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已久不住人,院子裡都種上了一排排的楊樹。而院門南邊,枝葉相依相偎的兩棵兩人環抱粗的棗樹,早已經被母親請人伐掉了。她的理由是:“我們人不在家,打不上藥;還易引得孩子們翻過院牆過來摘棗,摘個棗是沒事,但如果摔着孩子們,咱可承擔不起。”雖然母親的理由充分,但父親和我們在心裡都很反感她的一意孤行,但事已至此,埋怨已無濟於事,但我心裡有隱隱的痛。
又到棗花飄香的五月,一個容易令我懷舊的時節。看到家裡漸漸不多的紅紅的幹棗,我不僅又想起老家的那被伐掉棗樹和它曾經帶給我的幸福。
春姑娘跳着舞悄悄來了,桃花紅了又謝,槐花開了又落。夏也踏上了征程,棗樹在綠了一樹的葉子之後,細細碎碎的,乳黃的棗花終於在綠葉搖曳中獨領風騷了。翹首端詳一樹的綠,一樹的花,心中的喜悅瞬間盪漾開來,瀰漫開來,那是沁人心脾的醉,是獨佔鰲頭的福。
棗花開時,瀰漫了很遠的淡淡清香,招引的蜜蜂,蝴蝶穿梭在花間葉隙裡。孩提時代的我們在欣賞棗花之餘,更喜歡在樹下游戲,給棗樹帶來串串風鈴般的笑聲。棗樹的葉子,彷彿聽懂了我們的話語般,隨風起舞,爲我們帶來陣陣涼意。
大人們也開始在地裡忙活了,地裡歸來的他們,午休期間,搬來板凳,端來茶水,坐在棗樹下,享受棗樹帶來的愜意。這時的我也會拖一張涼蓆,平鋪於地下,仰面躺下,暢想着一樹紅棗的願景。
繁花落盡,棗花孕育了新的果實,完成了使命,義無反顧地迴歸了大地,“零落成塵碾做泥”,它又無私地回報了棗樹。棗樹上瞬間長出了一個個如同小燈籠般的小綠棗,煞是可愛。我心被它們撩撥的癢癢的,甚至想摘下來,仔細把玩。但理智戰勝了慾望,我耐下性子,開始了等待,但總感覺等待的時間是如此之長。
有時一場大風颳過,樹下依稀落下了小棗,我總是仔細尋找,不放過任何一顆。拿在手裡,展示給家人、小朋友,真是如數家珍。
豔陽七月,高居上位的棗子,開始變紅了,我再也耐不住寂寞,總是搬來椅子,或爬到樹上,仔細尋找那半紅半綠的棗子,放入嘴中,仔細品味。雖然是甜味不足,澀澀有餘,但也足以打發我被棗子引發的饞蟲。但母親一般是不允許我們上樹摘棗的,一來,棗子還沒成熟,她怕糟蹋了它們;二來,她怕我們刮爛了衣服,甚至磕着,碰着。所以不到棗子成熟的時節,我們上樹摘棗,都是揹着母親,瞞過她的視線。但那次,在我又一次摘青棗時,母親發現了,她結結實實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幾笤帚,我哇哇大哭之下,向母親保證再也不去摘青棗。
金秋的八月,是收穫的季節,滿樹的棗都成熟了,紅成了一片。這時就不需要搬椅子了,而只要搬來梯子,拿來長長的竹竿,三人的合作就能完成打棗的任務。一人扶梯,一人揚起竹竿,對準棗子多的地方,一竿子,一竿子地打下去,地下就落了一地的紅,簡直亂了在地上撿棗的人的眼。弟弟,姐姐和我是最佳的打棗的組合,一般是我打棗,弟弟扶梯,姐姐揀棗。待興盡之後,大家就坐在棗樹下,把盛棗的盆放在我們的中間,大家開始你一把,我一把的,尋找那碩大、紅透的棗子,放入嘴中,吃個夠。吃剩下的,就放在自己家的窗臺上,自然曬乾。等我們過夠了打棗,吃棗的癮之後,母親就拿起竹竿,把樹上剩餘的棗子悉數打下,都放在窗臺上曬乾,待冬天蒸年糕吃。
在剛夠吃飽的年代,院子裡的棗樹帶給了我們很多驚喜,很多實惠。但那年八月,表姐來做客,爲了盡顯我的本事,我揚起竹竿,不管有棗沒棗枝間葉隙,我都狠狠打去,地上的棗子落了很多。看枝頭高高地還掛着一些望而不及的最靚麗的風景,我又用力搖晃着樹幹,棗樹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彷彿對我在說,“疼啊,疼啊。”而幼時的我,非但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棗樹帶來的蹂躪,反而變本加厲地沉浸在自我製造的快樂之中。直到母親出現了,看到一樹的棗樹葉子,和我幾乎瘋狂的樣子,母親心疼地對我大喊,“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棗樹也有生命啊,你怎麼這麼不知道愛惜它!”然後又結實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幾下。第二年,棗樹果然長得沒有往年的茂盛,棗子也是稀稀拉拉地結地不多,母親指着我,說是我的“功勞”!自此,我才知道雖然棗樹不會說,但也需要呵護。
深秋裡,雖然棗樹上已經基本沒有了紅紅的棗子,樹上的葉子也開始泛黃,但也有漏網的,依然俏麗地掛在枝頭的紅棗,比如那些沒有來得及被我們光顧過的,成熟較晚的小棗樹上。我就常常穿梭在這些小樹之間,看到有紅棗,立即摘下,放入口中。再等些時日,又有幾顆棗子成熟,我又尋覓了來,又一次過了嘴癮。
現在,我們已經遠離了鄉村,遠離了老家。但每年棗花開放,棗子成熟的季節,還依然會勾起我的對它的無盡的思念,那是綿綿不絕的念想,如春雨,淅淅瀝瀝,滴在我的心坎上。依然成家立業的我,家裡的棗子一年四季都有,秋天是鮮棗,其他季節是幹棗。生吃、炒後泡水喝、熬粥吃,我翻盡了花樣。
我打算,在明年的春天,去老家的楊樹林裡,再移植幾顆棗樹,因爲它依然是我的眷戀,我已離不開它們。恍惚間,希望的棗樹已經悄然成熟,在秋風中搖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