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搭理自己。
可是長君還是忍不住就笑出了聲來。
是他啊,真的是他。
的確是劉曦光,不過八年之後,這個當初的少年郎,彷彿經歷了滄桑一般,眼眸深邃,一眼看不見底。
他不認識剛剛叫自己的那個少女,自己的名字知道的人不是沒有,何況,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叫住。只是現在纔剛過了巳時三刻,就被趕了出來,拿到手裡的錢也不過八文錢。
接下來要考慮的事情是,未來兩天的吃食。
眼前的人羣自動分離開來,卻有一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他擡頭,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看起來倒是類似管家的人物。
“劉公子,不知你對我家小姐的意見,考慮得怎麼樣了?”
“陳管家請回吧,在下的意思從來不曾改變過。”
“哦?劉公子不在多多考慮一下了?畢竟現在連工作也沒有了,吃飯更是問題……”
劉曦光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一派成熟氣息和自得的風韻。他狹長的眼眸似乎露出了一點嘲諷的意味來,“劉某不過孤身一人,一張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被稱爲陳管家的人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上下看了看劉曦光,似乎也是在嘲諷,“既然劉公子好話不聽,那我只能動粗了——來人,請劉公子到府上去坐坐!”
長君兀自沉浸在見到熟人,或者是兒時的熟人的歡心之中,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邊已經開始動起手來。
劉曦光雖然是十八歲的少年了,卻不知是和原因,身子骨羸弱,對方家丁又全是人高馬大,才幾下,少年就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了。
長君立刻就回過了神來,衝上去將那些個家丁推翻,仔細一看,是陳家的人,毫不客氣的諷刺道,“哎呀,陳管家,怎麼又開始當街搶人啦?是牢裡還沒有坐夠啦?”
這陳家人長君倒是記得的,第一次來洛川鎮也是陳管家在當街搶人,槍的卻是一賣身葬父的小女孩,只給了五兩銀子不說,還不準人小女孩回去將父親下土在去陳府。
長君看不過去,說了一通,差點連自己都被一道搶去了。
送到官府去,陳家還一口咬定,自己是那小女孩的妹妹,他們給的五兩銀子就是買了姐妹兩個。長君自然是不認的,一通大鬧。洛川的知府搞不定,只得上奏太尉。太尉當時正好認得長君,不過也是認的白裡的侄女。
官司上吃虧的是陳家,不過礙於陳家是大家族,太尉雖然給長君面子也給陳家治罪,卻不敢過多的做什麼,只好將陳管家抓去坐了幾天牢,後來就被陳家給放了出來。
陳家第一時間做的事情就是找長君的麻煩,長君對此表示不屑,和陳家的人鬥智鬥勇幾回,每次都將陳管家弄到牢房裡去坐坐,後來因爲檢舉陳家二少爺倒賣私鹽,重傷陳家一次,陳家才消停下來。
不過沒想到不過幾年的功夫又開始了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邊護着劉曦光,一邊對着陳管家磨拳霍霍,陳管家一見到長君,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假意讓家丁上前來和長君過了兩招,然後滾走了。走的時候連狠話都不敢放了。
哦,所以說陳家還是在修養身息之中,是吧?
趕走了討厭的人,長君纔有心情來看身後的人。身後的人長得很高,很高,也許是營養不良,臉色有些發青發白,渾身也沒有二兩肉,就是身高還是很高很高。長君是習武的人,身形在同齡人裡算是很高的了,不過和劉曦光一比較,才過了人家胸膛處,到達肩膀。
長君只好仰頭去看他。
劉曦光剛剛被打了一拳,胸口還有些憋悶,他一邊揉了揉胸口,一邊不着痕跡的後退一步,拉開和長君的距離。
眼前的女孩是剛剛對着自己熱情揮手的女孩,是有幾分眼熟,可是卻完全不認識。
他來到這裡也有這麼多天了,可是這個女孩不是洛川的人。甚至可以說她不是西南的人,眉眼更加深刻,一看就是北方人特有的。何況這般大大咧咧,和江南水鄉的溫婉半點掛不上鉤。
既然是不認識的人。
劉曦光對着長君微微點頭,表達了自己的感謝,在長君開口之前,先一步錯開她,從她身邊離開。
長君一愣,迅速轉過身去,“喂,我救了你。”
“嗯。”劉曦光眼神沉沉,連半點波動都沒有。他沒有回身,倒是站住了腳步。她想,這個女孩要說什麼呢?那樣好的身手,那樣刁蠻的模樣,只怕也不是善茬。
長君皺了皺眉頭,又跑到劉曦光面前,湊到他低垂的腦袋下,和他的目光直視。
“你是劉曦光麼?”
“是。”劉曦光愣了愣,回答,錯開的目光下一刻又轉回了,“小姐如果是找人的話,就找錯了,在下不認識你。”
長君忍不住咬脣,他說他是劉曦光,而且眉眼間和小時候記憶裡的人還有幾分相似。可是他不認識自己了。
“小姐還有什麼事情麼?”
對了,八年過去,自己長大了這麼多啊,劉曦光不認識自己是應該的。
“啊,你成親了麼?”
劉曦光不明白,這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女孩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但看在她剛纔的確幫了自己一把的份上,他還是忍住自己的不耐,“沒有。”
“哦!”長君點了點頭,復又點了點頭。直到看到對方狠狠皺起的眉頭,才立刻接下了下一句話,“我是灼華啊!”
灼華。
這個名字。
劉曦光眼眸狠狠一縮,記憶紛至沓來,他腦門突突一跳,下意識就退了一步。灼華這兩個字這些年來幾乎是噩夢一般,不是出現在他的夢裡,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會驚醒,驚出一身冷汗來。接着就是大半夜的無法入睡。
自己過得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幾乎是拜那個叫灼華的,丞相府的三小姐所賜,可是這個將人搞成這副模樣的小姐,看起來日子過得很好。
虧他當年還因爲小女孩小小年紀就要出門求學爲擔心過。
哈哈,根本不需要。
劉曦光眉頭皺得更緊,可是眼前的小女孩依舊笑眯眯的,和當年純粹乾淨的笑容幾乎一模一樣,讓人一看就很溫暖。溫暖到,讓人先要靠近。
醒醒吧!那就是一個惡魔!
長君看着對方擰緊的眉,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原本,自己在這八年裡,已經對對方遺忘了,就算這麼努力也想不起來了麼?
不過沒關係,忘記就忘記,就當現在重新認識好了!
於是女孩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她輕輕開口,“我字爲灼華。”
她記得她第一次正式對着劉曦光介紹也是這樣說的。
她想要聽到對方溫潤平緩的聲音不緊不慢的說出回答的話。
“在下姓劉,名曦光。”
然後是對自己名字的誇讚。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你父親是從詩經裡面給你取的字,這字也和你很像。”
可是等來的卻只是兩人之間的安靜沉默。
那兩句話,只能存在在記憶裡了麼?
長君有些氣餒,卻半點不會放棄。她看着劉曦光,清澈的眼眸裡帶着一種特殊的執着,執着到有些固執。
明明對方做只是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劉曦光卻偏偏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不應該將就這個女孩,因爲她眼眸純粹,卻做出了世界上最讓人噁心的事情來。用一副天真單純的面相來做這樣的事情,不覺得愧對自己麼?
知道是不應該的,可是此刻面對這個女孩單純的眼眸,他甚至生出了原諒的念頭。
不行,不能原諒!原諒?他這麼多年來的怨恨是爲了什麼?他這麼多年來吃的苦算什麼?哈哈,這些年來別人的冷眼嘲諷嘲笑,就因爲女孩的一個清澈眼眸就當做從來更沒有發生過麼?
好的,自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可是自己爺爺的命呢?!如果不是因爲她這麼惡毒的想法,自己的爺爺會,會……
“劉,劉曦光,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長君眼眸微微垂下,覺得自己心裡很委屈。她一心一意總是會不由自主想到的人,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可是卻不會說同樣的話了。
只是因爲不記得自己了,所以連自我介紹都沒有了麼?
沒關係,沒關係的。
“沒關係,沒關係的。我們可以重新認識!”長君說着,再一次對着劉曦光仰頭一笑。
陽光灑在她嫩嫩的小臉上,毛茸茸的臉蛋帶着微微的,健康的紅暈,是一看就能讓人親切歡喜起來的模樣。
劉曦光不止一次想,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這些事,如果兩人再一次相見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一定會想要將這份單純的美好納入懷裡,好好呵護,不讓別人污染她。
就算她是天之驕女,自己不過一介平民。
誰知道他一貫的傲骨,在接受丞相府的幫助的時候,爲了成爲保護她的護衛而努力,也成了一道理由呢?
劉曦光強迫自己移開眼,眼前的人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她是一個戲弄人於鼓掌之間的惡魔。
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