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確實有些怕王傑,不是因爲怕這位順天府尹素來和張壽陸三郎師生有些往來,於是就故意往他頭上砸黑磚——這位出了名鐵面冷心的王大頭,那是最公正無私的——可他就怕強項的王大頭丁是丁卯是卯,把自己的過錯全都一樁樁一件件數落清楚,定罪分明!
所以,此時王大頭雖說把他的過錯都抖露了出來,但卻言辭分明地把這定性爲過,而不是罪,他登時如釋重負,連忙屈膝跪下,用極其誠懇的語氣說道:“父皇,兒臣知錯。”
張壽身後的陸三郎頓時心頭大恨。鬧得這麼滿城風雨,王大頭竟然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雷聲大雨點小?想到自己這一次反正是把二皇子給得罪到了四處,小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腳下就準備跨出去至關重要的一步。
然而,他這腳下還沒有邁出去,就看到了張壽側頭朝自己看過來。雖說這位小先生沒說話,但陸三郎跟人學了這麼久的算經,一下子就明白了那阻止之意,當下就老實了。果然,二皇子的誠懇認錯還沒有得到迴音,他就聽到王傑再次開了腔。
“二皇子這知錯兩個字,是不是太輕描淡寫了?我朝從太祖皇帝初年,便有詔命,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而後英宗皇帝和睿宗皇帝,更是深惡痛絕皇室宗親橫行無忌,犯法不究,因此一再下詔嚴厲查禁宗室犯法。二皇子昨日晚間那一鬧,如今滿城沸沸揚揚,你可知道,天下官民百姓會如何看待朝廷禁令?你之前確實只是過,但僅此一條,那卻是罪莫大焉!”
二皇子沒想到王大頭的陷阱竟然會在這兒候着自己,已經伏地請罪的他頓時心頭大恨。可哪怕知道自己這回確實麻煩大大,他卻哪裡甘願罷休,因此立時橫下一條心,擡起身子大聲說道:“父皇,兒臣確實酒後失德,但陸築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高聲敗壞兒臣的名聲……”
這一次,陸三郎頓時怎麼都忍不住了,然而,他卻依舊被人搶在了前面。他就只見身前的張壽人影一動,緊跟着就橫跨一步站了出來。
“皇上明鑑,如果酒後失德的人,全都怪罪別人故意敗壞名聲,那日後大明律中是不是要多一條,聲明但凡酒後做出的事情,全都可以免罪,不論是竊盜、殺人甚至謀反?”
二皇子只覺一股寒氣直衝腦際,下意識地扭頭怒視聲音來處。見張壽正漠然站在極後方的位置,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他本能地想要反脣相譏,可話到嘴邊,卻被張壽再次搶先。
“二皇子說陸築那時候高聲敗壞你的名聲,試問那時候你帶了幾個人,而他有幾個人?劉家那位無辜被你敗壞名聲的姑娘,身邊又有幾個人?他如果不高聲引人注意,你可會投鼠忌器嗎?我記得他說,如果不是大皇子出面喝止,二皇子那鞭子就要打到他們身上去了!”
張壽一面說,一面緩步上前,越過了身前那些四五品官的序列,竟是逼近了二皇子:“而且,我很好奇,平常官民百姓家成親,尚且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皇子貴爲皇子,論理即便婚事將近,那也是禮部選妃,皇上聖裁,你哪來的消息?又憑什麼就認爲這是真的?”
儘管這質問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但二皇子卻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瞬間喜出望外。他想也不想就站起身來,怒視大皇子道:“我哪來的消息?還不是大哥有意灌醉了我,然後對我說了似是而非的話,否則我就算酒後失德,又哪裡會這麼糊塗!”
自高自大的人真是太好撩撥了……
張壽簡直有一種爆笑的衝動,尤其是看見剛剛一直都裝與我無關的大皇子那張臉一下子變得猶如豬肝紅,一副氣得直哆嗦的模樣,他強忍笑意皺了皺眉,也不理會此時大眼瞪小眼的那兄弟二人,直接對皇帝深深一揖。
“皇上,昨夜發生的這件事,正如順天府王大尹所說,往小了說,只是二皇子酒後失德,但往大了說,涉及到的卻不僅僅是兩戶人家的聲譽,還有我朝列祖列宗苦心經營的名聲,民間對皇家的尊崇和敬畏。所以,昨夜臣便受學生陸築所託,前往陸府和陸尚書相商他的婚事。”
剛剛在宮門之前,張壽就搶在自己前面維護陸三郎;如今在奉天殿中,常朝議事的時候,張壽居然又搶在了前面。此時此刻,兵部尚書陸綰不禁有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兒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可現在看這架勢,趕明兒陸築那小子管張壽叫爹都有可能!
陸綰作爲兵部尚書,卻從來不覺得自我感覺良好的二皇子有什麼入主東宮的希望,否則昨夜也不會在張壽和陸三郎師生聯手下,坦然應承了這樁婚事。
因此,他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沉聲說道:“皇上面前,臣不敢有虛言。這幾日臣原本正在和工部劉侍郎商量兒女婚事,打算爲犬子陸築定下劉侍郎幼女。本來今天就打算下定禮,臣家中妻子甚至因爲臣一直瞞着兒媳人選,又不和她商量,大鬧了一場,臣家中人盡皆知。”
說到這裡,他完全無視了四周圍那衆多驚詫的眼神,深深躬身道:“所以,臣已經和張博士商定,今日下朝之後,就去劉侍郎家定親。”
儘管昨夜已經得到了陸家派人緊急送來的陸綰親筆信,但同樣焦頭爛額的工部劉侍郎,原本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尤其是二皇子今日在大殿上依舊如此大放厥詞,他簡直是氣得想要忘掉禮儀,把這個詆譭愛女的登徒子給臭揍一頓,可現在,他覺得心安了。
不但心安,他還覺得之前居心總有些令人起疑的親家實在是牢靠——有誰會在看中的兒媳婦據說是皇家挑中的人時,還能堅持本意?再說了,未來女婿的老師雖說年輕,可也同樣可靠。不愧是趙國公朱涇看中的女婿!
因此,劉侍郎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朗聲說道:“皇上,如今京城內外已經把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小女若不是心性堅韌,只怕早就自絕了!臣今日斗膽,請皇上爲臣和陸尚書家的聯姻做個見證,也好告訴天下人,二皇子之前所言完全是子虛烏有!”
大皇子雖說剛剛被二皇子攀咬了一口,惱羞成怒之際,見陸劉兩家表態,他發現事情還有轉機,當然知道決斷。此時此刻,他也趕緊大聲說道:“父皇,二弟所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皇子公主的婚事,兒臣又怎會知情?如今陸尚書和劉侍郎聯姻,正是天作之合!”
見鬼的天作之合!這樁婚事要是成了,日後他還有什麼臉面做人!
二皇子簡直是氣急敗壞到了極點,心裡越發確認是陸三郎和劉晴這對狗男女給自己下套。然而,他還來不及說話,御座上的皇帝卻笑了一聲。
“朕還真是沒想到,陸卿竟然下手這樣快,這是要和朕搶兒媳婦?不過也談不上搶,朕都沒聽禮部說過定了什麼人選!不過,你沒有因爲外間可能紛紛揚揚流傳的流言而廢棄初衷,這份擔當着實值得讚許。既然你們兩家都在今天這朝堂上提出來了,朕也算是個見證人。”
說到這裡,皇帝頓了一頓,輕描淡寫地說:“回頭朕就送新人一幅字吧。”
此話一出,別說陸綰和劉侍郎雙雙大喜過望,就連陸三郎,那也是喜不自勝,差點沒抓耳撓腮掐一掐自己,確定有沒有做夢了。
外頭官宦人家辦喜事,宮裡能夠賞一兩匹宮綢之類的東西算個意思,那就已經很不錯了,賞精巧首飾和吉祥擺設,那得是聖眷深厚。如他這樣的幼子,哪有這種待遇?可現如今,皇帝竟然說賜字……這是如朱瑩這樣出入宮中如同自家的天之嬌女纔有的優厚待遇!
於是,雖說皇帝沒點名,可眼看前頭老爹和準岳父已經跪了,陸三郎也趕緊圓滾滾地出來謝恩。可他膝蓋剛着地,就聽到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皇上此言差矣!陸尚書和劉侍郎固然是國之重臣,然則兒女輩於國何益?何以勞皇上賜字?更何況,如若兩家已經預備定親,陸築和劉家女街頭偶遇,豈不是太巧了?”
張壽一眼就看到,此時發難的恰是兵部趙侍郎。對於有人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他完全不奇怪,因爲這事情本來就屬於太巧!如果真的純屬巧合偶遇,他也不至於讓朱瑩大晚上進宮對皇帝太后把事情始末解釋清楚,昨天晚上也不會對陸綰和盤托出。
所以,他就不動聲色地斜睨了陸綰一眼。果然,這位兵部尚書大人再次體現出了擔當。
“皇上,趙侍郎所言偶遇巧合,那自然不是巧合。歷來京城各家聯姻,往往也會派家人前往相看,而臣擔心犬子癡肥,萬一爲人不喜,勉爲其難反而不美,所以特意對劉侍郎言語了一聲。而犬子連日在國子監學習,只有晚上有空,自然只能讓小兒女大晚上彼此照一面。”
陸三郎簡直覺得,今天老爹一次次刷新了自己對他的認識,鬱積多年的那股怨氣全都飛到了爪哇國。甭管老爹從前打罵過他多少回,只衝這一次,他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