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腐朽的空氣,腥苦的藥味以及略微刺鼻的醫用酒精混合在謝楓的鼻腔之中,不過他沒有感到有任何的不適感,只是坐在一邊翹着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帶口罩的阿雲給阿飛做着最後一次的包紮。
“陳師,藥膏熬好了嗎?”阿雲觀察着傷口,頭也不擡地問道。
“好了好了,和繃帶一起貼上,待會這小子就能和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了。”陳道文回答道。
“嗯,他現在已經不發高燒,呼吸也變得均勻,看上去度過危險期了。”阿雲直起腰說道。
“唉,年紀輕輕真是遭罪啊……”陳道文拿來還冒着熱氣的藥膏,搖搖頭嘆氣道。
阿雲沒有接話,她看了一眼一旁太過疲勞而昏昏睡去的阿亮,接過藥膏來給阿飛的傷口上換藥。
“真是奇怪……格蘭政/府爲什麼會和咒蛇他們合作的,明明就是一幫下水道的老鼠,格蘭政/府是怎麼看上眼的?”陳道文不解地喃喃道。
“陳師,你也說了他們是老鼠,那麼一些髒活也是非他們莫屬。”阿雲斜睨了陳道文一眼,那種眼神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多嘴。
陳道文自然是注意到了,於是乾笑兩聲,捏着他的鬍子說道“呵呵,是我之前沒想明白,問說的唐突了。”
此時這個臨時治療室的氣氛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乃至於突然的一聲輕笑都顯得如此的刺耳。
“謝楓,你笑什麼?”阿雲一邊換藥一邊問道。
“沒事,雲姐,我只不過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而已。”謝楓不在意地說道,完全沒有看陳道文給他使得眼色。
“哦?是什麼好玩的事情,能不能也和我也說一下。”阿雲回覆道。
“雲姐,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謝楓換了條腿翹着,然後悠悠地說道“這個事情是其他人講給我的。”
“前些年,那人在奈加哥工作,有一次,他被兩個警察給攔住,說他身上有什麼危險物品,需要對其進行搜查,但他卻注意到這兩警察的肢體動作與下意識習慣不像是警察該有的,於是拒絕了,結果,他被這兩個警察給搶了,然後身無分文的他去警察局報案,被告知是這個街道的一夥黑社會,假扮警察搶劫民衆。”
“然後呢?”陳道文不由得問了一句,但下一刻他就後悔了。
“然後?”謝楓突然又笑了起來,笑聲比剛纔更加刺耳。
“然後他氣不過,花錢找了一些上不了檯面的人,把那兩個搶錢的警察給抓了回來,審問了一下,卻發現這兩個居然是真的。”
“他詳細問了半天,才知道這一套已經在這街區玩了很多年了,警察搶劫不是這個街區的或者是外國人的錢,只要報案警察局就說是黑社會假扮的,反正也查不下去,而且理由還很合理,讓人難以反駁,就像雲姐你剛纔說的那樣。”
謝楓這句話幾乎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就連陳道文都冷汗直流,喉嚨發緊,暗忖這小子一點也不會看氣氛,這話能在這時候說嗎?
倒是阿雲並沒有多大反應,重新給阿飛纏上繃帶後說道“呵,有趣,難道我做錯了什麼嗎,謝楓你爲何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態度。”
謝楓搖搖頭說道“不不不,我不是在逼人,我只是想發笑,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你倆是在我面前演默劇嗎,還在掩飾什麼。雲姐,你旁邊的那個老頭已經把他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統統告訴了莫大少,雲姐難不成你真以爲每個人都會揣着明白裝糊塗在這和你浪費時間?”
阿雲看了一眼發慌的陳道文,然後不緊不慢地拿下口罩,語氣平緩地說道“陳師,阿飛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無論是想在這看護還是外出隨你喜歡,當然如果你要離開倉庫我建議你把阿亮叫起來,畢竟這裡不是一個休息的好地方。”
“哎,好好……我明白。”陳道文既心虛又害怕地迴應道。
這時阿雲轉過頭,朝謝楓說道“謝楓,陪我出去走走吧。”
“求之不得。”
就這樣,阿雲帶着謝楓離開了莊園,走在前往克希亞鎮的公路上,兩人無話,走了一大段路程,在一個最適合觀察神廟的山間公路上,阿雲停下了腳步。
“雲姐,我真沒想到你口中的出去走走會走這麼遠。”謝楓笑道。
阿雲理了理被風吹凌亂的秀髮,緩緩說道“能夠彰顯出自己開誠佈公誠意的地方可不多,這裡算是一處。”
“所以雲姐你要對我坦誠相待了?”謝楓試探性問道。
阿雲微微一笑,開口說道“要我自己說的話可能不知從哪開始,還是你問我答吧,這樣一來既簡單又方便。”
謝楓眼神微微一凝,暗道這傢伙不簡單,但還是問道“雲姐,你現在究竟是本人還是其他人僞裝的?”
“呵呵,沒想到你會從這裡問起啊。”阿雲不自覺看向遠方,說道“我就是我,是那個五年前就服侍在莫淵少爺身邊的雲流姍。”
“雲流姍……”謝楓喃喃道,阿雲的真名他倒是現在才知道。
“那麼你是一開始就潛伏在莫大少身邊,還是在中途被策反了?”謝楓繼續問道。
“不是潛伏,也不是策反,我一直都忠於少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今後的道路。”雲流姍目光炯炯地回答道。
謝楓嗤笑一聲“你覺得他會相信嗎?據我所知雖然莫大少不介意你們的過往,但你現在可是侍二主,這種狀況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搪塞過去的,況且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人都會對自己的罪責進行掩飾和美化,相信雲姐你也不例外。”
“謝楓,明明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爲何會在這裡鑽牛角尖?”雲流姍嘆口氣說道“可以說少爺本應該是其中的一位大人物,怎麼能說我是侍二主的奴才呢?”
聽到這,謝楓渾身微微一震,眼神瞬間變得犀利道“有意思了,我一開始倒是沒想這麼多,原來莫家並不是與獵人協會同心同力啊,莫淵以爲隊伍裡的內鬼是你,而實際上你們莫家對於獵人協會來說纔是真正的內鬼!”
這是一個如此可怕的事實,萬一暴露將會引發獵人協會的大地震,到時候莫家及協會高層的其他家族都無法倖免於難,甚至可以說這醜聞揭露之際,就是獵人協會衰敗滅亡之時!
謝楓見雲流姍神情自若,沒有一絲一毫說謊的跡象,便提出了內心裡其實有了答案的疑問。
“真奇怪,莫家明明擁有幾乎滔天的權勢以及無人匹及的財富,爲何還要冒着一定的風險去做這種事情?”
“謝楓,我就問你一句,你覺得這些東西有用嗎?”雲流姍瞥了他一眼,繼而說道“人類太弱小了,世界上每次突如其來的天災或人禍都會帶走成千上萬的生命,在那時候,再大權勢和財富對人類而言又算得上什麼呢?”
“力量!我們需要的是能夠抵禦任何災難的力量,現在舒適的生活早已讓我們變得麻木鬆散。你相信嗎,現在的獵人協會,我敢說只需三十隻惡魔合力就能攻佔下來,你或許會認爲現在的科技不同以往,但是別忘了,人也不是曾經的那些毫不畏懼的勇士了。”此時雲流姍神情變得有些激動。
果然如此嗎……
謝楓眨了眨眼睛,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原來如此,所以莫大少纔會對他的任務毫無頭緒,這一切都是你們的計劃,目的應該是爲了卡瓦里的能力,或是神廟裡的東西吧。”
“你說的差不多,我們正在收集各種力量進行研究,爲的就是希望取得一些必要的進展。”雲流姍說道。
謝楓微微搖頭,他知道卡瓦里的力量都是那個初誕者帶來的,單憑這位面中人類的本事,是不可能發現出什麼。
不過放在那神廟裡的破爛,倒有可能提取出一些能量,雖然低級,但對於這星球的人類來說,將會是劃時代的發現。
當然,人類發展與否並不是謝楓所關心的,他目前關心的,就是這背後似乎還藏着一些陰謀。
“這麼說來,那個咒蛇的人,其實是你們僱傭過來的?”謝楓雙手抱胸問道。
“應該是吧,畢竟我們的計劃是多方合作完成的,其他一些方面我不是很清楚。”雲流姍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呵呵,那你們的手可真長啊。”謝楓冷笑着說道。
“什麼意思?”雲流姍有些疑惑。
“那個咒蛇是假的對吧,他是惡魔。”謝楓簡短明說道。
“……”雲流姍遙望黑夜,久久不言。
見她不說話,謝楓雙眼微眯,上前一步說道“所以說這件事莫家其實也知道?”
“你沒在現場,你怎麼會知道的?”雲流姍轉身問道。
“你在顧左右而言其他。”謝楓提醒道。
雲流姍輕吐一口氣說道“謝楓,你不會真認爲獵人協會多麼嫉惡如仇吧,要真是這樣,爲什麼不與虹及緋紅世界宣戰?他們可是有很多的惡魔。”
謝楓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勢力中藏着許多惡魔,但是這些惡魔說實話弱的可憐,其中一大部分是普通生物,只是無人知道來歷被當成惡魔;一部分是低等惡魔,沒有人形,只能披上人皮才能行動,就像之前與夜無痕遇見的蜃魔一般;還有極少的人形惡魔,雖然比以上提及的厲害得多,但也就那樣,連魔解都使不出來,正如刃鬼克朗一樣。
但是那個僞裝成咒蛇的惡魔不一樣,在莊園之中,謝楓能隱隱嗅到一股極爲熟悉的氣味,是魔界的氣息!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有魔界的惡魔來了!
魔界的真魔之門關閉了很長的時間,目前還處在現世的魔界惡魔極大可能就是夷疆小組的殘留部員。
先前聽周語芳,不,是灰羽說過,這顆星球上的夷疆小組因組長的死而分裂,寒亡冥這些殘黨逃亡華夏,而歐洲的夷疆惡魔居然敢大搖大擺地展露出魔界的氣息,就說明他們不怕迫害,那麼幕後主使之一怕不是處在歐洲的九處伏鬼組殘餘組員了,看來灰羽沒有欺騙自己。
想到這謝楓心中忍不住嗤笑一聲,沒想到這些個人類能夠愚蠢到與魔界的惡魔進行合作,真是嫌命長了。
笑了之後謝楓也平靜下來,他現在很想知道歐洲的夷疆小組是否反叛了魔界,雖然他們殺害其他組員,但這並不能證明他們就有反意。
確實王的決策可以不看證據,殺伐全憑意願,不過現在謝楓是急缺人手,灰羽他們不能完全信任,一些隱秘的事情不能讓他們去辦,目前手底唯一能用的就只有磷蛾,幽魂門的惡魔也不知何時才能抵達,謝楓有些等不了了。
雲流姍見謝楓“啞口無言”,她繼續說道“惡魔的確是我們人類的敵人,但目前我們的任務不是消滅惡魔,而是讓整體人類全體踏上進化之路,來使我們的種族趨向完美。”
謝楓有些厭倦了和雲流姍這種狂熱者說話了,同這種人交談除了會聽到如同傳道一般的話語之外就得不到任何一點有用的信息。
“你要是想說就統統告訴莫大少,看看他要是知道這一切後會怎麼想。”謝楓淡淡說道。
“不,不能告訴少爺,現在還不是時候。”雲流姍否決道。
“這就不管我的事了。”謝楓擺擺手,轉身打算離開。
“你確定你這樣就能置身事外了?”雲流姍一句話讓謝楓停下了腳步。
“我就知道雲姐你沒安好心,這種天大的事情不告訴莫大少卻要告訴我這樣一個本不相干的人,看來你盯上我很久了是吧。”謝楓冷聲說道。
雲流姍輕笑一聲,笑聲中多出一絲譏諷“謝楓,你被捲入其中那是你自己的問題,這世上沒有多少傻子,但很多人會裝傻,而你偏偏卻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呢,雲姐,你想對我做什麼,準備殺我滅口還是打算策反我?”謝楓問道。
“都不需要。”雲流姍走上前去,伸出手指點了謝楓腦門一下說道“你只需要好好活下去,然後像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就行了。”
這話乍一聽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但謝楓卻瞬間反應過來了。
武家,他們的目標是武家……不,恐怕還是自己。
“我明白了,武家與你們也是一夥的。”謝楓說道。
“嗯?”雲流姍眼睛驟然睜大,詫異道“你居然能看到這一步了。”
“的確,你是故意讓我想到了武家,然後按照尋常人的思維,可能會想到你們把主意打到了武家身上,把武家拉入坑,而我是當初武家比武招親的獲勝者,作爲武家的上門女婿,收買我去拉攏武家也不失爲一個辦法。”
“可是,這辦法也太爛了,先不說如何收買我,而且我一個上門女婿在武家能有什麼地位,人微言輕,誰會聽我的話,況且我也不是莫家人,讓我來代表莫家無疑非常可笑。”
“所以,武家並不是你們的目標,那麼就不妨大膽猜想一下,武家會不會早就被你們莫家給拉進來了?”
“這樣一來一切都說通了,武家的所謂比武招親就是一個對付我的局,你們應該給莫大少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否則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那時候想給我找個女朋友。”
“如果我真成了武家的女婿,你們便有一個替罪羊,萬一東窗事發,莫家與武家就能把我推出來,說是受我蠱惑的,誰讓我跟武家和莫家關係都不錯呢。”
“這個藉口聽起來很荒謬,但問題是武家與莫家也算是獵人協會的中流砥柱,如果倒了一個協會就會岌岌可危,更不要說兩個了,到時候協會一定打算隱秘處理,而你們卻會公之於衆吧。”
“如此,瞞不下去的協會爲平息獵人們的疑惑和憤怒,就要推出一個幕後主使來,當然不可能是武家和莫家,那肯定就是我了。”
“我都想好說辭了,據調查,本協會最年輕的紫晶獵人謝楓是某某某組織滲透到獵人協會的內鬼,他被注射過非法藥劑,並且蠱惑武,莫兩大家族反叛,證據確鑿,情節嚴重,本協會對謝楓先生的行爲感到遺憾,但一定會嚴懲不貸!”
“無論真相如何,起碼穩住了獵人們的情緒,最終協會可以繼續暗中談判拉攏武莫兩家,而我將要成爲一隻老鼠被全球通緝,惶惶不可終日。”
“等到那時候,你們再出來,要麼除掉我,要麼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態來拯救我,讓我感激涕零,然後心甘情願的加入你們,我說的對吧?雲姐。”謝楓嘴角上揚,但他的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這……”雲流姍眼皮直跳啞口無言,她其實知曉不多,但窺一斑而知全豹,聽完謝楓的分析,她能感覺到完整計劃的確是按照謝楓所說的發展的。
“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計劃,要不是雲姐你自作聰明多句嘴,我可能無法立刻覺察過來,真是太謝謝你了。”謝楓嘲諷道。
雲流姍臉色變換一陣,最後苦笑一聲道“呵呵,謝楓,怪不得那位大人能這麼看重你,怪不得。”
“那位大人,就是他制定的計劃?”謝楓問道。
“沒錯,是她一人想出來的,她沒告訴我全部計劃,因爲她說你只要知道一角,就能推出一切。”雲流姍說着,眼中隱約有着崇拜之色。
不過謝楓倒是眉頭皺了一下,因爲如果是先前的自己,怕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些,爲什麼會有人會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但也不可能有人會知道自己是轉世之身,笑話,因天果秩到現在都沒有發現自己,難不成這片世界裡能有人比主神還要強嗎?
謝楓搖搖頭沒有說話,莫名其妙地沒有了多少興致,他現在一直在爲一些必要的事情籌劃準備,天瀾一中也好,狩魔任務也罷,都只是謝楓在工作之餘的娛樂活動而已。 WWW● t t k a n● C ○
就算多了這一碼事,謝楓也沒覺得是大禍臨頭,一個口頭上是爲了人類未來的既得利益團體,並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大/麻煩,再一步說,武家和莫家對自己來說還有用,藏在歐洲的夷疆惡魔也需要靠他們才能順藤摸瓜找出來。
不過莫淵就比較遺憾了,搞了半天他是被莫家有計劃地派到這個小鎮的,而他則被蒙在鼓中,本來莫淵就是一個因家庭原因而痛恨背叛的人,可他卻想不到整個家族都背叛了他,真是諷刺……
“謝楓,雖然你看透了大人的計謀,但不代表你能安然無事,我還是勸你一句,不要反抗我們,要不然受傷的只有你自己。”雲流姍表情認真地警告道。
“雲姐……最後我還是要感謝你,畢竟我的黑棺也是你幫忙修理的,你是一個完美但又可惜的技術人才,永別了。”謝楓的眼眸裡幽暗無光,雖然嘴上說着可惜,但面目突然變得猙獰,如瘋子一般露出瘋狂的笑容。
“咔嚓!”
“撲通!”
下一刻,謝楓的身前倒下一具無頭的屍體,鮮紅的血液不停宣泄出來,少許沾到了謝楓的臉頰上。
“遺憾,真是太遺憾了……”此時謝楓的眼中毫無任何情感“本來你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可是你卻選了一條犧牲之路,我測試了你數次,卻一次都沒讓我滿意,既然如此,你的死將會比你活着的作用更大,最後還是由衷地感謝你,雲流姍,無論你是否自願,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事情,以及,再見了……神秘的千尾狐小姐。”
謝楓彎下腰隨手在路邊摘下一朵白色野花,放在屍體的身旁,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倒在馬路上的那具屍體,隨即消失不見,就連血跡也被人爲打掃乾淨,只留下了那朵染上鮮血的純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