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婚事都在仙瓊閣舉辦, 不要八擡大轎十里紅妝,不要張揚,不入宗譜, 更不要宣告天下, 只須請幾個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來即可。
其實說到底, 穆思芊所謂的條件, 不過是將這場婚事淹沒於無形, 到時候,無人知曉,也就不會妨礙沈謙今後的娶妻生子。
沈謙聽完她的條件後蹙起了眉頭, 而眼睛中流露的卻是無盡的心疼,“思芊, 你這又是何苦?”
穆思芊搖頭, “不, 我一點都不苦,只要我離開後你能幸福, 我怎樣都無所謂。”
“傻丫頭,我所期盼的,也正是你的幸福啊。”
你這樣處處忍讓,處處爲他着想,卻是要讓他忍心?他的思芊, 本該是傻傻的享受着他的守護便好的, 如今怎卻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 他無法與命運抗爭, 即便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他也鬥不過天命。他所能做的,只不過不離不棄, 永遠的守護在她的身旁。
***
因爲穆思芊的身體實在耽擱不得,婚期便定在了隔日。
當天,整個仙瓊閣都封閉不見客,而裡面卻是熱熱鬧鬧的辦着喜宴。
幾乎所有的姑娘們都知曉了穆思芊和醜丫是同一個人,驚訝的同時不免唏噓萬分。
一個是紅徹帝都的舞姬,一個是面容醜陋的丫鬟,有哪個腦回路正常的人會把這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玉姨親自爲穆思芊綰了髮髻,看着自己昔日好友的女兒長成這麼大,今日嫁爲人婦,不禁感慨良多。
穆思芊許是知曉了她心中所想,拉過玉姨的手說道:“玉姨,謝謝你這麼多年的照顧,如果沒有你,我不會遇到沈謙,更不會找到我的爹爹。”
玉姨卻是淚染了雙眸,撫摸着她的臉頰,萬分憐惜的說道:“傻丫頭,說這些做什麼。倒是我對不起蓮琴,本想着把你帶回仙瓊閣做了小丫鬟,日子雖然平淡卻能夠平平安安的,誰能想到,你終究是走了你孃的老路。”
老路麼?即便是老路又怎樣,她甘之如飴。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是有人要進來有人說新娘子現在不便見客,於是便在門外吵吵了起來。
穆思芊本不想理會,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她無奈搖頭,招呼來人進來。
粉衫小娃探頭探腦的走進來,似乎是想說什麼卻礙於有人在場遲遲沒有開口。
玉姨有眼力見的出去,順道幫她們掩上了門。
李明珠扭扭捏捏的揉搓着一角,卻還是不說半字。
穆思芊不禁戲謔道:“吆喝,我家明珠這是怎麼了,居然學會害羞了?”
“哪有?”李明珠下意識的反嘴,下一秒便意識到這是穆思芊在打破僵局,又扭捏了兩下終是下定決心道,“穆姐姐,我喜歡葉河,所以……所以我不要和你一起做葉河的妻子!”
穆思芊“噗嗤”一聲笑出聲,敢情這幾天不理她是在糾結這件事兒啊,早就覺得這孩子喜歡葉河,沒想到如今還真說出來了。
看到穆思芊只是笑卻不說話,李明珠頓時有些急了,“穆姐姐,你笑什麼,人家……人家不希望葉河娶別的女人……”
看到明珠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穆思芊決定不再逗她,於是正了顏色道:“好,我不和你搶。”
“當、當真?”
“自然是真的了,再說我這就要嫁給沈謙了,想和你搶也沒法子搶了啊。”
李明珠終於喜笑顏開,跑過來抱住她,“我就知道穆姐姐最好了!”
穆思芊也不禁被她的喜悅所感染,淡笑着回抱着她。
“不過,穆姐姐,你真的是穆姐姐嗎?”李明珠打量着穆思芊的面容,說出了自己長期以來的疑惑,“一個人的容貌,居然可以有這麼大的變化,而且,謙哥哥最終還是認出穆姐姐來了,真的好神奇哦,你說,如果我變了樣子,葉河還會不會認得我,如果我也同穆姐姐似的變醜了,葉河會不會同謙哥哥般不離不棄?”
看着面前的女娃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穆思芊沉默片刻說道:“只要真心相愛,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認得出來的。”不過,葉河的心中一直便只有飄雪……
穆思芊垂下眼眸,不想戳破。李明珠卻如打了雞血般信誓旦旦道:“太好了!我一定要讓葉河喜歡上我,穆姐姐,先不和你說了,我這就去了!”
李明珠蹦跳着出了房間,穆思芊無奈搖頭。
飄雪已經死了,她不想葉河永遠沉浸在回憶中,如果明珠能夠順利讓葉河愛上她,也不失爲一件好事。只不過,李澤康卻是橫亙在他們二人之間的堅石,即便葉河喜歡上了明珠,怕是二人之間也少不了磨難。
不過再想想自己,他們二人縱然有諸多磨難卻仍是有無限的可能,不像自己,人生的長度已然註定,她和沈謙今生都無法圓滿。
房門處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卻是毫無阻礙的進入她的房間,她驚訝的看到鈴鐺端着一碗燕窩滿面笑容的走進來。
“鈴鐺……”
鈴鐺卻好像完全不記得前幾日的爭吵,熱情的將燕窩端到她的面前,“醜丫,今日你便出嫁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歡吃燕窩,所以我特地去廚房熬了一碗,你快點吃吧。”
看着面前尚冒着熱氣的燕窩,和鈴鐺充滿期冀的眼神,穆思芊的心中一片複雜。
“怎麼,你不想吃啊,這可是我作爲朋友的一點心意呢。”說着就有些委屈的縮回手。
“等一下,”穆思芊拉住她,道,“我怎麼會不想喝呢,朋友的心意我可不能浪費啊。”
說完衝她一笑,端過燕窩便一股腦的都吃了下去。
鈴鐺的神色莫名,卻笑着說道:“醜丫果然是個重朋友的人啊。”
“如果沒事了,就先回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穆思芊不想再說什麼,便有些下逐客令的意思,背過身去將注意力轉向窗外。
她想着鈴鐺一會兒就會自己離開,可等了半天也不見身後有動靜,於是轉過身去看個究竟。
也正是因爲她這一轉身,看到了鈴鐺脣角勾起的詭異笑容,銀光一閃而過,然後便是腹部錐心的疼痛。
穆思芊不禁苦笑,“鈴鐺,你……終究是容不下我……”
“是,自從你害死雲兒又對她的屍身不管不顧的那一日起,我便再也容不下你。”鋒利的匕首夾帶着鮮血拔出,鈴鐺的笑容不無殘忍。
穆思芊吃痛的捂住傷口,卻不想再辯解什麼,只是覺得心寒,“我原以爲,我喝下你下了毒的燕窩便可解你心頭之恨,卻不想,你一定要這般決絕。”
鈴鐺詫異,“你知道燕窩有毒?”又想到了什麼,冷哼道,“皇后娘娘果然沒有騙我,你當真不怕毒物,怪物!是不是當初雲兒知道了什麼,你這才殺人滅口!?”
沒有聽到鈴鐺的質問,此刻她的耳中只回蕩着那身份尊貴卻心狠手辣的稱呼,“皇后?是皇后指示你的?”然後又有些釋然,“呵,我就說,鈴鐺你這麼善良,若不是受人指示怎麼會做這種事。”
鈴鐺卻彷彿受了羞辱,近乎是歇斯底里的吼道:“就算是沒有皇后我也照樣會殺了你爲雲兒報仇!你看,如今我做到了,你就等着到地府給雲兒賠罪吧!”
鈴鐺跑了出去,手中仍握着匕首,穆思芊不禁擔心她被人發現。
然而現在她已經顧不上他人,外間鑼鼓聲漸起,到拜堂的時候了。
玉姨笑着走進來,後面跟着一衆的丫鬟婆子,穆思芊趕忙把染血的手縮進袖子,又虛掩在小腹的傷口上,好在喜服本就是紅色,再加之喧鬧的環境,這纔沒有被發現。
玉姨給她蓋上了紅蓋頭,有些哽咽又不捨,不過終還是攙扶着她去正廳拜堂。
小腹的疼痛一陣陣傳來,額頭沁出一層層冷汗,她知道她的臉此刻必是一片慘白,不禁慶幸有蓋頭的遮掩。
她的時間本就不多,這一折騰,不知道還能不能趕得急和沈謙拜完堂……
玉姨停了下來,她也止住了腳步,面前遞過來一條紅色的綢布,她知道,在紅綢的另一段,是沈謙。
用沒有染上血污的左手接過紅綢,耳邊便響起喜婆的高呼聲:“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感謝上蒼賜予他和她喜結良緣的緣分——可是,既然賜予了他們相識相知相愛的緣分,爲何又獨獨吝嗇相守?
“二拜高堂!”
二拜高堂,感謝父母賜予他們身體髮膚。
——腹部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眼前一陣陣的發白,她……快要堅持不住了……
“夫妻對拜!”
穆思芊慶幸終於走完了流程,卻突然眼前一黑,待清醒過來,便見到頭頂上頂了一片的腦袋,個個染着焦急,而自己,正躺在同樣大紅喜服的沈謙懷中。
“穆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別嚇人家啊……嗚嗚嗚……”李明珠年紀最小,已是嚇得哭了起來,一旁蕙白和玉姨都紅了眼眶,卻是強忍着沒有哭出來。
穆思芊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傻明珠,哭什麼……”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尖叫聲打斷,“穆姐姐,你的手……怎麼這麼多血……”
原來是她一時疏忽,忘記了自己的右手已是一片血跡。
“女兒,你這是怎麼了,究竟是誰傷了你?爲父定要將他碎屍萬段!”皇上蒼老的面容染滿了哀痛,久經病魔的他激動之下頓時咳嗽起來,一旁的黃總管忙幫他順氣。
穆思芊看到鈴鐺一個人站在外圍,眼神怨毒,又帶着復仇的快意,她不禁感嘆:這傻孩子,復完仇不快點跑還等着別人來抓她不成?再者以皇后的秉性,她不認爲自己死後鈴鐺還有命活。
罷了,自己能幫她的也只有這些了。
“爹爹,不要計較這些。無論傷了女兒的是何人,女兒都不希望她因女兒而死。放過她,算是爲女兒和孃親積福吧。”
皇上又悲又痛,終是擰不過女兒點了頭。
穆思芊擡眸,便看到了眸色深沉的沈謙。
他的眸中黑暗晦沉,乍看上去毫無情緒波瀾,而瞭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沈謙悲痛到極致的表現。
沈謙……她這一生最愛的人,亦是她最不想傷害的人……
“沈謙,我終是沒能和你拜完堂……”穆思芊苦笑,“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便是藉由穆思芊的身份遇到了你……”
“思芊……”沈謙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彷彿稍有鬆懈她便會從指尖溜走。
“然而……我這一生,最不後悔的……也是遇到了你……沈謙,我不後悔,這一生我已經活夠本了,所以,沈謙,即便是你忘記了我,我也不會生氣的……真的,一點都不會生氣……”
“嗚嗚嗚……”蕙白和玉姨終是忍不住,嗚咽着哭出聲,李明珠乾脆撲倒在葉河的懷中嚎啕大哭了起來……
“思芊,我不準,我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沈謙眼眶微紅,卻仍是一字一頓的說道,猶如宣誓,“我沈謙,今生今世只會吻你穆思芊一人,愛你穆思芊一人,更只會娶你穆思芊一人!所以,什麼忘記的話,不要再說了,你再說,我可就要生氣了……”說到最後,不禁以手掩目,聲音亦染上哽塞,“思芊,你幸福,纔是我最大的幸福,你知不知道……”
穆思芊笑,周圍的人卻更覺悲涼,“我知道啊,沈謙,我很幸福,所以啊,你也要更加幸福纔可以……以後的以後,也要幸福纔可以啊……奇怪,好好的怎麼會有沙子迷到眼睛裡……”
“沒有你的日子裡你叫我如何幸福!?穆思芊,我不許你死!我是堂堂北坤朝的丞相,我說不許你死你就不許死!我說不許你死……不許你死你聽到了沒有……”聲音漸弱,他抱着她無力的顫抖。
“好,我不死……我怎麼……會死呢……鴻宴齋的……點心……我……還……沒……吃……夠呢……我……才……不……”
懷中的人湮沒了聲息,沈謙卻彷彿毫無察覺,接着她的話說道:“好,不就是鴻宴齋的點心嘛,你想吃多少我便替你買多少……對了,你不是還很喜歡福榮樓的飯菜嘛,上次被我和阿旭破壞都沒吃成,這次啊,我把他家的廚子買來,你想吃多少我就讓他給你做多少……思芊,你怎麼不理我啊……”
衆人不忍,背過身去偷偷抹淚,李明珠“啊嗚”一聲撲過去,趴在穆思芊的身上哭着喊道:“穆姐姐!穆姐姐……”
沈謙推開她,小心翼翼的抱着穆思芊的屍體,食指放在嘴脣上,輕聲說道:“噓,思芊睡着了,別吵着她。”然後又自顧自的喃喃自語,“我就說,思芊怎麼會不理我呢,原來是睡着了……等思芊醒過來,我就帶她去吃遍天下美食,把我家思芊啊,養得白白胖胖的……呵呵……”
衆人再遲鈍亦是看得出來,沈謙瘋了,曾經叱吒朝堂十餘年的沈相大人因爲穆思芊的死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