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看了眼宋勉，小心翼翼地退到角落裡接起電話，姚美蘭的大嗓門頃刻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姐，你怎麼突然轉給我這麼多錢？你的微信是不是被盜了？”
程晨瞥見宋勉背對着自己憋着笑，不禁扶額，小聲說：“這是你之前給宋總送飯的錢，宋總給的，你好好收着。”
“啊？可我只是開玩笑的啊，這錢不用給，你趕快幫我還給宋總，別讓他覺得我就是爲了圖他那點錢。”
程晨噗嗤一笑，聽出姚美蘭語氣裡的焦急，難怪宋勉會覺得姚美蘭有趣，姚美蘭表現出來的單純與她的年齡完全不符，明明看上去應該十分滑稽，可在姚美蘭的身上不僅不會讓人覺得滑稽，反而會讓人覺得她是個活得格外真實的人。
“行了，宋總給你的你就收着，你要是覺得心裡不踏實，要不我陪你把這筆錢花了？”
程晨原只是開玩笑，隨口一說，想不到姚美蘭沉思了一會兒，鄭重其事地回她：“也可以，那我們晚上去逛商場？”
姚美蘭這人，想一出是一出，但程晨卻爲她高興，從前的姚美蘭，無論做任何事情都瞻前顧後，想着家裡沒作爲的丈夫和不爭氣的兒子，即便想替自己花點錢都深思熟慮畏手畏腳，相比較之下，還是現在的姚美蘭讓人覺得可愛一些。
誰知到了商場，姚美蘭一看各種衣服的標價，就怎麼也下不去手了，不是心疼價格太貴，就是找藉口自己穿不上，本質上，她骨子裡還是那個曾經被生活束縛住的中年婦女，永遠無法真真正正放開手腳對自己好。
可讓程晨沒想到的是，不捨得替自己花錢的姚美蘭，卻捨得替她花錢。
程晨只不過是隨手試了一套衣服，姚美蘭見她穿着好看，當即吆喝着要替她付款，惹得她哭笑不得。
“你不捨得給自己買，倒捨得給我買，我還能沒錢買衣服嗎？你還是留着給自己吧，要不我們再去別的地兒挑挑？”
姚美蘭固執地搖着頭，像是看上了程晨身上那套，非要買下來不可：“姐，你穿這身衣服好看，我覺得它就是爲你量身打造的。”
“你比人家店裡的導購還能說，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這兒的託呢。”
然而，程晨的鼻子卻微微一酸，她想起高一那年的春節，姚美蘭領着弟弟程凡去買新衣服，程凡百般不樂意，姚美蘭卻堅持把他拖進店裡一件一件地試穿，而程晨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姚美蘭甚至從沒想過要給她買新衣服，是程凡後來看出程晨的想法，便求姚美蘭給程晨也買一身，姚美蘭卻權當沒聽見，給程凡花錢倒是痛快，一旦要把錢花在程晨身上，那是一百個不樂意。
倒不是說姚美蘭真有那麼重男輕女，但那時，姚美蘭的確是不怎麼看得上程晨，打心眼裡偏袒程凡，總覺得程凡將來一定有出息，簡直把程凡當成精英來培養，可惜天不遂人意，反倒是姚美蘭眼裡有沒有出息都無所謂的程晨成了這個家裡最有出息的人。
真是感慨，當年那個連求字都無法說出口的小女孩一晃已經這麼大了，而當時不願意花錢買新衣服給她的母親，卻在她年近三十的時候，圓了她小時候曾日思夜想的願。
程晨鼻子忽然狠狠一酸，眼睛有些酸澀，她故意移開了視線，一頭躲進了更衣室，生怕被姚美蘭看出一點端倪來。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換了衣服出來，彼時，姚美蘭已經先斬後奏，直接在櫃檯付了錢，並興高采烈地又替程晨挑了跟搭配的圍巾，一整套下來，不僅花光了宋勉轉給她的那筆獎金，還搭進自己一小部分的工資。
“姐，這是我第一次花自己的錢給你買禮物，你一定要收下。”姚美蘭朝她眨了眨眼睛，生怕她會拒絕，湊過去小聲地說，“反正是宋總給的錢，不花白不花。”
程晨又好氣又好笑，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姚美蘭對自己好一點。
“人家宋總這筆錢是給你的，結果你全花我身上了，我真不缺衣服穿。”
姚美蘭從導購手裡接過袋子，挽着程晨往外走，邊走邊說：“我知道你不缺，但你不缺跟我想買給你是兩件事情，你收留我讓我住在你家，我的工作都是你幫忙的，我就想給你花錢。”
能用自己賺來的錢給程晨買禮物，姚美蘭的心裡別提有多開心。
程晨的腳步不自覺地頓了頓，側目看向正自顧自高興的姚美蘭，下意識脫口而出：“我小時候想穿一件新衣服都要央求我媽好久，我媽每次都說有衣服穿，不用買新的，天天穿校服，買了新衣服也浪費，但是她卻總是給我弟買新衣服，只要是我弟想要的，她嘴上罵罵咧咧，卻照買不誤，我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有一陣子我還挺羨慕我弟的。”
姚美蘭眉頭緊鎖，挽着她的手微微一緊：“那後來呢？你媽給你買了嗎？”
程晨垂下眼瞼，面色清淡地笑：“我媽時常不搭理我的訴求，所以久而久之，我就沒再開口了。”
少年時期的程晨，明明心裡明白母親的偏心，卻總會中了邪似的去找自己的問題，是不是自己哪裡不夠好，所以才讓母親沒那麼喜歡。長大後她才知道，即便爲人父母，也總有心底的偏好。
只是恰好，她不是母親心裡偏好的那個人而已。
不知爲何，姚美蘭的眼眶也跟着紅了起來，用力吸了吸鼻子，發誓似的，鄭重其事：“姐，以後我買給你。”
程晨愣住，複雜的情緒隨即洶涌而來，讓她根本來不及思考更多，她曾經夢寐以求的，老天卻以這樣的方式還給了她。
良久，她纔回過神來，嚥下往事，嗤笑道：“你要是能對你自己好一點就更好了，別給我花錢，給你自己花錢。”
姚美蘭聽得似懂非懂，程晨也沒再說什麼，經過護膚品區域的時候，直接把姚美蘭拉進了專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