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歆月的眼睛紅了,不過她頂住了羞恥。“隨便你怎麼想,但是作爲……作爲你的朋友,如果你不當我是朋友,我們至少一起出生入死了,所以有句話我想跟你說。”
羅奇看着她。
“我沒有跟杜哥說,是希望把這個機會留給你自己。”關歆月說道。
“什麼?”羅奇望着她,臉上的神情還是似笑非笑的,不過其實他有些迷惑,即便一個人的頭腦能夠向你敞開,真正想弄懂這個人的心也還是很難,時不時的你還是需要這個人來爲你解說。這是僅僅依靠主動觀測意識並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
他向關歆月倨傲地命令道,“解釋一下。”
羞恥憤怒和挫敗一起漫上了小女孩的心口,走廊裡昏暗的讓人窒息,牆上描繪的吉祥圖案中偏有無數的骷髏,一切都在暗示着不吉利。關歆月繃起臉來鎮定着,她從她過去稱之爲家的那個現在鬧着鬼的廢墟中走出來,她自付還能應付所有的未來,對於一切她早都做過最壞的打算。
“麻醫生以前跟我說過。”她開口說道。
“哦,”羅奇沉吟着,彷彿在從箱子底向外找東西,“他一直在監視我。”
“也沒有必要說的這麼難聽,他一直都很關心你,你心裡知道他不是壞人!”關歆月忍不住憤慨地說道。她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她從羅奇的臉上看到了無動於衷的冷漠。“好吧,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
“麻將說我什麼了?”羅奇尖銳地問道,“你也用不着做這麼長的鋪墊吧?我一直覺得藝術生腦子笨,看來還真是如此啊。”
“羅奇你精神分裂了!”關歆月忍無可忍地喊道。
羅奇沉默了下來,眼神古怪地望着關歆月。
“麻醫生以前說過,你還沒有準備好,你還沒有準備好做一個意念法師就被拋進了深水區。他說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沒有經過大量的練習,基礎還沒有打好,根本就不知道怎麼保護好自己的意識。在這種不穩定的情況下,你吃掉的意識越多越危險。你會迷失在意識的森羅萬象中,有一天你會分辨不出來哪個纔是你的真正的意識。或者這麼說實在有點危言聳聽,最可能的情況是你會不知道自己意識的邊界在哪,不知道你自己靈魂的清晰輪廓到底是什麼。哪怕你本來是一條大河,但你朝着無盡的海洋奔騰,早晚有一天你會跟這些意識融合成一體。在無形之中你把自己改造的面目全非,你的意識隨機從各股意識中抓取信息,把最突出最容易影響你的部分保留出來,填充進你的意識,對你自己的靈魂進行一場隨機的大改造。我覺得現在這件事已經發生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變了!”關歆月一口氣說完這些,停下來大口地喘息,牆壁上無數的鬼神在燈影中居高臨下地窺視着她。她對那些鬼神怒目而視,回敬着人類的憤怒。
“原來是這樣,”羅奇說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我不想跟你爭辯,一個喝醉了的人不會承認自己醉了,我爺爺就是這樣,我已經看夠醉鬼了。”關歆月突然有些疲憊,泫然欲泣。
羅奇向她走近了幾步,向她傾斜了過來。
她以爲這是他們吵架結束的信號,她竟然這麼快就開始懷念溫暖的羅奇了,她喜歡羅奇湊近時那股暖意融融,甚至也喜歡羅奇身上的味道。他不像那些討厭的男生那樣臭烘烘的,他有種乾爽的味道,像乾燥的木頭味,也會讓她想起一個小時前磨碎過咖啡豆的小客廳。不管他們多麼激烈地爭吵過,他們總會和好如初。羅奇本質上就是一個不會記恨任何人的人,他太容易原諒別人了。
羅奇沒有擁抱她,他只是貼近了她,他們幾乎貼在了一切,但他們之間留出了一道精心設計的縫隙。羅奇的頭向她貼近,他的嘴脣就在她的耳邊,他貼着她的耳朵向她耳語,“你錯了,笨姑娘。”
關歆月鬆懈的心口猛地揪了起來,羅奇從不會利用性別的差別來給她壓力。她的心臟狂跳着,她的寒毛幾乎都立了起來,一種恐懼在她的身體裡流淌着,這種恐懼彷彿來自基因片段中記錄的原始反應。恐懼已經超過了一個傻逼男孩能帶給她的那些尋常傷害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自己是誰。”羅奇在她的耳邊說道。
“羅奇你……”關歆月顫抖着剛開口,就被羅奇制止了。
羅奇在她的耳邊低低地笑着,“你錯了,姑娘,並不是羅奇變了。我,並不是羅奇。”
“你瘋了嗎?”關歆月低聲問他,她還算鎮定。
“羅奇已經不再存在。”他低聲說着,聲音低沉而穩定,在向她訴說着一個彷彿遙遠的事實。
關歆月對這句荒誕之言本該有所反彈,但是兩行淚從她的面頰上滾落下去,她才知道她已經知道了這就是事實。她的心比她的頭腦更早知道了這件事,她的憤怒消失了,她只覺得悲傷。
“你在傷心嗎?”他向她問道,“你知道他……從來不像他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簡單嗎?”
關歆月說不出話來,眼淚哽咽了她的嗓子。
“你想要找你的姐姐,對嗎?”他問道。
“如果你想……你是想讓我幫你……幫你隱瞞,幫你……的話,那你就小瞧我了。我不會爲了任何事幫你的,什麼都……”她說不下去了,擡起手擦着腮邊的淚水。她並不真的害怕,過往的生活已經讓她很堅毅了,但她真的是很傷心。
“不不不,我不用那麼費勁,我可以用這具身體的能力來控制你的意念。”他說道。
“你做不到!”關歆月說道,“麻江跟我分享一對纏結,他會發現我不對勁的。”
“你?你根本不是法師。”他驚訝地說道。
“麻江說過,我幾乎就是個法師,我比一般人類更接近法師。”她說道。
他靜止了一會兒,彷彿在探測什麼,關歆月瞪大眼睛警惕着,但她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他又繼續開口說話了,“你沒有說謊,你的基因確實……接近法師,不過還差的很遠。”
“我對我自己很滿意。”關歆月說道。“你知道我姐姐在哪裡?”
“確切地說,是羅奇知道你的姐姐在哪裡。”他說道。
關歆月轉過頭來,疑惑地看着他。
他用羅奇的臉,做出了完全屬於另外一個人的微笑,看起來就像羅奇在假笑。“而且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連杜正一都不知道。驚喜嗎?我發現羅奇有很多很多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