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後你打算如何?要知道一個女子被休離之後, 如何立足都成了問題,遭人白眼的事兒也時常會有,我不敢保證你還能有今日這個平常心。若是以後遭了苦, 就到我這兒來哭鼻子好了, 不過我可不待見這愛哭的姑娘兒。”他扼腕, 我也曉得他不喜哭哭啼啼的女孩子。
“那是別人對我如何看, 我不在意。而我又是個拿俸祿吃飯的人兒, 自然本也不用靠着夫君,”我撇嘴,“有或無, 於我來說,也是無多大差別。再者, 你讓我嫂子哭給你看可好?”
百里皙先聞我後半句, 愁眉不展, 我喜聞樂見他這般模樣,卻又聽他回到我這正題上兒來:“恐怕文伯伯與伯母不這樣想。”
我哈哈一笑, “那就由他們,聽他們的意思好了。”
“你這是什麼話?在說氣話,在怪罪他們麼?”百里皙倒是循循善誘,不希望我與爹爹孃親的關係壞了去。
我嘆了口氣,“誰曉得呢, 我那時聽了他們的話, 得到了今日這麼個下場, 我覺着或許他們也不敢輕易爲我決定什麼了, 保不準要隨了我的心意, 由我去了。”
“保不準若是仲簡還願意娶你,就是要讓你嫁給他了。”
仲簡啊。
我心口一滯。
時隔那麼久, 我若是死灰復燃舊情難忘破鏡重圓什麼的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對不起他,當初是我孃親執意不願讓我嫁與商賈之家,如今若是再腆着臉求親,倒叫人看了我們家的笑話,凡是個有骨氣的,都會拒絕掉的罷。之前我們的所作所爲倒似羞辱了他們家,而今再做出這檔子的事兒,只會顯得我文家趨炎附勢、嫌貧愛富罷了。以我娘我爹爹那個性子,也自然是不肯低頭的。要是真的這般做,我又以何臉面面對他們韓家衆人?”我思量了一通,分析給百里皙聽。
“我看仲簡那意思倒是……”
我猛的擡頭怒目,倒是讓他不再敢說下去。心想着這頭我還未將事情給了了,這百里皙竟是又幫我想着其他一樁事兒去了,雖說是他幫我躊躇的退路,但我若真的這般想着韓之繁,那我這清明也早早叫人誤解了去,到時候被誣賴上是我穢亂在先,而非那受害之人,那我可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而他又尋了處話頭,笑着臉說:“我看這樣,不如你讓我娶了你,一來讓你爹孃放心,你不必孤家寡人大半輩子;二來我們彼此知根知底,我也不會做出害你之事。”
他話說完看向我,我只覺得這瞬間冷掉的場面有些尷尬。
我嘴角微扯,做出了一個雪上加霜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自知這玩笑開過頭,低頭以笑糊弄認錯過去。
“我瞅你這身子也還是去再看看大夫的爲好。”百里皙如今倒是認真與我說了句像樣的話兒。
“此事再說罷,我該是不要緊。”
從禮部衙門走到麝月樓不過幾柱香的時間,在這日頭下我背後便是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了。百里皙與我探討了一番,覺得光憑我倆之力還是難以救得我外祖,我又不想讓百里伯伯因此而涉嫌,他是一貫的保皇黨,因而如今受雅皇重視其也不會提出這等要求,始終戰戰兢兢。可百里皙覺得雖然去找韓之繁搭把手這事有些說不過去,但是畢竟我們仨情誼還在,即便是中途出現了什麼分岔,面子上也沒甚麼抹不開。
我有些踟躕,卻被他三言兩語給說動了。我心想九公主傾慕韓之繁,而廖夫人又是九公主的宮人,因而我或許能從他口中得出個所以然來。
我心頭對韓之繁的種種懸而未解,總覺得兩人從此隔了層山水,我從前說過那麼狠心的話兒,自覺是無臉面對他了。真真要問一聲,如何裝成經常傷害他人又與他人迅速和解好似什麼都未發生相安無事的模樣?
“子白、文敘。”音如玉璜。
韓之繁倒是無甚異樣,心中暗想:那我也應當莫慌了陣腳,倒叫人笑話。
“仲簡。”我輕聲迴應道。
點了幾樣常規的菜色,百里皙倒是幫我先將用意說了個清楚,我自己也覺得若是我開口則有些難堪,心下還是多半感謝他的。
“這次未牽扯到韓家也是萬幸,但還要麻煩你幫我這把,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吧。”我將話語說的同陌生人一般,客氣至極。還是有些後悔自己這般厚顏來尋他的助力。
“我們之間,原是生分到了這種地步。”韓之繁輕輕一笑,被我擡頭望見便是有幾分促狹了。
我張了張口,百里皙卻是幫我把話接了下去,幫我開脫,“她這是循着禮法,有求於人怎還能頤指氣使?何況文敘她向來也不是這般的人。”
“那好,”韓之繁抿脣,看不出神色,與我道,“若……我要酬勞呢?”
好的,依舊是奸商本色未改,我心頭稍微緩了緩,笑着道:“這桌酒席自然是由我來請的。”
他笑,“這哪用你現下自告奮勇?”眼色鎖住我的,“可我說的不是這些,而是你這般是欠了我一個人情,那我也要記在賬上。”
“可要我如何還?”我略略一踟躕,言。
韓之繁抿酒道:“先記着,再說便是,總之不要讓我血本無歸就好。”
“哪能讓你血本無歸,仲簡你是有多精明,我們向來只有在你手上吃虧的時候。”百里皙笑着道。
“吃虧是福。”他淺淺一笑,“那子白你倒是欠了我許多福氣。”
和我印象中的不同了。
韓之繁原本的嘴毒得很,向來不會給我們留半分情面,即便是有些時候我還擔心他這張嘴怎能做出大單大單的生意,不把人得罪光就是不錯了,可我才明白他這嘴上功夫的巧妙自是有讓人信服的道理在。
他原本是個孤傲的人,骨子裡倔得很,可先前因這商賈的身份倒是被我們家一隔閡,自然也不會打自己的臉來看人臉色。我素來卑微得很,時不時說話狠厲直接了一些,卻在心裡了情面。若說我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倒是覺得我這刀也實在是鈍得很,只是一不留神就砍傷了他人最薄弱的那一環,導致至今也無法癒合,就連我這刀也磕傷磨損了。
我本是不願與韓之繁多年的情誼就此終結,可是每每遇到他我卻自己渾身不自在,怪不得他人。
下樓的時候,倒是遇見了算不得熟的人。
左攸天。
先前無非就是寒暄了幾句,可之後他忽的沉下聲音來,含着幾分笑意意味深長地與我說:“左某還想與文大人和林大人出來喝一杯酒,不知是否還有這個榮幸了。”
我當他先前只是客氣話,沒想到他並不是信口客套,原是真的相邀。
“左大人如今和林大人正在徹查通敵之事,想來也是忙得很,哪還有閒工夫來喝酒暢聊呢。”我這般說倒是婉詞謝絕了。
“哦,文大人如若不嫌棄,”左攸天將眸光側了側,我循着他的方向看去,卻是見到了我方纔還在提及的那個人,“彼吾三人皆在,何不賞臉移步?”
他們兩個該是一道來的罷。
只是碰巧遇見了我,是他的意思,還是林述的意思要讓我過去呢?方前的酒席就讓我坐立難安,現在好不容易得以解脫,卻是又落入了另一個困境。
我眼低了低,不再說什麼。我想着林述之前的總總,心裡頭不是滋味。
他先是將我調到禮部,打着那樣的念頭,一來萬一出了個差錯我就會被不留情面地被處置掉,也省得他費盡心思看在我倆依舊是夫妻的面子上保全我;二來,若我不在吏部也不會對官的生殺升貶知曉,自然也就不會曉得我外祖的那一同是是非非,可惜我還是不小心瞧見了那摺子也因此知曉了他們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思。這點紕漏難以化解,而現他是不是藉着這個機會,想要說服我讓我心甘情願得被騙,被賣了還爲他數着錢財呢?
左攸天淡藍色的衣襟在我眼前劃過,他卻好似看透我在想些什麼,將我之前的鬱結換之以另一種說辭。
“可我倒覺得正因爲被調職禮部,那宸國使臣便與文大人有了有正面接觸,相對與宸國親近的一方多多少少能受到一些庇護,避免捲入現下大雅黨的內之爭;林大人說不準抱着若終日相對則或生厭煩,而兩人分屬不同部,見時則小別勝新婚;你二人若都在吏部當值,則難免會受到他人的碎語,這是爲了莫讓你難堪;再者說,文大人懂得宸國之語,有這麼個一技之長,自然是要得以好好表現加以利用的。”
我心頭一驚,面色有些白,闔上了的嘴又張開,說:“左大人你會讀心術?”
“文大人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左大人說笑了……你與林大人有要事相商,我還得回禮部。”我笑得揶揄。
而此時百里皙也正是湊巧地在門口喚了我一聲,我也就順水推舟就此告辭。左攸天也不惱,與我說了聲:“再會。”便施施然地回到那張桌上了。我倒是沒敢再去看那桌上的人的面色,心裡起起伏伏不是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