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張開了眼睛,湊在他身邊煩人的女鬼已經消失了,外面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條狀的影子,暴風雪也消失無蹤。羅奇就坐在地板上,抱着膝蓋靠在窗戶底下,面色蒼白憔悴,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張得很大,仍然帶着莫大的恐懼。但是,他畢竟出現了。
杜正一緩緩穿過房間,走到房間的盡頭,停在羅奇的面前。他不太會安慰人,也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一般情況下也沒有人需要他照顧或者安慰,所以他其實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更何況從來也沒有這種狀況,一個人如果沒被安撫好的話就會自爆,殺傷力還十分驚人。這……這實際上是相當於拆彈吧……
他居高臨下望着羅奇,羅奇的頭髮很黑,陽光在他的頭髮上反射出健康的色澤。可他的手卻虛弱無力地搭在自己的膝蓋上,腕骨很細,像是久病初愈的人一般蒼白。
猶豫了良久,杜正一伸出一隻手,放在了羅奇的頭頂上,半晌也只說出來一句,“別怕。”
羅奇僵硬地擡起頭望着他,嘴脣微微發抖,含糊地說了什麼。杜正一沒聽清,他俯身湊得近了一些,“什麼?”
“對不起。”羅奇顫抖的聲音大了一些。
杜正一就着這個姿勢僵了一會,嘆了一口氣,跟羅奇一樣背靠着窗根坐下。“有什麼對不起可說的,又不是該怪你的事。”
“不怪我麼?那又該怪誰呢?”羅奇哽咽起來,彎下腰去,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之間。“我就像個怪物。”
“要不然……”杜正一在自己的膝蓋上畫着圈圈,無所謂地說,“要不然還是怪我好了,我一向不在乎承擔責任。”
羅奇沒有搭理他的話,不過,長時間的沉默本身就暗含着疑問句。
過了一會兒杜正一隻好自己接着說下去,“我本來沒打算去瓊林裡救你的。是關歆月用她爺爺的水晶做籌碼,僱我去幫你擺平麻煩,我纔回去找你。我到的太晚了,所以到底也沒有起到什麼重大作用,你要是想要感激的話就應該去對關歆月說,要是想追責的話,我倒是可以承擔三分之一的責任。”
羅奇一動沒動,不過確實是在聽着他的話。
“你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誰也不會比誰好到哪裡去,要是認真論起來,人人都是怪物。”
“你是不是當我真傻,”羅奇悶在臂彎裡說道,“去搶小女孩的東西和去瓊林搶個人出來,到底哪個簡單?”
杜正一笑了出來,輕輕鬆鬆地靠在牆上。屋裡很安靜,卻又不是那麼寂靜,滿室陽光裡時不時地還帶着羅奇抽鼻子的聲音。杜正一靜靜地坐着,難得地覺得很舒服,這樣的一個下午竟然慢慢地開始演變成了他幾年以來最慵懶舒心的時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羅奇終於偷偷擦完了眼淚和鼻涕的時候,他猛然擡起頭,滿臉驚惶,緊張了起來,“他們……死了嗎?”
“沒有。”杜正一悠然地說道,不問也知道羅奇沒頭沒腦地說的是誰,“一個跑路的時候摔下樓梯,摔斷了腳腕,不過現在怎麼也該爬到樓下去了。另外一個本來打算跳樓了,被我拽了回來,後來就暈過去了。”
羅奇僵了一會,尤其是杜正一還輕聲補了一刀,“兩個垃圾熊孩子,差點沒把你嚇死。嘖。”
羅奇的臉慢慢地紅了,尷尬地不敢轉頭。杜正一瞥見他的臉色,這才放了心,這正常的樣子甚至已經比昨天剛回來的時候還要好了。
“別不好意思了,你也差點把他們倆嚇死。”杜正一笑着說道。
“那個……”羅奇說,“你真是好人。”
“要領好人卡,我也打算去找個漂亮女生領。”杜正一不痛不癢地說道。
“你確實是個好人,你連那個人類都救了。”羅奇說道。
杜正一明白過來,這話要接着方纔說到救羅奇的那番話來聽,羅奇的意思他明白。他不知爲何鬆了一口氣,他不是要羅奇感謝他,也不是要羅奇感念他的好,如果羅奇因爲什麼對他懷恨在心的話,他也不是很在乎。那已經是他日常跟人相處時候的常態了,也許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薩特說他人即地獄,這也是他不願意與人打交道的原因,他實在是倦怠了。
羅奇不知道是格外地比別人溫厚,還是格外比別人聰明,結果卻是格外的比別人好相處。可是這樣他又會想起羅奇意識中厚重的黑暗,平時他會把那些陰暗藏在哪裡,他又是怎麼跟自己的陰暗爭鬥的?杜正一不太清楚,不過說到底他也不是很在乎別人的事。
杜正一是個非常實際的人,看着羅奇迅速地復原,心理康復的速度快的驚人,他也就問了這個他最感興趣的問題。“你是怎麼這麼快就恢復過來的?”
羅奇的臉上有些迷茫,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不太能回答的清楚,“我不知道,麻將不是說控制心靈感應的過程本來就是一種本能嗎?可能就像騎單車和踩輪滑一樣,多適應一會總能找到平衡?”
杜正一點點頭,“確實是這樣。真正的心靈感應雖然很罕見,但是說到底也不算離奇。大部分法師都有那麼一點點初級的心靈感應,甚至敏感一些的人類也經常能猜測出別人的想法,雖然他們不但控制不了這種能力,甚至也意識不到。”
他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可是你的這個當量實在太大了,比較起這個當量來說,你適應平衡的速度就快的驚人了。剛纔你識別出是我,立刻就把意識收了回去,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你自己的意識裡清楚嗎?會不會也是在無意識中操縱的?”
“這個我知道。”羅奇馬上說道,好像很爲自己終於能回答上來一個問題而高興了點。
杜正一忍不住被逗笑了。
但接着羅奇的一句話,就讓他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麻將不是說我需要一個錨點嗎?”羅奇老實地說道,“我用你當了錨點,所以當你的本體一出現的時候,我立刻就感覺到了。”
“什麼?”杜正一幾乎是吼出來的,站起來的時候臉色黑如鍋底,“你怎麼能……”
羅奇被嚇了一跳,向後縮得貼在了窗臺上,被嚇得直眨眼睛,“怎麼了?侵權了?”
“你……”杜正一欲言又止,嗓子噎住了。
羅奇遲鈍的思維運轉起來,尋找着自己的錯誤到底在哪裡,最後運行出一個空集來。“你可不要嚇我。”他說。
他沒說的那一半杜正一也體會到了——我可會爆炸的。杜正一再一次的,非常地想要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