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肯斯坦的大軍已經走到了尾聲,杜正一還是沒有回答羅奇的問題,他沉默地注視着那捲嬰兒書。羅奇順勢要把書遞給他,他筆直地站着,情境變得有些荒唐,兩個男人之間隔着一本嬰兒書,氣氛肅穆蕭殺,瓊林戰神甚至始終不肯伸出手來碰一碰那本書。
“也沒那麼髒,我擦了。”羅奇說,在布書上拍了拍,“它又不咬手。”
“這裡面的文字符號,只有能修到第七年的法師纔有資格學習。”杜正一說道。
“所以我根本不認識幾個。”羅奇嘟囔了一句。
“這些文字一直被視爲始祖法師咒語,是神聖的存在。你可能不在乎,但大部分法師以能掌握超過一百條咒語爲榮,古老的家族都會珍藏一些不外傳的咒語,像劉子予那樣最聰明的法師以發現新的古語爲人生追求。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始祖法師的咒語會出現在嬰兒書上。”杜正一鄭重地說,接着又補了一句,“說不定上面還有口水。”
“這麼說的話,這並不是孤山裡埋藏的秘密?”羅奇狡猾地問道。
杜正一沉默着,沒有理會羅奇見縫插針的刺探。
“不開玩笑了,你的臉色很不好。”羅奇說道,“我感覺到了傷害……說不定就算我背後朝你捅了一刀,都不會把你傷害的這麼深。”
“從我的精神世界裡滾出去。”杜正一說道,語氣卻不怎麼嚴厲。羅奇還賴在他的壁壘邊緣,他也同樣能感覺到羅奇的情緒,他同樣也能察覺到羅奇精神上的傷口。羅奇的傷口是因爲瓊林幾乎摧毀了他的尊嚴,瓊林給他重重的一鞭子,他們可以剝奪他的生存權,彷彿他就只是一隻牲口。他自己的傷口卻是因爲信仰的動搖,他的精神空間開始飄起了迷茫的灰色煙霧,若有若無的辛辣苦澀在他的舌尖掠過,那是遭到背叛的滋味,可是他卻不知道背叛了他的那個……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羅奇沒有挪走,像是打算氣死人,他還閉上了眼睛,更加投入在另一個世界裡,他貼着杜正一的靈魂,體會着自己的精神世界與之協調共鳴的樂趣。他早就明白,讓心靈保持健康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與之共鳴的和絃。對於一個意念法師來說,這一點尤其重要,他隱約猜測着是不是所有的意念法師其實都會將自己纏繞着別人的靈魂。因爲一起聊天、吃飯、打球、看電影這些普通的人類社會活動,似乎不能滿足意念法師的羣體活動需求。
“恐怕最高委員會自己都不能解釋這些。”杜正一沒有心思把羅奇推出去,他也感覺到了一個低低的旋律,像是精靈在哼唱一個遠古的片段,這聲音並不是從耳朵聽來的,但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就會感覺到旋律響起在自己的腦後。他就像被分了心,頭痛也不再明顯,那纏繞的旋律就像能撫平他一直喧囂躁動的精神世界。“法師們對歷史不感興趣,這……可能確實是很無知的。”
“你想沒想過,我們不可能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的人?”羅奇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起來累的像是要散了架,不管之前支撐着他的是哪種激素刺激,現在都開始消退了。他眯縫着眼睛把嬰兒書藏進裡側的衣服口袋,“看看這裡的規模,不管是誰幹的,他們藏起了一個世界。這裡是一個世界的碎片,這本書是碎片的碎片。碎片不可能只有一片,也不可能那麼湊巧我們還能是第一個發現碎片的人。老隊長知道的秘密就不少,他爲什麼寧願選擇死亡,也不登上法師的船?黑市的時先生爲什麼寧可選擇用最後的時間來喂狗,也不要船票。也許只要是個真正的大法師,活的夠久,就會發現點什麼。”
杜正一看着他,低聲說道,“也許你父親也發現了什麼。”
羅奇的臉上掠過一連串複雜的神情,“也許吧。”突然他打了個寒顫,“異形!”?“你在這裡發現異形了?”杜正一問道。
“不。”羅奇退縮了一下,杜正一看在了眼裡。他避開了杜正一的目光,他不想說他在這裡產生過一次幻覺,在那場幻覺裡他就是異形。他迷失了,迷失了一次。他在意念學會的藏書樓上讀到過,認不清自我是意念法師的大忌,那也許就是精神分裂的開始。在他的腦子裡異形的記憶最多,所以他最開始的迷失就陷入進了異形的世界。
他咳嗽了一聲,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來,不想泄露出更多的信息。杜正一這個人可是根本不需要心靈感應也能看透人的。“我想起來,我爸接觸過異形。”
“嗯。”杜正一說,“我想起來了,攻擊咱們的異形就是你爸放出來的,你爸控制的。”
“那你現在還覺得自己錯了,他對了嗎?”羅奇問道。
杜正一忍了忍還是笑了,“所以……接觸過異形會有什麼特別收穫嗎?”
“異形女王是從始祖法師時代一直活到現在的,雖然他們很多時候都處在睡眠狀態,但是他們畢竟被階段性地喚醒過。”羅奇有些激動地說,“他們就是真正的見證者,我在女王的記憶裡看到過始祖法師。至少……我認爲他們是始祖法師。”
“你現在纔跟我說這些?”
“始祖法師之一跟異形長的一模一樣,不過比所有異形都高大。我跟你說這個,你是信我,還是會覺得我當時產生幻覺了?”羅奇說,“我如果跟你說的這麼詳細,你只會給我吃藥。”
“始祖法師不可能是異形。”杜正一幾乎是帶着厭惡地說道。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形的女法師。”羅奇說。
杜正一領會了他的意思,“我們真的接觸過一個始祖法師的複製品,她也的確是女人。”
“傳說有三個始祖法師,但沒人知道他們的性別。”羅奇說道,“在異形女王的記憶中,當她再次被喚醒的時候,女人已經不在了,這也跟她被囚禁起來的情形相符合。最重要的是,女王認出了喚醒她的那個法師就是當年捕捉囚禁他們的巨型異形,那個法師的外貌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度衰老的男性法師。”
杜正一思索了一會,“沒有任何記載顯示過始祖法師能夠變形成爲其他形態,他們可以比我們凝聚出更好的無機體,但連在手指間開出一朵花來都不可能,那違背魔法的基本定律。”
“那這件事可以留到以後再說,也許以後我們能找到更多碎片來拼圖。我看到了這件事是因爲這件事是女王腦海中最深的記憶,這事跟他們被囚禁被奴役有關,對她的刺激最深刻。她的記憶還在我的腦子裡,我一直沒有進去仔細回溯,也許我能從裡面找到其他重要的信息。”羅奇說道。
杜正一沉默了一陣子,緩緩地說道,“我對你們意念法師的事算不上了解,但你在腦子裡存別人的腦子這件事我本能地覺得很危險。戰鬥法師如果感覺到了危險,往往就是真的危險。”
“哥,我沒有存別人的腦子,只有記憶,靜態的記憶,沒有什麼別的人的腦子。這些事太重要了,我們不能信任別人,不能找別的意念法師來跟我一起工作,我也不會把這部分記憶落實進晶體。”
“高地法師……”
“高地法師也是一樣,他們都是神神叨叨的傢伙,說不定會直接把我的記憶刪掉。”羅奇說道。
“我是說,至少你要答應去跟高地法師專心地學習做個意念法師,等到你的基礎打牢了以後再決定要不要動這些別人的記憶。”杜正一說道。
“哦。”羅奇鬆了口氣,“我保證。”
“說謊。”杜正一冷着臉說道。
羅奇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眯着眼看着杜正一,“那就看你了,如果你有時間,我一切都可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