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家有賢妻夫省事

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這是朱瑩在完成了楚國公府堵門任務之後,出了張家大門上馬後,對今天跟她出來的阿六說的原話。然而,她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卻又沒好氣地補充了兩句。

“當然,阿壽這個雞蛋其實已經夠天衣無縫了,這次是我給他惹的麻煩,所以,當然就由我來收場。某些傢伙自家就是一堆臭雞蛋,卻還在那兒指手畫腳說阿壽的不是……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嗎?要是按照我舊日脾氣,把他們家裡那些家醜全都翻出來!”

如果張壽在這裡,此時一定會趕緊勸阻大小姐不要放這樣玉石俱焚的大狠招,然而此時此刻陪在朱瑩身邊的不是張壽,而是阿六。少年的原則向來是,自家少爺絕對是對的,大小姐也絕對是對的,但凡說他們錯的,那就是敵人,直接衝撞碾壓過去就完了。

所以,朱瑩放了狠話,他非但沒有反對,反而還非常認真地問道:“那要不要我去?”

見朱瑩似乎有些驚愕,少年就用極其輕描淡寫的口氣說:“我到了京城後打了很多架,認識了很多人,也知道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其中大部分沒用,但也有小部分有用。”

朱瑩當然不會理解錯阿六的意思,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大多數時候並不起眼的少年,哪怕在京城這種權貴遍地的地方,卻也能憑藉那蠻不講理找出一條屬於他自己的路。

如果沒有張壽,也沒有她的話,那麼,人會不會同樣靠那一雙拳頭,單槍匹馬去挑遍京城那些三教九流?可是,沒有堅實的靠山,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頂用,世界上最齷齪的是人心,是手段……幸好阿六跟的是張壽,幸虧如今她也是少年的後盾!

被自己這想法逗笑了起來,朱瑩就搖了搖頭道:“雖說我很想答應你,然後看一場油鍋潑水四處炸的好戲,但這不是小孩子吵架掀桌子,還不到這個地步。不過阿六,你也別懊惱,跟着我,我們去見楚國公奏疏上掃進去的其他侍讀,我要他們擺出一個態度!”

楚國公張瑞上書把所有東宮講讀官全都掃了進去,這自然讓這些講讀官們都覺得很沒面子,心裡埋怨甚至背後大罵張壽的人不在少數。然而,朱瑩客客氣氣登門,嶽山長徐山長肖山長三位,那卻是二話不說就滿口答應站在三皇子這個太子這一邊。

沒錯,是維護太子,而不是維護張壽。別看朱瑩看似大大咧咧,這時候卻粗中有細。

而和這三位山長談妥之後,剩下的出身翰林院的那幾位,朱瑩卻沒有去拜訪——這些科班出身的人反正和張壽不是一路——而是去拜訪公學講學的時候把三皇子直接給講暈了的陳獻章,當然,也碰到了初來乍到就已經小有名氣的樑小舉人。

雖說男女有別,但本朝不像從前那樣規矩森嚴,因此朱瑩見這師生二人時,恰也是落落大方。而對於聲名在外的她,陳獻章倒也就罷了,樑小舉人樑儲那卻是久仰大名,因此從一開始相見,他就好奇地頻頻偷瞥,結果捱了阿六好幾記眼刀。

外間因爲太子逃課事件正沸沸揚揚,甚至連皇帝之前對一大堆名士提出的那幾個問題,熱議程度都姑且低了許多,而陳獻章那天在公學講學的時候既然選擇了曲高和寡的方式,自然不覺得自己還有去東宮講讀的可能,所以朱瑩在簡短寒暄後說出的開場白,就讓他驚了。

“白沙先生,皇上擬請你講學東宮,日子要趕在年前,約摸就是臘月二十之前,你自己提早做個準備。”

“真的?”樑儲簡直高興得快要蹦了起來,隨即就喜形於色地看向自家老師,可這時候卻發現,老師非但面無喜色,反而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轉念一想,就自作聰明地覺着自己理解了老師的顧慮。

“這事兒還沒公佈呢,朱大小姐……不是,張學士夫人,您現在就拿出來對老師說,這不太好吧?”

朱瑩見樑小舉人一臉興奮卻又拼命壓抑的樣子,她就笑吟吟地說:“這事兒說不定今天又或者明天就會在朝上公佈了,皇上告訴我,就是想讓我提早給相關人士捎個信,有什麼不好的?當然,如果白沙先生覺得如今太子逃課傳聞在外,這個講讀官很難當,也可以請辭。”

要是張壽,那當然不會用這樣直來直去的口氣,但朱瑩卻沒有在意自己此時這番話是否太過咄咄逼人。

陳獻章並沒有在乎朱瑩那揶揄的口吻,而是苦笑一聲搖搖頭道:“太子殿下畢竟還年少,自從讀書以來,常有勤奮好學的名聲在外,諸多講讀素來讚不絕口,只因爲偶爾一次外出就大加抨擊,甚至指斥講讀官都不稱職,這本來就是矯枉過正。”

“便是我在教授學生的時候,也不曾要求每一個人無時不刻地學習。學海無涯苦作舟,這固然不假,但學海無涯,人生卻有涯,苦中作樂固然是一種態度,勞逸結合也是另一種態度。所以,我絕不是因爲顧慮這個而不願意答應,而是……”

“而是我所擅長的,恰恰是三皇子如今這年紀很難理解且接受的,至少也要如叔厚當初入我門下時那般,有個十二三歲。要知道,他少年神童,那時候已經能將四書倒背如流,五經也能專治一經,雖還不能稱得上融會貫通,很多東西哪怕一時聽不懂,卻能夠去思考。”

一口氣說到這裡,陳獻章頓了一頓,這才嘆了口氣道:“幸虧夫人提早來告訴我一聲,若是皇上下旨,我那時候卻推搪不去,不說什麼被人疑作是因爲眼下東宮講讀官被人詬病而心存顧慮,最重要的是,無論我因爲自身緣故怎麼上書請辭,都會被人當作自高身價。”

“我也很希望自己的學術被太子接受,日後推廣開來,但揠苗助長,急功近利,實在不是我之所願。如若三兩年之後,皇上仍然願意召我講讀東宮,我必定欣然前往!”

樑儲在一旁幾乎聽得傻了眼。這種天大的好事,別人簡直想都想不着,老師竟然拒絕了……拒絕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朱瑩,生怕這位傳聞中人長得特別漂亮,脾氣卻也特別大的大小姐一怒翻臉。

可他沒想到的是,下一刻,朱瑩竟然撲哧笑了出聲。

“太子對我說過,白沙先生講課晦澀難懂,但看得出來全情投入,是個好先生。而阿壽對我說,白沙先生講學,沒有爲了太子親臨觀瞻,就選取那些淺顯易懂,生動有趣的東西,而是依舊照着自己步調講,足可見爲人品性。我還覺得他言過其實,沒想到是真的。”

笑過之後,朱瑩就笑眯眯地點點頭道:“你的態度,我會轉告皇上,但是,我不保證結果。不過,白沙先生既然如此爲太子着想,那還請不要只在家裡說,而是應該大大方方說出去。畢竟,相比被那些義正詞嚴指斥太子和講讀說趨炎附勢,難道不是公道正義更重要?”

朱瑩來得快,告辭得更快,陳獻章雖說打算送一送,但最終還是應朱瑩的要求止步,只是樑儲卻非常熱情地把人送了出去。

京城居大不易,師生兩人在京城賃居的這處小院,總共不過一進,也就是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然後就是一座門頭。陳獻章帶着一個老僕,一個書童,而樑儲也只帶了一個書童,住這屋子自然還算寬敞,可熱情送客的樑儲沒走幾步,就已經到了門口,他便訕訕了。

而朱瑩卻彷彿沒看到一般,徑直走向自己的馬車,可快要上車時,人卻突然迴轉了來。她上下打量着面前那個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舉人功名,甚至被人稱之爲神童,比張壽還要小兩歲的少年,隨即就笑了起來。

“你老師拒絕東宮講讀,你替他覺得遺憾?”

“是……不不,我沒有!”樑儲先是本能地答了一句,隨即方纔慌慌張張立刻改口,可當注意到朱瑩那戲謔的表情,他才怏怏說道,“老師恬淡名利,一心教學,在廣東名氣很大,很多人很敬仰他,但也有一些進士出身的官員瞧不起他……我就是希望老師能受人敬重!”

而且如果當了東宮講讀,老師講的東西能夠爲太子接受,甚至推廣,那就不但是受太子敬重,而是白沙一門真正的走出廣東!

他正這麼想,朱瑩卻低低笑道:“你的老師回頭如果當了東宮講讀,那你走出去就是太子的師兄了,那不是也挺得意的?”

“我沒有這麼想!”樑小舉人登時又驚又怒,他面色漲得通紅,正想繼續爭辯時,卻只見朱瑩對自己輕輕擺了擺手。

“想不想無所謂,只要你的老師去東宮講讀,你就是太子殿下如假包換的師兄。但是,我也需得告訴你,這樣的講讀和之前已經那些東宮講讀的人是不一樣的,準確地說,你的老師是試講。而這樣的試講也有風險,那就是萬一回頭皇上認爲不合適,停止講讀,那麼……”

“別人未必會說是太子殿下聽不懂,又或者白沙先生講課的內容曲高和寡,而會說,白沙先生徒有虛名,學問不足,又或者別的不好聽的話。”

“就比如這次太子殿下的這樁事情,本來其實無足輕重,但被人口耳相傳這麼互相說一遍,最後就變成了如此轟動的大事。所以,你要明白一點,那就是人言可畏。”

見朱瑩說完這話就轉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樑儲頓時悵然若失。可當他回過神來,卻只見阿六正站在他面前若有所思地看他。他被對方那冷然的視線嚇了一跳,慌忙後退了一步。

“你要是覺得你老師說公道話會被人說,也可以讓其他人去上書。”

撂下這句尤其露骨的話,阿六也同樣轉身就走。這一刻,樑儲方纔晃晃腦袋丟開了剛剛那點患得患失,心想不管老師是否拒絕,那位小太子看上去人都是很不錯的,至少在聽完那一次講學後,他只聽到過外頭人說,太子稱讚白沙先生博學多思,沒聽到人抱怨聽不懂。

就衝這個,那都是一個很體諒人的太子……至於逃課,這算事嗎?他小時候啓蒙的時候,也捉弄過西席先生,就是後來也不是沒有因故逃過課,結果被打得屁股開花!

老師已經因爲葛老太師的邀約以及公學講學的那一幕,還有皇帝的特別垂詢而成了衆矢之的,再上書爲太子說話,那絕對會被人揹後指指點點,但他可以想辦法去說動別人上書。想來那些一個個想當東宮講讀想瘋了的傢伙,很樂意站出來維護太子!

當朱瑩見了該見的那幾位,最終出城來到外城公學時,正好是卡着放學的點。對於那些上完一天課,又要再等六天才能再來上學的孩子們來說,站在馬車前,毫不在意自己容貌被人偷窺的那位年輕師母,哪怕不是第一次見,他們依舊覺得好看到讓人難以用言辭去形容。

即便知道不該多看,可還是有人貪看到以至於撞到了別人,又或者腳下失足,而狠狠看幾眼後狼狽不堪快步逃走的人,卻也不在少數。

而這樣的騷動整整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放了學生下課的張壽也聞訊出來了,這才總算是告一段落。對於朱瑩這樣大張旗鼓地來接自己,張學士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這大冷天的在馬車上舒舒服服等,總比在風地裡站上一刻鐘要好吧?朱瑩又不是那等喜歡胡鬧的性子,讓一堆少見這等美色的學生摔得摔,跑得跑,這是想幹什麼?

因此,匆匆拉了朱瑩上車,他就無可奈何地說:“瑩瑩,你是不是又幹了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所以才特意這麼大藏旗鼓過來接我?我難道還會嫌你不賢惠?”

“什麼欺男霸女……我又不是二哥!”朱瑩嗔怒地哼了一聲,這才把興師問罪,四處拉援的事情說了。見張壽麪色古怪地默然看着她,她就側過頭去小聲嘀咕道,“都是我禁不住太子軟磨硬泡,所以和太后一塊幫了他一把,禍是我闖的,我總得擺一個態度吧?”

“我又沒說你不該去奔走。”張壽呵呵一笑,這才若無其事地說,“家有賢妻夫省事,你既然把事情都做了,那我就更加高枕無憂了。”雖然他本來準備什麼都不做……

面對這麼一個回答,朱瑩這才轉惱爲喜。她輕輕握住了張壽的手,隨即笑意盈盈地說:“明天你去慈慶宮講課,回頭我去接你,我們去看看裕妃娘娘,她大概這幾天就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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