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什麼時候,別放棄你的兄長,更不能對他們動手。”
長君看着漫天的鮮血淋漓,忽然想要問自己的父親一句,那你有沒有告訴過諸葛凌雲和諸葛軒,無論什麼時候,不要放棄你們的妹妹,更不能對她動手?
長君想,一定沒有吧?不然爲什麼諸葛凌雲會不把自己的朋友當朋友,爲什麼諸葛軒能夠在自己班師回朝的時候忽然派兵出擊呢?
那自己到底要不要還手呢?
平素央一改往日的閨秀模樣,手上捏着的皮鞭幾乎被她陷入到肉裡去了,那甩開了四蹄奔跑的馬兒屁股被她抽的鮮血淋漓。
不夠,不夠。
“駕——!”
一直泛着陰沉的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的甩在平素央和長君的身上臉上,打的人皮膚生疼。但是平素央只能將這一切都忽視掉,將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自己也給忘記掉,她現在必須要記得唯一能記得的就是讓被自己帶着離開的人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然她也對不起章緋在離開的時候對自己的萬般囑託。
長君顯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被打擊到無法認真思考了,整個人彷彿是斷了片一樣呆滯的坐在被掀翻了車頂的馬車裡。緊緊抓着車架子的手泛着清清白白的顏色。
無論什麼時候,是不是也包括了在面對自己的兄長對自己下殺手的時候呢?
長君眼前忽然變得有些迷濛,甚至連那個一直挺直的背影也要看不清了起來。身邊不斷響起來的是刀刃砍入肉體的聲音,是鮮血離體而出的聲音,是絕望的呼叫和不甘的詢問聲。
長君漲了張嘴,除了灌進嘴裡的冷風和冷雨,什麼聲音都發布出來。
“我告訴你,就是我死了,你也必須活着!”平素央的聲音一聲一聲在耳邊響起來,但是長君已經沒有那樣的能力去思考了,她忽然覺得好累,覺得渾身上下都被人掛上了沉重的枷鎖一般只想要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在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之後,在逼死了自己的大哥之後,自己面臨的就是自己二哥的追殺麼?
不要,不要死啊。不要離開我啊。
長君不知道是哪裡迸發出來的力量,從馬車上往前一躍,將前面趕馬的平素央撲倒在車源上。一支帶着嗡鳴聲的箭矢從兩人頭頂飛過去。
“長君,長君你怎麼樣了?”所以就算不能和長君現在的絕望感同身受,但是卻能夠理解長君那一瞬間的消沉,她不怪她,只怪自己沒有好好保護好這個孩子。長君原本在接受了諸葛凌雲的死訊心情就還沒有平靜下來,一路上就算是吃吃喝喝都少之又少,原本身體就有些虛弱,現在被這樣一打擊,更是差點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諸葛長君睜開眼,看着急忙爬起來的平素央,笑着搖頭,“素央姐,我沒事,我是不是很沒有用啊,在這樣的時候竟然還要迷茫一會兒,如果剛纔不是忽然醒悟過來,就連你也要——”
“我沒事,我沒事,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平素央心裡鬆了一口氣,看着長君泛着青色的脣色只覺得心疼極了。將人攔到懷裡來抱着取暖。
長君掙脫開去,拿過平素央手裡的馬鞭。那軟皮的馬鞭沾染了平素央的血液,就算是在雨水的沖刷下也顯出深深的暗紅色。
身後將平素央攔腰抱住,腳下一個用力,雖然還有些踉蹌,但是還是將人給放在了前面帶着兩人飛奔的馬匹上。
平素央陡然騰空,回神的那一瞬間就將馬鬃抓了個滿懷,緊緊的。身後貼着自己的溫度在消失,平素央一驚,立刻就要放手抓住那個人,但是連半片衣角都沒有抓到。
“長君!”
回頭的時候只見那個被雨水淋溼透頂的人往後退在了半空,馬鞭被揮舞成一個柔韌的弧度,甩在馬屁股上。馬兒擡起前腳一聲嘶鳴,發瘋的跑了起來。
“素央姐,我是他們的主帥,我不能拋下他們獨自離開。”
臉上濡溼一片,平素央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自己的眼淚還是冰涼的雨水。她明明是那樣的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但是在這一刻卻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臟一樣,張了張口卻連一個字都叫不出來。
喉頭哽咽的疼痛尖銳成了實質,劃開喉嚨衝出口的時候,只能變成兩個字的嘶吼,“長君——!”
她們明明就已經逃出來了啊,爲什麼還要回去,爲什麼還要回到那個戰亂的中心去,明明那樣的排斥,明明想到就會心疼到無法行動。
長君看着平素央的離開,剛剛纔溫和的眼眸陡然迸發出一種堅定不移的銳利來。
猛然轉過身往回衝去。
一身金紅色的衣服在雨裡融化成一片迷濛的景色。
諸葛軒排出的三萬大軍對上了長君自己的八千精兵,還是搞的突襲,還是搞的埋伏,在戰爭一開始的時候長君就失去了將近一千的精兵,措手不及。那八千人從原本的英雄忽然變成了狗熊,怎麼回神得了。
他們爲國捐軀,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在回程的路上忽然被朝廷的人狙擊,在戰爭打響之後,只聽朝廷官兵之中傳來一聲聲嘹亮的命令,“叛國之敵,殺無赦——!”
叛國之敵,殺無赦——
叛國之敵,殺無赦——
長君回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那些孩子們臉上陡然失去的神采以及無法被撿起了的鬥志,彷彿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難道你們就這麼甘心被冤枉麼——!”長君的嘶吼帶上了內力,一聲落下,嘴角就氤氳出了鮮紅的血跡。
“不想——!”
“殺回去!尋求真相!”
“真相——!”
“殺——!”
陡然被激起來的鬥志和忽然迸發出來的士氣讓朝廷的人措手不及竟然一時時間變得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長君兩聲吼完,整個人彷彿是虛脫了一樣,連站都站不穩了。搖搖晃晃的站在斜坡頂上,遠遠的看去。她不是那些只能聽命令的將士,而是一個真正的頭腦,如果理智的思考下,哪裡會不知道爲什麼諸葛軒會想要除掉自己的原因?只是心裡不敢相信罷了。
她知道,諸葛軒,一定在對方人馬的身後看着這邊的廝殺。
爲什麼?爲什麼!我不是你的親妹妹嗎?我不是你看着長大的親妹妹嗎!爲什麼你會在得到皇位之後還得不到滿足想要殺了自己?你曾經是那樣的支持我,你曾經是那樣的愛護我,難道都是假的麼?難道都是騙我的麼?
諸葛軒,你好狠的心。
長君一聲嘶吼,提着自己的流光劍,從山坡上落到戰場中去。
“看見了吧?”平笑柳輕輕笑了一聲,擡起手來給自己斟茶。外面廝殺千萬聲,但是傳到這裡的除了呼呼的風聲和雨點的噼啪聲,竟然連血腥味都沒有啊。
那些死去的冤魂只能在自己的屍體邊發出嗚嗚咽咽的不甘和困惑聲。
“不過就是一個女子罷了,但是往那幾千人裡一站,竟然就能夠激發出這麼多人的鬥志,你敢說,她如果想要憑藉着自己的幾番功績反抗你,沒有人迎合麼?”
諸葛軒的身軀隱藏在陰影裡,除了一身明黃色讓人知道他在那裡坐着以外,就算是臉上的表情都看不出來。
諸葛軒沒有說話,端着茶盞放在嘴邊的手也沒有動,整個人彷彿是在那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尊雕塑,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你按捺下的另外兩萬人,還不準備動麼?”平笑柳見到對方沒有變化,菸嘴輕笑一聲,“你未免對天陰閣的人太放心了些,如果不是他們搞鬼偷偷將人給撤回來,南蠻的事情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解決呢?”
“啊,當然,我不是說天陰閣的人制服不了齊寒這人,不過萬一他們又想要從中作梗的話,豈不是會有更多的損失,何況,我還聽說,天陰閣的閣主程頌與諸葛長君可還有不小的交清啊。”
“平姑娘消息倒是靈通,竟然知道在下與萬安公主有交清的事情。”帳篷被掀開,一人不請自來。走到了閃爍的燭光中間才發現不是程頌又是誰呢。
臉上帶着的是溫和疏離的笑容,就算對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平笑柳,一雙彷彿帶笑的眼眸卻還是冰涼至極。
平笑柳乾笑一聲,卻是咄咄逼人道,“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爲。既然閣主都做得這麼的光明正大,別人想要知道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你下去。”
諸葛軒忽然開口,卻是不知道是在對着誰說。
平笑柳看着程頌臉上不變的笑容,臉色一陣變化。但還是沒有動。
果然,就聽得上頭的諸葛軒繼續道,“下去,你和朕談的條件,朕會遵守的。”
平笑柳咬脣,將手上的茶杯碰的砸在了桌面上,起身,“是。”
“哎呀,諸葛兄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啊。”程頌看着平笑柳出門,轉過頭來對着諸葛軒笑道,卻在見到諸葛軒從陰影裡露出了的臉色是愣住了,喃喃開口。
“你,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