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元餘軒,看到有艾草糕賣,我便與林述交代了聲,說去買點吃的,他便同我一道去了,先替我付了銅錢,我感恩戴德地腆着老臉叫了他一聲“子循”。
乖乖餅兒等我回來便迫不及待地給我講上了她在這短短半日遇上的新鮮事兒。她問我若是有兩個姑娘一個叫“綠茗”,那另一個叫什麼,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便道:“紅薯。”我自覺對得還工整,就是寒磣了另一位姑娘的名字。餅兒卻道“紅薯”這名兒真真叫好,多好記也不會不認得,被她一誇我覺得自己還真是聰慧可人。
餅兒摸摸自個的腦袋說,垂涎地看向我方與林述買來的艾草糕說:“那餅兒今後便叫‘紫萱’爲‘紅薯’了。”
惹得外頭方要進來的聽到餅兒自作主張的糊塗話的紫萱,差點絆倒在門檻上。
餅兒笑嘻嘻地喊了紫萱一句:“紅薯姐姐。”我看得那紫萱憋屈不得眼角抽搐卻因我在不敢說話的反倒是笑笑以作對餅兒的迴應的模樣甚是討人歡心,心裡頭樂呵了一陣。
紫萱言:“少夫人,少爺要我來告訴您他今晚不回來了。皇上剛詔他進宮,恐怕是有急事,叫少夫人您安心即可。”
我自然是安心的啊,何時不安心過了?我自從在那吏部的官員名冊上見到林述這名字之後,我便開始慢慢記起一些事情。我與他正是同年的秋試,又都是中了等第的,只是我爲女子且未進殿試,雅皇便只給了我個算不上品級的小吏噹噹,過了三年我只升了半級,而作爲奪得甲子的林述倒是一下子成了五品,三年之後他是二品,一年升上個那麼一級。所以吶,人與人之間還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例如我和他。
然而林述一去到了第二天下午方歸家,這便叫我不由得向歪處想了。雅皇好美人,人盡皆知。再看向林述操勞不得的那張臉,只要有些疲憊便會在眼下生出淡淡的眼圈。以及結合他向來少有的緋聞軼事,何事能使之操勞到夜不歸宿?何事能折騰到第二日下午?……當然我還是就那麼胡亂一猜,萬萬不可當真。
林述一回來,只與房中的我打了個照面便復去他的書房了。我有些不是滋味,雖說和他並不熟識,但畢竟我倆有這麼一個關係在,我還是有些擔心。書房裡頭只有一張硬榻,他若是在那兒歇息,睡得也不好。我便去了書房,卻看見他竟是還沒小憩。
他一臉嚴肅認真地模樣,雙眉微皺,案上的燭光透射在他的面容之上,是晃動的光影,明明滅滅。
走到他面前立了好一會林述他也沒發覺我來了,想來定是累極睏倦,便兩耳不聞。過了一會他似是終於覺察到了我的存在,復而擡頭,漸漸舒展了蹙起得眉:“何事?”
“我在想,你……若是待會累了便去屋子歇着罷。”
林述聞言正首,眸中狡黠之光一閃而過,放下了筆,笑着說:“原是夫人想通了。”
我本能地嗯了下去,還沒發覺他的話中之意,想連忙捂住喉嚨防止自己亂說,一個弄巧成拙嬌羞不已支支吾吾的“嗯”字就出了去。
——噢,夫人你終於想通要與爲夫共寢了?
——嗯嗯嗯嗯!
誰說是上面那個樣子的回答啊,我只是想說讓林述回他的房間,由我來駐守這書房便可,可是現在要我再說什麼原來的話意,怕是又有些失禮,好似是駁了他的面子且傷了我們如今的和氣,所以即便是我心裡頭再如何糾結也只能順着我那個“嗯”字下來,和他同榻而眠。
然而我還是屬於虛驚一場,林述待我走後繼續忙着公事,快到晚餐時,我叫綠茗去叫林述來用膳,綠茗跑過來卻說林述已經伏在案上睡着了。
遂,這日晚上我還是沒能和林大人睡上那麼一晚來一個激情些的戲份道是無了牀中戲。
但是既成夫妻,那麼睡一塊是不能避免的事兒,總有那麼一天會來到的,只是我以爲在省親當晚我與他便會行此禮,卻被告知歸寧忌夫妻同睡於女方宅邸。而前一天晚上因爲他累了還睡着,我便沒和他說明日歸寧事宜,但林述總是超乎我的意料地將回禮準備得頗爲齊全。
婚後第三日。
可讓我依然不解的是,每每到了早膳時分,爲甚我的早點都是喝一些清淡的粥類,而沒能像他一般花樣迭出。這讓我有些不舒爽,總覺得是有誰在故意刁難我,或是賬房先生太過嚴苛,導致我不能有與林府主人一般的用食待遇。剋扣我的早飯,積少成多以壯實尚書府的門面。若是這般,如此說來我還算是個勤儉持家犧牲小我成全大人的好夫人了。如此,我真真是要謝謝他了。
待結束早膳之後,我與林述二人上了馬車,我便尋着了個機會來問他此事。他卻笑笑說聽聞我孃親說我冬日容易上火,身子骨比較虛,內火又旺,不宜吃腥肉類的食物。便吩咐下去準備那些根本填不夠我的牙縫的吃食。
我看着他淺笑的眉眼,心內百感,一時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便轉過頭去拉開車輦上的窗簾子,裝作在看外頭的人兒。餅兒在外頭眼巴巴地看着路過一家又一家的小吃鋪糕點鋪,怪可憐的,我便打算回去時給她再買些犒勞她對艾草糕那愛不得放不下傷別離的弱小心臟。
我爹孃看着我與林述一道回府又帶了回禮,心裡頭自然是高興的。
還記得當日林述初次來我家之時,我帶他逛了會院子,今兒個他便認了路,走起來比我這住在這裡十多年的人還像是這家人。
林述自有一種親切感令人難以抗拒,雖是看似淡淡疏離,但始終能夠恰如其分地籠絡他人。可惜我一直冷言冷語慣了,倒覺得自己與他的爲人格格不入。我一般從不主動親近旁人,雖說林述也是,但多爲旁人自然而然地去親近他,所以要是他進入了我的生活圈子裡,我實在是擔心他會將我身邊的人都招致過去變爲他的。我本身的故人便是不多,若他真的都引了過去,我便成了孤家寡人,又與吾皇相當了。
瞧我單單只是看了我爹孃那副見了他喜不自禁的模樣,聽到了原是照顧我的丫鬟們笑着叫他新姑爺,我便是有些多慮了。所以,我這個姑娘甚少有安全感,也只有餅兒最好,不會讓我亂擔心成那樣了。只是餅兒頗爲歡喜那艾草糕,林述有件艾綠的衫子,我此刻後怕餅兒若是見了他着了那條衫子便對他比我親了。不成,我看來還得添置一條艾綠色的襦裙。
只是我的近鄉情更怯之感多半是由於想遇見卻又怕遇見某個人而致的。我承認自己如今這般嫁了京城姑娘們最想嫁的公子之一的林述,心裡又揣着另一個人的行爲頗不道德,嚴重起來便是什麼不守婦道的說法。但是情難自已我也沒法子,本來這兩日都快忘了某人的,可誰叫我們倆府門門對門地杵着,要我不想起也是件難事兒。
所以說“說曹操,曹操到”,而如今想什麼來什麼都是應了這個理兒。先是韓伯伯與爹爹談了一筆新生意,便直接來了府裡找我爹,但卻碰上了我和林述二人;再是我和林述回去的時候,我下車與餅兒去買糕點,卻又撞見了餡兒和酒樓裡獨飲的韓之繁。
餡兒瞧見了餅兒,顯然是激動了一番,但隨即又看見了我,神色變幻不定,似是有話要說,忡忡跑了幾步過來,卻被韓之繁喊了回去。而在他擡頭的須臾,也望見了我在那兒。我頓時覺得坐立不安,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
而韓之繁他頭髮散落,與從前的束得一絲不苟的模樣相差甚遠。我險些就快以爲他這般頹唐的模樣是因我而成,喉間滾燙,嗓音卻乾啞地說不出話來,緊抿着脣愣愣地站在那兒。韓之繁卻是站了起來,有些不穩地朝着我走了過來,定定望着我的眸中風起雲涌,推開了餡兒的攙扶,偏要自己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我曉得他喝醉了,怕他亂說什麼話做出什麼舉動來,可他卻一言不發地將全身子的重量靠壓在了我的身上,猝不及防地讓我差點險些向後倒去,我的雙手不知放到哪兒去,卻怎麼也推不開他。
許久,我只聽見他的聲音暗啞,令人窒息,叫着我的名字,一如往昔繾綣,而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後頸,令我難以說清此刻的心緒。我鼻子不由得有些酸澀,我卻緊咬着牙忍着落淚的衝動。
餅兒和餡兒明顯是急了的樣子,餅兒知道我依舊掛念着他,也不敢擅自拉開韓之繁,更何況相對於林述而言,韓之繁與她才更爲親近。餡兒更是不知所措,喚了幾聲少爺,卻沒見他理,如今便只能和餅兒倆人幹瞪着眼。
而林述此時等我許久不至,也下了車來,我卻讓他看到這樣一幅鬧劇,真真是叫人笑話。我看着他雖是揚着脣角但難辨喜怒的神色,心裡頭後怕,我如今這個樣子真叫是騎虎難下,兩面不是人,真想扇自己一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