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甚至不在乎劉子予還在這裡呢!
羅奇閉了閉眼睛,強忍着不斷翻騰昇級的憤怒。他重新張開眼睛的時候,劉子予正好因爲久久得不到迴應而轉過頭來詢問地看着他。四目相對,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睛裡的純粹和簡單。羅奇有點眩暈,他以前沒發現她的眼睛還是黑白分明的,就像小孩子一樣。他沒留意到她竟然才這麼小,因爲她的智慧總是把她顯得特別大。這個年輕的天才實驗法師,在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她會修復破譯不知多少上古的咒語,可他們竟然將她視爲一個可以付出的損失?
如果羅奇真的失控了,她的腦子也會被撕開。
是他們天生愚蠢,還是他們對羅奇其實足足有九分信心?羅奇吞嚥了一下,頭腦中又隱約地冒出了一個新的想法——也許是事情失控了?
上千個傀儡的大排場不會是爲了羅奇專門安排的,這可能是個固定的測試環境,一個固定的對不穩定意念法師的測試流程。但不知道爲什麼,環節安排的有點失控。瓊林這一陣子一直在持續失控,也許是焚蓮者有關,也許跟瓊林自己有關。
瓊林不再像過去傳說中那樣的井然有序,不過羅奇懷疑瓊林根本就沒有完美有序過,它只是一直能夠自愈,能夠平衡。如果是個人類站在這裡觀察瓊林,肯定會輕易得出這樣的結論,人類不會相信一個機構能夠永恆。而對於習慣魔法力量的法師來說,對瓊林的信任就像迷信。羅奇在苦澀中體會到了一絲幸運,幸虧他更像個人類,幸虧他能夠像人類一樣思考,能夠站在外面看着法師的世界。所以他才發覺這一切都是不對的,沒那麼對。
瓊林的一貫理論是,因爲法師族羣頻臨滅絕,法師世界脆弱不堪,所以所有的法師都有義務爲自己的族羣貢獻全部,不畏犧牲。哪怕要犧牲的是劉子予這樣的小女孩,或者是杜正一這樣的好人。他們都在爲瓊林領導的共同偉業付出犧牲,就好像他們不是活生生的,不是有血有肉,沒有作爲獨立個體的權利,沒有作爲一個完整的靈魂存在的價值……
羅奇自己,已經正式地成爲了下一個。他們就像監測畜生一樣地觀察他,把他推進這座沙盒裡測試他的反應,測試他能耐的極限,測試他是不是一件失控的武器,會不會像人類的核武器一樣伴隨着大量的放射性危害。如果不是劉子予成功地關閉了監控魔法網絡,他前幾天見過的那些調查組的成員現在正應該在辦公室裡,透過三維的魔法影像觀看着他的全部表現,評價着他展現出來的每一點魔法能力。他覺得羞恥和憤怒,就像被扒光了研究,就像他是一隻被耍弄的猴子。
活該他們倒黴,跟他一起下來的是劉子予,他們現在已經只能瞎着眼等着了。失控不斷地產生着連鎖反應,就像被人算準了轉折點。這可能是他的運氣,他必須抓緊所有的機會。
他的幸運值確實很微妙,如果他父母對他的封印還在,他本該脫離魔法籍貫,步入人類世界,成爲幸運地逃過一劫的法師。但他發現他絕不會同意他父母的做法,他是羅奇,他是他自己,他有選擇的權利,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在破房子越來越濃的黑暗中抓住了劉子予的肩頭,另一隻手指了指天花板——他們需要一個更好的視角觀察。
劉子予的眼珠微微轉動,略一遲疑就肯定地點點頭。羅奇鬆了口氣,她的聰明機敏至少跟她師哥不相上下,都特別的好說話,根本不用他在溝通上費功夫。
羅奇緩緩地站起身,引導劉子予走向他早就看見了的一條走廊,水泥樓梯就在通往走廊的門後。劉子予在他身後脫下皮鞋,不知道這些傀儡的聽覺怎麼樣,她不想冒險。他瞥了一眼她的動作,暗暗記住她的縝密。她這樣的人必須要活下去,他必須要讓她活下去,她就活該應該活到最後,得到該有的人生。她師哥也是如此……
怒火又一次在羅奇的五臟六腑裡燃燒着,本該失衡的情緒反倒獲得了短暫的平衡。他本來很恐懼,求生的本能更容易讓他失控,現在憤怒中和掉了大部分恐懼。他就站在懸崖的邊上,這纔是瓊林給他的真正的考驗,如果他通過了,他就解決了他目前最大的危機。如果他失敗了,他就會從存在位上消失,外面的杜正一也將緊隨其後,不久於人世。那橫亙於他們頭上的巨大黑暗就獲得了勝利,一切都將毫無意義,他作爲一個人的存在也完全被抹殺了價值。
劉子予突然抓着他的袖子搖了搖。
他們正順着樓梯無聲地向上爬,他從上面一級樓梯上回過頭來向下看着劉子予。她仰着臉,面孔上閃爍着驚恐,她的眼睛睜的很大。
【怎麼?】他把一個純粹的疑問意識送進她的頭腦裡,做的比任何一次都輕鬆,他甚至都沒考慮技巧,也沒有考慮劉子予的腦結構,他就只是自然地轉着念頭。接着就看見劉子予打了一個冷顫,突然聽見意識裡另外一個人的聲音肯定不太舒服,尤其是他們兩個人並不親密,也不曾熟悉彼此的靈魂。
他感覺到劉子予在努力地集中精神,“用力”地想着一句話,這句有指向的話順利地傳達到了他的頭腦中。【羅奇,出了什麼事?我感覺到你身上的力量突然增強,強烈到我都可以直接感受到了。你還好嗎?】
羅奇直視着她的眼睛,擡起手做了一個舒緩地向下壓的動作,告訴她一切都好。他不想太頻繁地碰她的意識,除非迫不得已。劉子予差點就躲開了意念法師的直視,但最後一瞬間她還是擡起眼睛跟羅奇對視了,向他點了點頭。
他轉身專心地看着臺階,一直爬上了四樓,距離地面夠遠,觀察視角夠好,沒有高樹的遮擋。他穿過積滿灰塵的地面,小心地靠近窗口。靠近窗口的東牆邊靠着一溜沙發的殘骸,屋裡還有一些其他傢俱,但在黑暗中羅奇看不清楚。他從窗戶的角落向下看去,室外比室內明亮一些,一天裡的最後一點光線還停留在廣場上。
那些東西,傀儡,黑色的腦袋不斷地靠近噴水池,爬過膝蓋高的水泥池沿,在乾涸的噴水池裡撈着能量丸。又一隻手碰了碰他臉的附近,嚇的他抖了一下,他回過頭去威脅地看了劉子予一眼。
劉子予沒有看他,她的眼睛睜的比剛纔還大,好像有什麼更大的恐懼把她的視線牢牢地粘了過去,她怕的甚至不敢移開目光。她擡起那隻手,食指指向了一個方向。
羅奇順着她直視的方向看過去,在廣場上沿着固定軌跡移動的黑色頭顱之間,有一個黑色的腦袋一動不動。那個傀儡,與所有其他的都不同,他安靜地坐在廣場的一張椅子上,就像是在憑藉自我意識決定坐在那裡享受晚風。在一片傀儡殭屍的海洋裡,這一幕看起來格外詭異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