劉徹不顧衆人在場,一把將眼前之人攬入懷中。
“請陛下放奴婢出宮吧。”子夫推開皇帝的手,卻已然淚如雨下。
“子夫,你是在怪朕?”
“奴婢不敢。是奴婢福薄,無法侍候陛下......”
“不,你不許走,朕不許你走!”劉徹再次將子夫抱在懷裡,“朕要你陪着朕一輩子!”
“陛下。”一旁的秋姑姑突然跪下,道“奴婢有一事稟告,還望陛下恕罪。”
“講。”
“回陛下,衛子夫在掖庭時,已懷有一月身孕。奴婢心知茲事體大。事關皇嗣,一旦走漏風聲,子夫恐被奸人所害。所以自作主張,先將此事瞞下,只待今日告知陛下。”
“真的?”劉徹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奴婢已請太醫驗過,千真萬確。”
“太好了!”劉徹大悅,“秋姑姑這事辦的妥當。朕會重重賞你!”
冊封的詔書很快就下達到了各宮。衛子夫封爲夫人,賜合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