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奇沒有跟周權一起去湊熱鬧,遲宇被抓住只是時間問題。但說實在的,法師們這會兒實在是太閒了,羅奇站在大廳裡,看着身邊不斷有法師從走廊裡,從地底下冒出來,如同涓涓細流一般朝着彙集在一起,從地漏裡流淌出去。大廳中通向戶外的那個傳送點就是這個地漏。
羅奇像塊石頭一樣在大廳裡站了一會,有一個瞬間大廳的火光閃爍了一下,在羅奇還來不及細看的時候,光線已經變得幽微起來。羅奇恍惚看到了火,血和水。那是混合着血的一灘髒水,反射着火光。他眨了眨眼,想要看的更仔細一些,他調高了視角,想要看清是哪裡滴下來的血水。就在這個時候,整個世界突然崩塌了。穹頂破碎地掉落下來,星星碎裂,狂風涌入這個世界,他的頭髮在狂風中像荒草一樣搖晃拍打着。他驚恐地又向下看去,發覺自己就在半空中,猩紅色的海洋在他的身下翻滾沸騰,捲起滔天巨浪,像地獄的業火衝破了地殼。
羅奇聽見一聲尖笑,像有人用一根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經上,他顫抖了一下,在星星破碎的天空中,雲層像魔鬼之眼一樣旋轉,一條火龍的影子在雲後若隱若現。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他從靈魂深處感覺到了膽寒,彷彿那是一切背後最深重的恐懼。
他禁不住抽了一口氣,像被惡獸一腳蹬在腸子上,他又驚又痛,接着猛然醒悟過來。火,血和水,與破碎的星辰,燃燒的惡龍一起消失了。
羅奇錯愕地看向四周,他正在高地法師的大廳,周圍是他看慣了一切,真實的無從質疑。他擡起手,手背按在自己的嘴脣上,隱藏着自己加快的呼吸。他產生幻覺了,他知道這是意念法師的大忌,他也知道這是所有人都擔心杜正一不存在以後會產生的情況。如果他們知道……如果他們知道,他一定會被化爲烏有。一個失去控制的意念法師,連進瓊林地下立方體的資格都沒有,因爲他們實在是太危險了,連羅奇自己都不會爲自己辯護,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雖然他經常命令別人不要惹他,命令杜正一陪着他,但他其實沒有真的把錨點的問題當回事,在這件事上他的僥倖心理特別強烈,他總以爲他會找到辦法解決的。他也根本沒想到,這事會來的這麼快,就連麻將也告訴過他,問題會出現在杜正一真的死去以後,死去後的若干年後他纔會開始混淆現實,有可能陷入存在危機。
羅奇驚慌的目光在旁邊的牆壁,燈燭和帳幔之間轉過。就在一個瞬間裡,彷彿有風劃過,暗紅色的帳幔動了動,羅奇對上了一雙眼睛。他僵住了,像大冬天掉進了冰窟窿,那一刻他的血液幾乎都要冰凍起來。
帳幔很快合攏,那雙眼睛消失在重重簾幕之後,羅奇僅僅能想到這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一個不認識的高地法師。
沒有問題,高地法師從來不管閒事?
如果不管閒事,他爲什麼要注意他?
羅奇的胃液變得冰涼,他知道高地法師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他們很奇怪,一直都很奇怪,有奇怪的感官,還有奇怪的魔法。最重要的是,他們全都是不同程度的意念法師。
“羅奇。”一個飄忽又清脆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身後叫他。
他猛然轉過頭來,是杜正一的師妹,那個面孔有點蒼白卻不病態的女孩。她今天頭髮亂糟糟的,可能今天沒有哪個男生值得她做個好頭型。
“嘿,羅奇,真的是你,我還以爲我看錯了。”劉子予晃晃蕩蕩地走到羅奇身邊,打了個呵欠。
羅奇向她點點頭,一面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帳幔,那裡似乎空了起來。這下子變得更噁心了,羅奇陰鬱地想到,他現在連那雙眼睛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了。
“你爲什麼在這裡傻站着?他們都出去看熱鬧了。”劉子予說道,“最近事太多,大家都不靜心,活都幹不進去了。要是在瓊林裡,大家就不會這麼閒。你真沉得住氣……哦,天啊,我明白了,你就是混亂之源,是不是?”
羅奇點了點頭,他轉過頭來看向劉子予的眼睛,她也正在打量他,不過不怎麼熱切,也不怎麼好奇,隨隨便便地又打了個呵欠。“我師哥呢?怎麼沒跟你在一塊兒?”
羅奇沒有回答,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一個人完成了兩分鐘裡的全部對白,神色疑惑起來。“怎麼了?”
羅奇不希望她再盯着自己打量了,費勁地說道,“杜正一……被派走了。”
劉子予纖細的眉蹙了起來,“啊?”
“終於有一個人比我知道的還晚了。”羅奇低聲自言自語似的嘲諷着說道,他的頭一抽一抽的疼,讓他沒什麼好耐性。
“我還想找他幫忙呢。”劉子予不高興地嘀咕了一句。
“那你只能排隊了,人人都想分一塊杜正一呢。”羅奇低聲說。
劉子予終於聽見他在說什麼了,擡起一雙剔透的眼睛看了看他,好像才意識到他口氣不善。出乎羅奇的意料,她“噗嗤”一聲笑了。
羅奇震驚而又警惕地看着她。
“耶,我剛想起來,我師哥雖然跑了,抓着你也是有點用的。”劉子予用飄忽的嗓音輕快地說道,“你快點跟我來!”
“什麼?”羅奇驚訝地叫道,他可不願意聽一個女孩子擺佈,“我纔不去。”不管去哪。
“你要我提醒你一下嗎?我師哥把你從那個地方帶回來的過程,我也是稍稍幫了一點忙的。”劉子予停了停,羅奇簡直能看出她的想法來,她逐漸明白跟羅奇要人情是沒用的,而且她想到了一個更好的點子。她的臉上亮堂了起來,“我幫了你們的最大的忙,就在於——我保持了緘默。在那個山谷裡,我……”
“等等。”羅奇說,“你剛纔讓我幹啥?”
劉子予抱着自己的胳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這個就叫做父債子償,杜正一跑了就跑了吧。”
“他不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