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哪吒盤膝坐在沙水河畔。
身前潺潺河水流動,錦鯉游泳。
身下綠草青青,汩汩靈氣,從地脈之中,滲透出來。
頭頂的星空,星光燦爛。
只需擡頭,地仙以上的仙人,都會清楚的看到,在這片星空下,最閃耀的星辰。
北斗七星!
而且,在這裡的星空,還與別處有着顯着不同。
那就是星光中的仙靈之氣,遠超他處!
真真是人傑地靈!
北斗射泰山之地,璇璣注山川之所。
即使哪吒乃是闡教弟子,卻也不得不承認,僅僅是這些,他所能見到的東西,就已經遠遠超越了闡教過去所建設的鎬京!
文王百轂之噬大陣之下,仙光照耀周原,曾將整個周原,化作仙川!
仙府林立,洞天無數。
無數散修紛至沓來,聽命於周公、召公。
宗周之治,臻於巔峰。
可就算是巔峰時期的宗周鎬京,也遠遠不如此地!
而當年鎬京,可是花了數萬年,才勉強抵達王朝門檻。
以整個南瞻部洲之力,才供養出一個鎬京。
此地,卻只是一隅而已,不過七千裡之土。
念頭紛雜着,哪吒又想起了,自家的老師太乙真人與玉鼎真人,在巴蜀之間,正在孵化、建立的道統秩序。
本來,哪吒感覺,巴蜀之治,必然光大天下。
但如今看了這華國,再看巴蜀之地。
哪吒內心的挫折感和失敗感,延綿不絕而來。
哪吒親自參與過巴蜀的道統基礎建設。
玉鼎真人與太乙真人,也不止一次,在哪吒面前耳提面授着兩位真人,在闡教教義之下,闡發而出的微言大義。
所謂‘法’,其實內核依然是闡教的根本。
親親貴貴,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仙凡有別,嫡庶有分。
與曾經的宗周相比,不過是將仙種神裔們內部不成文,也不與凡人說明的東西,公開化、明確化了。
對於凡人,依舊是以愚爲主,以弱爲綱。
只是吸取了宗周教訓,留了些口子而已。
如何與這華國相提並論?
螢火之光,何如與日月爭輝!
此念一起,哪吒便頓感此番大劫,未來一片晦暗。
他是經歷過封神大劫的。
自然知曉,大劫之中,各教弟子既是爲了爭先,也是爲了爭路,更是爲了爭命。
於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正所謂: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道途之前,沒有人會手軟!
也不可能有人手軟!
封神一劫,灰飛煙滅的散修,數以十萬!
截教門下,聖人弟子,近乎全軍覆沒。
這些人中,與闡教舊年交好的,未嘗沒有!
但大劫之中,卻無人手軟。
此番大劫,截教若是得勢,如何會放過闡教?
這也是天地之理,因果之必然。
哪吒不由得嘆息起來。
正當他嘆息時,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汝爲何嘆息?”
哪吒一個激靈,立刻轉身跪下來,磕頭拜道:“闡教三代,太乙門下哪吒,敬拜聖人師叔祖!”
只感受着,聖人的身影,無形無影般的來到了他面前。
哪吒感受着,只覺如臨歸墟,如對大道。
縹緲偉岸,神聖慈悲。
“闡教門下太乙嗎?”聖人語氣平和,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雷霆生滅,無數數字幻化、組合。
只這一眼,這一問。
哪吒便感覺,自己的一切,都已爲聖人所知。
他就好似一個個赤條條的嬰兒般。
過去一切,都在聖人算計下,纖毫畢現。
哪吒忍不住嚥了咽口水,正要告罪,便聽得聖人撫掌一下,讚了一句:“善!”
“真是個好孩子!”
哪吒連忙再拜:“不敢當聖人師叔祖繆贊!”
聖人卻是隨手一揮:“起來說話吧!”
“弟子不敢!”哪吒更加緊張了。
截教聖人,對他這樣的闡教三代弟子而言,幾與虎豹沒有區別。
哪吒也曾親眼見過,這位聖人暴怒時的模樣。
天地變色,五行顛倒,陰陽倒轉。
萬仙陣下說道法,六魂幡中談神通。
即使是自家的掌教聖人見了,也是變色不已,忌憚不安。
錯非是三聖聯手,封神大劫到了萬仙陣前,就該落幕了。
“讓汝起來便起來!”聖人道:“唯唯諾諾,哪裡有陳塘關下的小英雄風範!”
哪吒這才戰戰兢兢的起身。
他實在是擔心!
因爲哪吒已經聽說了,靈寶大fa師與懼留孫兩位師叔,在下凡之後,離奇失蹤的事情。
也知道,那兩位師叔就是落在這位聖人師叔祖手中。
但沒有人知道,那兩位師叔如今如何了?
哪吒當然也怕。
怕自己冒犯了這位聖人師叔祖,爲其隨手拿下。
聖人卻似乎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怎的?”
“陳塘關下,刮肉削骨的哪吒,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難道汝已經認命了?”
“已經向禮法綱常舉手投降了?”
哪吒深深吸了一口氣。
認命?
向禮法綱常投降?
怎麼可能!
哪吒,已經明悟了自己的前世,知曉自己乃是一顆靈珠轉世。
前世爲靈珠,困於珠中,不得自由。
現在,投胎爲人,也要自畫囚籠嗎?
哪吒想起了李靖的嘴臉,也想起了那金吒、木吒兄弟的模樣。
他緊緊咬着嘴脣。
陳塘關下,哪吒已經刮骨還母,削肉償父。
因果已清,恩怨已償!
便是掌教聖人祖師,在這個事情上也指摘不得他。
只有那燃燈,步步緊逼。
欲要強行扭曲、篡改他的神魂念頭。
讓他從蓮花化身,成爲木偶泥塑。
“師叔祖與弟子說這些,究竟是何用意?”哪吒恭身問着。
聖人的身影,在此刻變得縹緲。
聖人的德音,也隨之變得虛幻起來。
“汝且管本座做這些爲何?”
“本座只想知曉,汝的答桉!”
“今日之哪吒,是否已被綱常禮法馴服,成爲了禮法的玩物,綱常的傀儡?”
哪吒聽着,道心震動,念頭沸騰。
他只覺,自己彷彿站到了萬丈深淵之前。甚至能聽到歸墟中的蝕骨陰風,吹在他的神魂中,打在他的念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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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自己已經站到了一個命運的路口。
就如當年,陳塘關下,見着水族肆虐,百姓哀嚎痛苦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