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妹夫喬遷新居之後,換的這廚娘,竟然連這普普通通的饅頭竟然也能做得這般美味!
這是飢腸轆轆的朱二連吃了四個大饅頭之後,心裡的第一感受。張壽從前從融水村帶來的那位劉嬸,手藝倒也不錯,還會做不少他從前沒怎麼聽說過的花樣,但要說做點心的手藝,那比起朱家就實在是相形見拙了。可他剛剛吃的饅頭卻截然不同!
明明是菜餡,可就不知道是怎麼和餡的,最初第一個他只是覺得鮮美,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個他都細細觀看,細細品嚐了。明明就是很普通的青菜、香菇、春筍,還有一點零零碎碎黑乎乎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爲什麼就能讓他吃得感覺幸福到眉毛都要掉下來?
他雖說不至於山珍海味吃到膩,可也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
正在朱二眼睛滴溜溜直轉,目光盯着面前這慈眉善目的婆子,心裡甚至在轉着是不是要想辦法把人挖回朱家去——又或者是日後到未來妹夫這裡多蹭幾頓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個響亮的聲音:“朱二公子,我家小先生請你過去!”
說話的是楊好。作爲楊老倌的嫡親孫子,雖說跟着張壽也就是學了點唐詩宋詞外加一點基礎算數,甚至還沒學好,但楊好還是牢牢記住了爺爺的話,到了京城之後,所有的稱呼全都收起來,只用小先生這三個字。
此時此刻,見朱二如夢初醒,竟然對那個徐婆子拱了拱手,他頓時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不是因爲兩人身份懸殊,而是提早搬過來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個看上去好似鄰家婆婆的徐婆子是多可怕的人……她昨天竟然做了一盤炸蠍子,然後旁若無人地吃了個乾乾淨淨!
楊好有些發毛地看着那笑眯眯端着盤子目送他們離開的徐婆子,好幾次想要問朱二剛剛到底吃了什麼,到了嘴邊的話都最終吞了回去。直到把朱二帶到了張壽書房門口,他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小聲提醒了兩句話。
“朱二公子,那徐婆子是料理得一手好湯水,很多手藝都比劉嬸強,但她這人……咳咳,什麼東西都能入菜。之前還在和劉嬸炫耀,曾經生剝蛇皮,生吃蛇肉,嚇得劉嬸快暈了過去。”
蛇肉入菜,這並不足爲奇,朱二自己就是個獵奇的,蛇肉羹之類的也品嚐過,只要不看到那斑紋點點的蛇皮,他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陰影。然而,楊好描述剛剛那個廚娘徐婆子竟然生吃蛇肉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雞皮疙瘩全都立了起來。
“還有……”楊好頓了一頓,又吞吞吐吐地說,“徐婆子說,她很擅長料理全蟲宴。就是……就是蟲子的那個蟲。”
朱二終於徹底忍不住了。然而,就在他打算摳着嗓子趕緊把剛剛吃下去的饅頭給吐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亂七八糟東西的時候,他卻聽到了張壽的笑聲:“全蟲宴可是好東西,至少,蠶蛹、蝗蟲、蠍子,這些用油炸過之後,不用佐料,那都是相當可口的美味。”
打簾子出來的張壽見朱二那張臉嚇得煞白,當即笑吟吟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放心,徐婆雖說喜歡這些嚇人的飲食,但真正的湯水點心卻也都很擅長,算是和劉嬸各有千秋。聽阿六說你之前在那吃了菜饅頭?那是她拿手一絕。”
“那是曾經在外城菜市大街上,一天能夠賣掉幾百個的好手藝,絕對沒加什麼嚇人的佐料。蟲子這種另類美食,她也只做給那些能欣賞的人吃,否則豈不是暴殄天物?”
聽到這裡,朱二才終於魂兮歸來。他扭頭正要怒瞪楊好,卻見少年訕訕地低下了頭,小聲嘟囔我都是親眼所見,他也不好繼續追究下去,只能悻悻跟着張壽進屋。
緊跟着,他就看到張壽衝屋子裡的阿六打了個手勢,隨即阿六就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覺察到有些不對勁的他不禁試探性地往問道:“這是出了什麼事?”
“談不上出事,只不過阿六這次出去,有點意外所得。”
張壽重新組織了一下語句,把剛剛阿六說的第一件事重新對朱二複述了一遍。話音剛落,他就發覺朱二立刻眉頭大皺,隨即輕蔑不屑地呸了一聲:“堂堂皇子第一次出外,竟然鎮不住官府,也鎮不住豪族,還和這些傢伙沆瀣一氣,盡坑小民,太祖子孫的臉都給他丟盡了!”
“所以,我希望你去滄州一趟。”張壽看着朱二,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我?”朱二訝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眼見張壽非常確定地點了點頭,他先是一陣驚喜,緊跟着卻又立刻情緒低落了下來,竟是不由自主地避開了張壽的視線,“我又不是文武雙全的大哥,除了一個七品的勳衛世職,那還是大哥讓給我的,我什麼官職都沒有。”
雖然覺得張壽不可能坑自己,但朱二可不像一貫自視極高的陸三郎和張琛,經歷過父兄出事之後自己折騰的那一場鬧劇之後,他說實話對自己壓根沒多少信心,否則也不會覺得那好農的人設很適合自己。因此,他索性直言道:“當然就算有官職,我也對付不了大皇子。”
“我沒那個本事。”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朱二帶着幾分頹然,但也帶着幾分坦然。
看着這樣一個一向表現真實的未來二舅哥,張壽突然呵呵一笑。之所以先直接撂出大皇子那件事,他就是想看一看朱二的本性,也就是屁股坐哪邊,再探一探朱二的自我認知能力。而最終得出的結論,並不出乎他的意料,甚至還要好一點。
“放心,不是讓你去滄州和大皇子對着幹。邢臺那邊張武張陸在明,張琛在暗,就這樣三個人,還只不過是和官府,和地方豪族,和一羣態度隨時可能翻轉的紡工打擂臺,甚至談不上佔上風。別說是你,就算你大哥,也不可能一個人形單影隻去滄州對付大皇子。”
“打仗都尚且要有千軍萬馬方纔能斬將奪旗,勢單力孤地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找茬,那不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而是龍遊淺灘被蝦戲。”
朱二一直都以爲張琛是真的墜馬受傷在家休養,還嘲笑過他的運氣,可如今聽說人竟然跟着張武張陸一塊去了邢臺,他在最初的愕然之後,突然就有一種更深的自暴自棄感。
他瞧不起的那三個姓張的,竟然如今都能做正事了,都能耐了!
只不過,張壽說大哥朱廷芳去滄州也難有解決之道,這種說法讓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
而沒等朱二在那打着自己的小主意,張壽就不慌不忙地說:“但大皇子如何,自有君父去管,我要管也是去管邢臺那一攤子,畢竟張琛和張武張陸在那邊。我希望你去滄州做的,其實是另外一件事。”
咦?朱二這才終於精神了一點。他當然也希望自己和去年當街力頂二皇子的陸三胖一樣,能夠和大皇子分庭抗禮,從今往後也能夠讓父兄刮目相看,揚眉吐氣過日子,奈何他事後把自己代入那死小胖子當時的處境,最終覺得自己根本沒那膽量和口才。
所以,此時立刻心安的他連忙厚起臉皮問道:“妹夫你要我做什麼?”
“其實,當初我在葛老師住過的翠筠間,發現的並不僅僅只有他留下的那幾本算學典籍。”
儘管打算對朱二透露一點,但張壽很清楚自己應該把握的分寸,因此毫不猶豫地將那口鍋繼續推在那片竹屋上。
見朱二立刻露出了大感興趣的表情,他就不慌不忙地說道:“那片竹屋後來似乎還住過別人,所以我在內中找到了一本筆記,據說是太祖身邊侍人所留。”
“那筆記上說,太祖昔日夢天帝,而見天下輿圖,後命軍器局制球儀,而知大明之外,天下之大。然太祖夢大明往東,過無盡汪洋,見一遼闊大陸,物產豐饒肥美。有酸爽之番茄,有香脆之花生,有辛辣之辣椒,有脆甜之玉米,有軟糯之土豆……”
“也有比當今之棉種品質更優,產量更高的棉花,有隻要輕輕割一刀,就能從樹上流淌出來的橡膠,有隻要採摘晾乾炒制之後,就能磨粉沖水作爲提神飲品的咖啡、可可……”
張壽毫不避忌地瞎掰了一通,見朱二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就語重心長地說:“我之前勸你去搜集種子,讓人認爲你好農,也是因爲這緣故。如今很多物產,都並非大明獨有,而是在漫長年間從其餘地方逐漸傳入的。如西域過來的西瓜、葡萄、棉花……”
就在此時可朱二卻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阿六對他說的話,當即脫口而出道:“阿六之前說,他曾經聽妹夫你吟過打油詩!”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寧可居無竹,不可無花生。寧可無花生,不可無番茄。寧可無番茄,不可無玉米。寧可無玉米,不可無土豆。寧可無土豆,不可無龍蝦;寧可無龍蝦,不可無辣椒……我那會兒就覺得這些除了肉和竹子我都沒聽說,原來是海東邊那大陸上的!”
你如果聽說過,那就奇哉怪也了!倒是沒想到阿六竟然會對朱二叨咕這個……大概是因爲在滄州親口吃到東西的時候,那小子確實受到了挺大沖擊,又沒把你當外人……
張壽心裡這麼想,口中就不慌不忙地說道:“這次阿六去滄州,去集市上閒逛的時候,無意中卻發現了賣番茄醬和炒花生的海商店鋪。雖然不知道這店鋪裡賣的東西,到底是否真的海外出產,還是如今就有,但我很希望去查一查。”
着重指出了這兩樣東西,見朱二立刻悚然動容,他就笑了笑說:“雖然有可能只是名字相同,但阿六說了,番茄醬極酸,炒過的花生香脆可口,他都親口嘗過,但爲了避免打草驚蛇,也就買了點就走,事後就趕回了京。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聽朱二斬釘截鐵地嚷嚷道:“妹夫你別說了,我去!”
朱二深深吸了一口氣,捏緊拳頭就一捶旁邊的書架,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肅然:“說實話,我們這樣的勳臣子弟,從小就是聽太祖皇帝的故事長大的,別說很可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我也要去問個明白。民間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太祖皇帝就是出海之後沒了下落!”
他說着頓了一頓,隨即硬生生改換話題道:“再說了,尋訪種子這藉口,也是現成的!”
“說實話,雖說這幾個月我還算是挺認真上課的,妹夫你講課的內容也不算太難,但要說分堂能進第一堂,其實我真的沒什麼把握。既然如此,我還不如留書給我爹和祖母,就說我志不在仕途,離家出走……畢竟墜馬這藉口被張琛那小子給用去了,我總不能裝病吧?”
張壽沒想到朱二竟然會打算“離家出走”,哪怕這只是一個明面上的藉口,卻也比張琛的“墜馬”要嚴重許多。
更何況,張琛是父親秦國公張川根本不管他,隨便他愛幹什麼幹什麼,要人給人,要錢就錢,與其說不管,還不如說是縱容。但朱二卻不同。有那樣的父兄,有那樣精明的祖母,拿出離家出走的藉口,如果沒有成果,被拎回家之後,到時候被一頓家法打斷腿都有份!
想到這裡,他不得不把話說清楚:“這固然是阿六親自打探到的,但如果有出入,又或者你趕到滄州卻人去樓空,那麼這一趟不但徒勞無功,而且萬一真錯過了半山堂的分堂試,那麼你可能會被人說是畏難而退的逃兵,連朱家也一併被掃進去,這後果你考慮清楚了嗎?”
朱二面色有些發白,隨即就故意滿不在乎地說:“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賭一賭運氣唄!”
他不再嬉皮笑臉,而是鄭重其事地看着張壽:“妹夫你不明白太祖皇帝這四個字在咱們勳臣子弟心目中的地位。從小大家玩在一起的時候,就都在那浮想聯翩太祖皇帝漂洋過海之後,是不是在其他的地方開疆拓土,是不是還活着……畢竟,當初人人都說他是明尊下凡。”
“別說是我,你要是告訴張琛他們,說不定他們也會拋下任何手頭正事去求證!被人笑話,挨一頓打,這點風險和太祖皇帝下落一比,那又算什麼?這種事情,多虧妹夫你想到我!”
此時此刻,張壽忍不住心想,那位太祖還真是被神化的人,去開國多年,竟然還能擁有這麼一大堆擁躉……嗯,粉絲!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輕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