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魚的來歷確實是個謎。”杜正一接過了羅奇的話，繼續對裴樞說道，“關於他的情況，老師還有其他消息嗎？”
“恐怕你們是唯一真正跟他面對面交鋒過的人。”裴樞說道，他的手上拿着茶杯，陷入了思考。
羅奇明白，那意思就是說，他們這邊還算最值錢的第一手消息呢。
“老師認爲他會是瓊林已經註冊的意念法師之一嗎？”杜正一問道。
裴樞從沉思中擡起頭來，“我一直在想，他爲什麼沒有掩飾身體的殘疾。既然能那麼好地隱藏自己的相貌特徵，想要隱藏自己的瘸腿也不會完全做不到。現在我們都知道，至少有一個辦法可以確定找到他了。”
羅奇“噗嗤”一聲笑了，“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就因爲他瘸腿，瘸腿這件事反倒標示了他的存在。現在我們提起他的時候，心裡就會想到——嘿，那個瘸子。否則的話，小丑魚到底存不存在，到底是誰，始終是一件模糊的事。他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威風地嚇的我晚上都不敢睡覺了。”
“說的是什麼屁話……”杜正一低聲說道。
裴樞望向坐在杜正一旁邊的那個孩子，這麼看起來他突然不再像一個孩子。如果他是一個孩子，他也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並沒有絕對的道理和實際的原因，只是他的一種心理特徵在起作用。”
“我覺得那就有點像成功人士憶苦思甜。”羅奇解釋說道。
裴樞困惑地看着他。
“人要是成功了，就會找很多機會發表演講，寫文章，回顧心路歷程，回顧創業心酸史。”羅奇說道，咯嘣一聲又咬碎了一個豆子，“如果一個人這輩子都很窩囊費，他就會把他的窮酸、殘疾、童年陰影都深深地埋藏起來，不告訴任何人。但他要是成功了，這些東西就是戰士的傷疤了，他會渴望講給所有人聽。你們沒看過人類的中年老爺們在酒桌上吹牛逼嗎？小時候怎麼吃不上飯，上學的時候成績怎麼不好，絕口不提自己爹媽的職位，或者自己老丈杆子的地位，張嘴就是成功全靠自己努力。我猜小丑魚他，可能很高興讓別人知道，他一個瘸子，瘸子卻照樣能毀天滅地。”
“這是個有意思的角度。”裴樞點頭說道。
“你晚上不敢睡覺？”杜正一在一邊突然問道。
“對啊，芭比。”羅奇立刻眉飛色舞地說，從參透人生的小毒蛇一秒變回了一個壞孩子。“睡前你至少要給我念兩個故事，還要拍我，我才能睡着。”
杜正一本來聽羅奇這麼說話已經聽得習慣了，但當着裴樞的面就很不舒服，想把羅奇拽過來錘上一頓的念頭就不斷增強。“可是，我覺得這隻說明了一件事，說明這個人的腿肯定不是在學校裡瘸的。”
“你說的對。”羅奇這才意識到這件事情麻煩的一頭，“那就是說從學校畢業生裡去排查瘸子是不太可能了，想要確定小丑魚真實身份的工作量一下就上來了。”
“你誇誇其談那麼多廢話的時候沒想到這一點嗎？”杜正一問他。
“我要虛心學習你的務實精神。”羅奇立刻狗腿地說道，他也算相當擅長對杜正一察言觀色了，總是能準確地踩在杜正一的臨界線上，必要的時候迅速回頭力挽狂瀾。
杜正一威脅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小丑魚肯定知道我們查不到他，纔會這麼囂張。不管怎麼說，公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體缺陷，這件事確實就是在耀武揚威。他肯定不在瓊林的註冊法師中，我們從正規渠道一定找不到他的任何記錄。我傾向於認爲他跟羅奇的經歷類似，羅奇肯定不是孤例，羅奇的情況反而證明了存在意念法師隱匿子女的情況，有可能這種情況還相當多。”
“你是想要排查所有意念法師的子女和孫女嗎？”裴樞問道。
“我覺得有必要。”杜正一說道。
裴樞沉思了一會，緩緩地搖搖頭，“你有沒有想過，那就意味着瓊林在公開宣佈對全體意念法師的不信任。”
杜正一沒有立刻說什麼，不過他的神色已經動搖了，這是他這個戰鬥法師一向容易忽略的地方，他不擅長的領域。
“哦嘿嘿。”羅奇在他旁邊敏銳地笑道，“政治。”
裴樞繼續說道，“這個前景有可能十分危險，意念法師和整個法師社會一直勉強維持着平衡，雖然彼此也存在壓榨和不信任，但畢竟還是平衡的。一旦瓊林的官方態度釋放出了明顯的懷疑信號，結果可能會讓矛盾惡化，重蹈意念法師叛亂的歷史覆轍。”
“裴尊者。”羅奇突然說道，“你覺得焚蓮者這一系列動作到底是在做什麼？他們會不會也在期待這樣的機會。”
裴樞笑了笑，“如果這夥烏合之衆的首腦人物稍微有點頭腦，他們就不會錯過社會大分裂的機會。無論如何，我不希望把我們意念法師推向焚蓮者的懷抱。這些邪教一樣的煽動者，本來就非常擅長洗腦，發展隊伍的速度非常快。”
羅奇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如果公開我和我父母的事，也有可能會製造出危機。您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纔沒有提出對我父母的處理意見嗎？”
裴樞望向他，那孩子緊緊地盯着他，因爲緊張還半張着嘴，傻里傻氣。他的學生沉默着，保持着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但是那孩子緊張之餘一隻手緊抓着他學生的膝蓋，他那個出名沒人緣的孤僻學生也沒有把他踢開，反而像是在默默地支持他。
“我的確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了。”裴樞終於說道。
他沒有講什麼大道理，也沒有聲明自己赦免他人的高尚情操，他的目光深邃，羅奇覺得自己彷彿被看透了，眼前穿着睡衣頭髮蓬亂的老人好像擁有洞悉整個宇宙的智慧。
“謝謝你。”羅奇老老實實地說。
“你是個好孩子。不管現在的局面有多麼混亂，多方勢力如何錯綜複雜，有多少個人站在局中揣着自己的目的，你都是最無辜清白的一個。”裴樞緩緩地說道，坦誠地看着羅奇。
羅奇咬着自己的下脣，裴樞是最可靠最誠實的尊者，怪不得他能得到杜正一無條件的信任。羅奇扯出一抹幾乎純真的笑容，純潔的超過了十六歲的少女關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