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的先生來了。”
蔣文峰聽得稟報,看到披着斗篷的傅今從外面進來,手裡的傘還掛着未融化的雪珠。
他哭笑不得:“先生,這樣的大雪天,傘哪裡擋得住冷風?穿蓑衣不是更好?”
傅今擱了傘,一邊解斗篷一邊道:“穿什麼蓑衣,烏壓壓的跟只烏鴉似的。”
蔣文峰無可奈何。
他這位先生死要風度的性子,大約是改不了了。
“您怎麼來了?”蔣文峰讓他坐到火盆旁邊,遞上熱茶。
傅今灌了一口,說道:“自然是辦正事來了。”
“您不怕被人看到?”
這三年,傅今與他來往不多,不少人知道他們是師生關係,卻沒有人把他們當成同黨。
畢竟傅先生的學生多得很,蔣文峰只是其中一個。
“都這個時候了,怕什麼?”傅今灌完一杯茶,問道,“你可派人去興州了?”
蔣文峰答是。
傅今點點頭,說道:“再派人去秀山。”
去秀山自然是通知皇帝去的。
蔣文峰問:“是不是太早了?他們還沒有動靜,若是現在就去稟報,豈不是暴露了我們提早得知這件事?”
傅今說:“你是京兆尹,提早發現異常不是應該的嗎?身爲一個忠臣,自然要早早報知。”
他停頓一下,又說:“還有求援的事,也要提早向上頭解釋,免得秋後算賬。”
蔣文峰機敏地聽出了他言下之意。
“您這是要……”
傅今擡頭笑道:“你這位置坐了三年,也該動一動了。呂相說不得明年就會退下來,到時候政事堂豈不是多出一個位置?”
蔣文峰直覺搖頭:“這不行!我這樣的年紀就進政事堂,得掌權多少年?聖上不會願意……”
“此一時彼一時。”傅今扔了一塊炭進去,“陛下身體越來越差,安王又叫他放心不下,再出這麼一檔子事,他會迫切地需要幾位忠臣。這個時候,你站出來了,他會對你無比信任。”
“先生……”
蔣文峰終於聽明白了。自己這位先生,是想借着這個機會,把他推上高位,從信臣變成寵臣。
但是他真的……
傅今擡頭一笑:“到了這個時候,你可別說自己志不在此。”
“……”蔣文峰默然。
早幾年,他確實志不在此。只想着查查案子,和茜娘多守一段時間。
但現在不同了,茜娘找到了她的轉世之身,只要再等三四年,他們就又能在一起了。
爲了和茜娘重逢,他得多一點進取心。
“你應該能想到,這件事換成我來謀劃,一定會放縱對方,直到兩敗俱傷,再叫殿下出來收拾殘局,漁翁得利。”傅今敲了敲炭盆,“但殿下不答應。”
蔣文峰神情微動。
傅今嘆了口氣:“可我們做這麼多,總得有點好處是不是?若是不能推你上去,我們費這麼大力做什麼呢?”
蔣文峰苦笑起來:“您這是逼我。”
傅今笑眯眯:“那蔣青天讓不讓逼呢?你不答應,我拿你沒辦法的。”
這問題叫他如何回答?
蔣文峰閉了閉眼,只能認輸:“您說吧!”
傅今笑了,吩咐:“馬上派人去秀山,向聖上求救,把我們探知到的禁軍異動全部上稟。另外,把那個狄凡叫過來,讓他陪我做些事。”
蔣文峰道:“狄凡如今停了職,怕是……”
“先叫過來。”傅今說,“他是停了職,可他在禁軍多年,總有幾個朋友吧?”
道理太簡單了,蔣文峰只能屈服:“……是。”
過不多時,狄凡來了。
蔣文峰介紹傅今給他認識。
狄凡早知道他的大名,十分恭敬地見禮。
傅今笑笑,說道:“狄將軍,你這個都虞候當了幾年了,想不想更進一步,撈個都指揮使噹噹?”
“……”蔣文峰想把他嘴堵上!這口吻,簡直就是誘騙小孩的怪叔叔!
……
玄非坐在觀星臺上,看着漫天的飛雪。
玉陽一案後,他受了罰,這半年足不出觀,閉門清修。
這件事對玄都觀的聲譽打擊極大,連帶的,被他打壓下來的觀內勢力開始復甦。
但玄非的心境,卻是前所未有地通透。
他安之若素,日日靜修。
原本支持他的一干長老,因此對他越發心服,倒是因禍得福了。
“你果然在這裡!”
突兀的聲音傳來,玄非擡頭看去,卻見寧休大袖飄飄,從山道上來,一派高人風範。
“寧兄。”他笑着招呼。
寧休點點頭,面無表情:“沒事的話,跟我走吧!”
玄非擡了擡眉:“去哪裡?”
“皇宮。”
玄非微怔:“爲何?”
寧休並不瞞他:“我收到小師弟的消息,說今晚可能會有兵變。”
玄非哦了一聲:“所以趕去保護他?”
“不,”寧休道,“去保護安王。”
玄非一愣。
他遲疑問道:“爲何要保護安王?如果沒了安王,他前面的路不是更加暢通嗎?”
寧休淡淡道:“安王與他關係不錯。”
玄非皺了皺眉:“僅僅因爲這個?”
“不然你以爲?”
玄非沒回答。
寧休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裡對他並不十分信任。之所以與我們一起,是因爲目標有重合。說實話,我原先不希望他走上這條路,留下來只是盼着,他哪一天想通了,跟我離開。但是,事實擺在面前,我不能否定他的努力,更不能無視他是最佳人選的事實。”
玄非看着落滿積雪的觀星臺,沒有說話。
“他與你沒有關係,我不能要求你對他付出更多的信任。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看到,他有多好。”
玄非失笑:“他竟打動你了。”
寧休嘆了口氣:“我其實很後悔,當初沒有立刻帶他離開。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既然他叫我一聲師兄,除了支持,還能如何?”
玄非點點頭:“你是個好師兄。”
“那麼你呢?”寧休注視着他,“到了現在,是不是終於可以認定他了?”
玄非伸出手,一片雪花飄到掌心,很快化成雪水。
很冷,也很清醒。
“好吧,我得承認,他做得比我想象中好。”他站起來,“既然如此,我給他這個機會。如果他能做到,那從今以後,我惟他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