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術與謀
“不是喜訊。不過……也算是喜訊……不不不,稱不上是喜。”夕夜一本正經也難掩激動的情緒,只是那激動不像是因爲高興而激動。
“哦?那到底是什麼?”林蘇青順着他的意思問道。
“反正我覺得不高興!”夕夜賭氣道,“他們將驚凌榜前三甲的角逐安排在了今夜的大千宴之上!小青青你說說看,這不是把我們當成助興的戲子嘛!再者,驚凌榜在大家心裡算什麼?驚凌榜前三甲又算什麼!”夕夜怒氣鼓鼓,憤憤不平,“我不想比了!”
“你先別衝動,依我看吶,不一定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林蘇青掂量了幾番後勸解他道,“依照歷屆大千宴的安排,屆時會有許許多多位高權重的尊者蒞臨,換個意思,三清墟如是安排,或許是要給你們一個大展風采的機會,興許諸位蒞臨的尊者之中會學子們可遇而不可求的伯樂,況且,尊者們挑中了自己欣賞、想要培養的好苗子,於情於理,於學子於三清墟於尊者們,皆大歡喜。你評評,依我這樣看,你覺得在理不在理?”
“嗯……”夕夜將要點頭承認,卻因負着氣不想承認,可他畢竟不是不講理的妖,遂磨磨蹭蹭了許久,然而終究還是不情願。
於是他當即岔開話題道:“咦?我才注意到呢,天瑞院的院服你穿着可真好看!量身定做的一般!沒曾想早已沒落的天瑞院,居然會備新到學子的院服吶!”
“這不是學子院服。”林蘇青聽着夕夜生硬的轉折,不予拆穿,他閒嘮着不緊不慢收拾了規整,然後去到水盆邊,揭了水桶的蓋子,舀了兩瓢水,開始洗漱,一切都有條不紊,“這是天瑞院掌院先生的鮫綃衣。”
“先生服?”夕夜聽得一愣一愣的,“哇……你的意思是說,你要穿着這一身氣派的衣裳去?!哇!太棒了!不得了啊我的小青青,我拼死拼活才能爭個第一,你倒是不動聲色就搶走風頭。”
“我不是爲了搶風頭。”
“你是讓我不要贏?”夕夜擡起明亮的眸子詫然的望着林蘇青。
定瑞端莊的立了一會兒,像是在與林蘇青會意什麼,隨即它曲下前膝,俯身下去,彷彿又在示意他們什麼。
他如是這般作爲,哪裡是爲了出一次風頭。實際上,他是以身做肉搏,相當於將自己置於了刀山火海之上。
夕夜邊說邊琢磨道:“那麼……儘管我年歲尚小,且修爲低微,可定瑞是靈獸,它的本質是獸,但凡是獸,按理我應該能聽懂它的語言……這不需要後天的學習,這是胎裡自帶的,我該是天生就聽得懂……可是爲什麼你能聽懂,而我卻聽不懂呢……”
“忽然這麼安靜,在想什麼?”林蘇青俯瞰底下衆生,隨口問夕夜道。
越是近來那團奪目的白光便慢下了速度,隨着越來越近,光芒也漸漸柔和……
“說啊說啊!”他越是不說夕夜卻越是很大的興致,“我可提醒你哦,你可別怪我詛咒你什麼的,有句老話是這麼說的——話道半句斷子絕孫!你可聽說?說半句留半句是會斷子絕孫的!”
“我們走吧。”
怕是林蘇青將看出他的敷衍和刻意,他一句不停地接着道:“你不是說大千宴上尊者們會留意自己欣賞的學子嘛。我是想萬一我父君真的來了,叫他看見我如今這般的卓羣,想必他老人家也會歡欣的。”
他回想起狗子先前同他說過的話,不禁有些動搖先前的決定。左思右想之後,他委婉提點道:“夕夜……其實很多時候……很多事情……”
自從見識了這邊世界的兇險,如今時刻處於防備狀態的林蘇青,在夕夜的靠近時,咯噔一驚,但不知是否是因爲相處許久的緣故,他旋即就放下了心。彷彿下意識便覺得——因爲是夕夜,所以能放心?
片刻,當風聲漸小,林蘇青纔不疾不徐道:“我方纔想提醒你一句,但是現在又覺得沒有必要。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果然還是覺得應該順其自然。
“是嗎……”夕夜眼神渙散,心緒恍惚,“可是……上回我也沒有聽懂……”他這時候纔回想起來那夜於明堂的後院,他所疏忽的經歷……
當他已經黯然放棄,卻是這時候,林蘇青打了他一眼,道:“幾日的切磋比拼,可有什麼收穫或是奇遇?”
“沒什麼。”
“你說什麼?”周圍煙火炸得絢爛震耳,定瑞繞着煙花飛行,連風聲也突然糙急,林蘇青沒有聽清夕夜嘟囔了什麼。
今日有空,想要好好暢聊一番,可是當他看着沉默寡言有些走神的林蘇青,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截回了心裡。
……
“說來你也不會懂的。”
“啊?你說什麼?風聲太大我有點聽不清!”斜坐在後方的夕夜,立刻跨腿騎坐,將頭湊過林蘇青的肩頭,大聲道,“小青青你方纔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
“定瑞?”
說着便真的幹勁十足,拳頭凌空一握,斬釘截鐵道:“哼!瞧好了吧!”
天帝想要掩蓋這個消息,而他,則是要讓這個消息傳出去,最好傳得普天盡知。
轉念量了量,他所謂的有趣的事情,無非是在他與其他學子之間比試時所發生的事情。想來換在小青青看來,應該不會覺得有趣,夕夜心道,小青青向來對打架這樣的熱鬧事情沒有什麼興致的。
見夕夜躊躇滿志,如此,林蘇青的心緒反而複雜起來。
“提醒什麼?怎麼又不說了?!”
“那是爲了什麼?”夕夜驀然想到什麼,話鋒立轉,“哦你可不要誤會,我沒有指責你或是妒忌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想知道。”
“啊?哈哈哈哈沒什麼——”夕夜一愣回過神來,他摸着後腦勺笑哈哈道,“我在想今晚的決戰我是否要施展全力,大展拳腳好好表現一番。”
定瑞無聲無息的落下,撲起輕薄的塵沙,夕夜還在回味着林蘇青所說的話,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似懂非懂,似懂。
當他們前後剛坐穩,定瑞即刻便展翅拔地而起。它急速掠向前方高空,而斜坐在它背上的林蘇青與夕夜,除了一飛沖天時來自於體內臟腑的突然衝擊感以外,絲毫晃動也沒有,穩如平地。
夕夜頓時眼前一亮:“好多嘞!你要聽嗎?”他的話匣子一開,立刻滔滔不絕起來。
“說來聽聽。”
……
轉眼暮色四合,少頃擡頭已是茫茫漆色。
箇中原委實在複雜,林蘇青着實想不到應當從何與夕夜說起。何況,即使說於夕夜聽了也毫無意義。
夕夜如何會懂呢?
而夕夜想了很久,反覆的猶豫,又反覆的琢磨,半晌才迷迷糊糊道:“我在想一個問題……可是我還沒有想明白。”
“咳……你方纔不是說到今夜的驚凌榜角逐麼,我想說的是……其實輸贏不是非要針鋒相對拼個你死我活。許多時候,一場搏弈,更如同一盤棋局。”
夕夜驚呼出聲的剎那,定瑞毫無聲息的穩穩地落在了天瑞院紫水閣的院子裡,只有揚起的微微塵沙能夠證明它是從天而降。
“你若這樣理解也對……不過……這樣的輸贏有一點不同的是——搏弈不是搏殺。”風聲消逝,定瑞悄然往下降落,林蘇青依然從容。
他們誰也不想與其他學子那樣四處逛蕩看看熱鬧,都甘願在閒聊之中消磨着光景。
“棋局?”夕夜一知半解,滿臉疑惑,“棋局不也是論輸贏?”
“我方纔是根據定瑞的指示猜測的。”覺得夕夜依然鑽着牛角尖不會信,林蘇青又補充道,“定瑞的示意非常明顯並不難猜,是你那時的注意力不集中,分神之際被我搶先回答了而已。”
夕夜忽然安靜了,他原本有許多趣事想講來聽,可是太多了一時間不知道先從哪一件說起。以前他同林蘇青在一起時從來都是從早說到晚,然而這回他去爭榜,幾乎算得上沒怎麼碰過頭。
“我……”正欲出口話又堵在了喉嚨,夕夜絞盡腦汁還是沒有頭緒,才嘀嘀咕咕道,“我們妖界自古便是尊我祈家宗家血脈,別的我就不說了,單說一點,我們祈家雖然不同於神域的那些天神,是鴻蒙之初乃天地之靈氣所孕育,但是祈家承接了天地之靈氣,被賦予了天地之靈……”
林蘇青循循教導道。
林蘇青偶爾應夕夜一兩聲,表示他有在聽,偶爾也問一兩句,好讓夕夜繼續說下去,表示他有在認真的聽。
不管真實有沒有這樣的老話,但這話委實……叫人擔心它萬一是真的……林蘇青不禁低頭看了一眼“傳家寶”處,俄爾清了清嗓子,好容易轉回肅然之態。
“定瑞想送我們一程。”林蘇青說着便向定瑞走去,而夕夜訥了半會兒才連忙跟上。
林蘇青與夕夜剛起身走出門外,蒼杳的夜色裡,那絢麗盛開的花火中,突然衝來耀眼的一團白光,儘管漫天五彩繽紛,獨它最是耀眼。
可是,爲了能達到他的目的,這是當前唯一的、且是最奏效的辦法——他要在三清墟大千宴之上,讓那些尚且不知道有他這號凡人存在的尊者們全都知道他的存在。
“之於搏弈,它不是以廝殺的輸贏定勝負,它是權衡、是佈局、是勢與勢的較量。此期間可能會有無數次所謂的“輸”與“贏”,但只要清楚每一步所謀爲何,則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便能得償所願。並且,其中的敗,並不是亡。因此搏弈,是越搏越多。”
“如,將搏殺比作硬戰的話,是有形的戰鬥;將博弈比作佈局的話,是無形的戰爭。二者雖然皆有輸贏。然搏殺之輸贏,是爭奪瞬間的殺機,以敵亡我存定出勝負。可是這樣的結局,於贏家來說,可能戰時酣暢痛快,但實際上卻越搏越少,結局便不一定是最理想所要的結局。”
夜幕下的天瑞院突然被天邊的炸響打破了寧靜——悠長的一縷拔地衝天的響聲嗖地竄上雲霄,霎時在蒼穹開出朵朵絢爛的煙花。
林蘇青看見了,在那雙熠熠閃爍着光點的眼睛裡,是實實在在的信任。不是在問他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而是在問是什麼決定。要贏,還是會要輸,僅憑他一句話。
春節終於忙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