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的夏季沒有想象中的熱,主要是這裡的官員很大牌。源源不斷的冰塊被運送進來,連帶着平民百姓偶爾也可以買上一兩塊多的來消暑。
丞相府裡更是不用多說。
夜鶯肚子已經能看出來了,雖然只是被擡上來做了個小妾,卻因着這府上只有一個小妾而被別人直接叫做了夫人。
府裡全數事情都是她一手操持的,十足的大夫人派頭。不過她倒是記得了要給真正的夫人留下一個牌位派人打掃着。
只有老大房裡不太安生。平笑柳鬧了幾次,大意就是諸葛凌雲不願意圓房。說是鬧也不算,就是哭哭啼啼的在夜鶯和諸葛曄面前傾訴了幾次。後來就安生了下來,倒也是很盡職盡責的一個大少夫人。
也不曉得是被誰說過了什麼,這個大小姐倒是對來丞相府裡的學習的平素央多了些好臉色,兩姐妹相親相愛也是佳話一段。
一日陽光正好,平笑柳陪着夜鶯在水邊的亭子裡喝茶,丫鬟站在四周,風過涼亭,一派祥和。至少平素央路過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她一身桃紅的也衣衫,愣愣的站在遠處。帶路的丫鬟疑惑,轉過身來看她,“姑娘,是累了麼?”
“啊,沒有。”平素央搖搖頭,亭亭玉立的模樣看來十分的端莊,“我們繞繞吧,這條路太陽大。”
丫鬟聞言一看,的確是。除了那處涼亭和迴廊,通往學堂的路的確是直接暴露在了太陽下。丫鬟有些歉意和惶恐的對着平素央屈膝行禮,“是奴婢的錯,沒有考慮周全,還請姑娘莫怪。”
“不怪,走吧。”平素央笑起來的時候,樸素的臉龐一下子就柔和靚麗起來,丫鬟看得一愣,結巴的答了一聲然後就要領着小姑娘向另一邊去。
“誒!露兒!慢着!等等。”
露兒轉過身去看來人,平素央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也跟着轉身。
“啊,是福兒姐姐,姐姐叫住露兒是有事麼?”露兒想起來人是誰,也對着那叫福兒的姑娘屈膝。
“平五小姐,夫人和大少夫人在那邊。”福兒指了指那處涼亭,“請小姐一道過去聚聚。”
露兒心裡一驚,下意識的就去看平素央。她不是個傻子,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在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宅院,她能夠求得生存,就算不能比得上別人心智靈敏,至少不是個笨的。
“哦,”平素央笑笑,對着那個叫做福兒的丫頭點點頭,“麻煩你帶我過去吧。”
“你先離開吧,我待會見完姐姐和夫人可以自行去學堂。”
“不打緊,露兒便在這裡等等,奴婢領平五小姐去見見就好。”
露兒左右看看,平素央卻是淡淡一笑,不理會不知道是福兒自作主張的下馬威還是有人授意指示的話語,倒是解了露兒的難,“既然如此,你便在這裡等等,我去去就來。這路上太陽大,你當心着些。”
“是。”
露兒擡頭,退到一邊去,看着那個娉娉婷婷的身影。這個孩子不過才十歲,卻半點不露聲色,這樣的孩子,只怕長大了也不是簡單的。和她一比較,平笑柳的幾乎沒有了半點看頭。
平素央不知道露兒心裡翻轉的念頭,只看着越來越近的兩人,心裡有些止不住的念頭襲來。她嘆了口氣,稍稍頓了一下腳步,讓自己顯得更加平穩起來。
她知道,她現在什麼都沒有,是爭不過,鬥不過,那個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現在又有了諸葛家撐腰的女人的。
不過沒關係,這些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夫人,姐姐。”
平素央在丞相府裡學習也有了幾個月的時間,加上她平素好學,又對這方面有着刻意的追求,此刻的禮儀簡直堪稱完美,挑不出半點過錯來。
平笑柳皺着眉頭看着自己這個妹妹。一直便是這個風輕雲淡的模樣,彷彿運籌帷幄,生活得很自在。可是,憑什麼?一個從洗腳丫頭肚子裡爬出來的賤種,憑什麼能夠活得這樣好?
“妹妹,姐姐雖然現在嫁了人,卻還是有資格管教你——你看看你的禮儀,學成了什麼樣子?”
平素央不動,也不擡頭,依舊是一副恭順的模樣。但就是這個模樣,更加激起了平笑柳的怒氣。
“腿!給我在彎下去些!你現在面對的是丞相府的夫人!”
夜鶯笑笑,一身淺黃色的掐絲攏煙百褶裙,寬大的袖子如蠶絲般輕盈。她端起茶杯來,輕輕抿了一口,不理會這兩姐妹的吵鬧聲,只是平笑柳一句丞相府的夫人讓她不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平素央是不聽的,依舊一動不動。她的動作很完美,但是也很累,如果在蹲下去些,難保不會當場出洋相一下子摔在地上。
平笑柳氣笑,對着身邊的丫頭一使眼色,那丫頭就上來按平素央。平素央咬牙,被她按下去不少,姿勢怪異難看。丫頭一鬆手,就忍不住向後到去。
平笑柳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心裡冷哼,卻忽然睜大了眼,看着從後面接住那摔倒的小女孩的人。
“沒事吧?”
“沒事,多謝二表哥。”短暫的失神之後,平素央立刻從諸葛軒懷裡掙脫開來,對着後者行禮。
諸葛軒擺手,卻是對着平笑柳,“我倒是不曉得,原來平家的家教是這般模樣的。”
平笑柳漲紅了一張臉,不說話,微微錘頭,側眼卻看着夜鶯。夜鶯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還沒有開口說話,那廂就笑着又開口了,“喲,大娘也在這裡啊。”
夜鶯銀牙一咬,對着諸葛軒點點頭,“軒兒怎麼……”
“咦,福兒!難道沒有教大娘麼,在這府上,要叫本公子二少爺。”
平素央笑笑,立刻開口,“二表哥,夫人一定不是故意……”
“表妹,稱呼錯了,應當是大姨娘。”
“二弟,一個稱呼罷了,何須這樣較真呢?”
“哦,我喜歡較真。”
平笑柳氣的臉色一白,眼眶裡忽然就堆積起一些淚水來,“二弟,是不是大嫂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針對我……”
諸葛軒一愣,撓撓頭只得敗下陣來,一溜煙跑沒了影,順便還將平素央以一句上學要遲到了給帶走。
“夫人,何須動氣呢?當心肚子裡的孩子……”
夜鶯摸了摸有些鼓起來的肚子,看着身旁的女人。
“只要是個兒子,這諸葛家……”
“你有心了……”夜鶯卻只是這樣回答,沒有給平笑柳其他的反應。
平笑柳一點不在意,自己倒茶喝了一口。眼眸在水光的映襯下閃閃的,一閃而過一絲笑意和冷冽的嘲諷。
“二表哥怕我姐姐?”走了一段路,遠遠離開了那處,平素央忽然開口問。
“不是怕你姐姐,只是怕女人的眼淚。”諸葛軒倒是很直接,對着平素央攤攤手,“一見到女人的眼淚就受不了。”
“這樣的確很紳士,但只怕日後要吃虧。”平素央笑笑,走了兩步,“二表哥別不信,否則蛇蠍心腸怎麼會落到女人頭上?”
“嘿,那又怎樣?總歸就是一個女人罷了,頂多就是禍亂內宅,難道在朝廷上還能有什麼威脅麼?”
平素央卻依舊只是笑笑,不停腳步,“二表哥,你這樣想,可是會吃虧的。”
繞過圈兒,學堂便出現在了眼前。
門前站了一個人,正愣愣的看着學堂裡的場景。這是……
“不是我。”
“什麼不是你!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夫子的話很是嚴厲,一把小鬍子吹得老高,眼裡的厭惡幾乎掩藏不住。
“我就說你這樣的人信不得信不得!三小姐卻偏偏將你接進來學習!哼,人心是黑的,怎麼學也只能是個廢物!”
“快滾!那方破碎的玉硯我就不讓你賠了,諒你也賠不了!快滾快滾!滾得越遠越好!”
劉曦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丟出來的,他記得有誰來勸說勸解,還有人來阻止,可是後來依舊被不留情面的趕了出來。不是從側門,是從正大門。
熙熙攘攘的人羣一下子就安靜了,然後是小廝的謾罵聲。總歸落不下三個字,偷東西。
周圍的指指點點已經看不清了,周圍的竊竊私語也已經聽不清了。失魂落魄走回家的時候,腦子裡只有前幾日聽到的片段不住的回放。
“是小姐的意思?”
“是華兒的意思。”
“怎麼可能?當時不是小姐讓二少爺請回來的人麼?”
“哎,本夫人也不是很明白。你且看看——”
“灼華當時一時衝動,將身份來歷動機不明的人引回家中,甚是愧疚。先求父親將人攆出去免得帶來禍患。如果是顧忌灼華的臉面,大可給來人安排一個手腳不乾淨的罪名……這是?真的是小姐的意思?”
“哎,華兒也是爲了丞相府好。只是以本夫人看來,曦光那孩子倒是個好的。但……”
“小姐自幼被丞相嬌慣,若是夫人不順遂了她的心意日後回來只怕要鬧脾氣的。受苦的還是夫人,夫人……”
“哎,罷了,且交給你負責吧。”
哈哈,好一個三小姐,好一個丞相府。
哈哈,好一個,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