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君從地上一下子跳起來,帶起一陣風跑過齊陽身邊,越上白雪的背對着白雪拍了拍。白雪騰飛而起,盤旋着就離開了。
齊陽在原地站着,才聽到少女的聲音脆生生的從頭頂傳過來,“齊陽,白雪借用一下啊!”心裡得有多高興呢?
齊陽搖搖頭,卻有些惆悵和不舒服。女大不中留啊……
或者是頗有一種我家的白菜養了這麼久,長得這麼好,怎麼好好的就被別人家的豬給拱了呢?
齊陽甩甩腦袋,將這些一閃而逝的想法和情緒從自己的腦子裡甩出去。對着那邊吼了一聲,“喂!齊寒——今年小孩不用我們幫她過生啦!明年說不定也不要啦!哈哈哈!”
他笑笑,刻意忽視掉心裡的那一絲不爽。
齊寒從雪裡走出了,他走得很慢,更像是在飄,齊陽有些不明白,他們兩個真的是同父同母同一胎生下的兄弟麼?除了外貌一樣之外,到底哪裡像了?
齊寒手裡拿着一個小盒子,裡面裝的是小糕點。不是淮南的糕點,而是來自京城的糕點。也虧得這個天天氣寒冷。齊寒看了看說,“等她晚上回來吃吧。”
齊陽看着齊寒,齊寒雖然一直內斂着不說話,卻一直是最細心的那一個。這盤糕點一看就是剛剛熱過的,並且是才製作出來不到兩個個時辰吧。
他絕對是大清早的就藉着白雪的速度去了一趟京城。
齊陽將值得嗎這三個字咽回肚子裡去,很奇怪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他笑笑,因爲猜到了齊寒會有的回答。
“誓死效忠陛下。”
齊陽一樂,和齊寒勾肩搭背的下了石峰谷。
“誒,你說我們像麼?”
“不像。”
“嘿,我就說吧,我們一點也不像,你說我們是不是其實不是……”
“我不可能有你這麼蠢。”
“……”
長君是聽不到齊陽和齊寒兩兄弟的談話的,她心跳有些快,眼前陣陣發暈。很奇怪的感覺。風很大,很急。今天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山頂有積雪,但是山下沒有,山下很暖和,但是山下很乾燥。湖邊很冷,風吹過湖水變得更加冷冽。
有些冷。
風從狐裘裡吹過,幾乎從腳尖冷到髮梢。不過長君心裡很暖和,出奇的暖和。她只要一想到有人在等自己,在寒風中等着自己。提前爲自己準備好了慶生的禮物。她心裡就變得很平靜。不,不是平靜,在這平靜之下翻滾着的是幾乎要澎湃到打出浪來的潮涌。
不知道爲什麼,也不明白爲什麼,甚至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但是她知道自己心跳很快,知道自己很高興,知道自己現在只想迫不及待的看到那個人。
劉曦光站在湖邊的時候,只是看着眼前的湖面。其實冷不冷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這麼多年風餐露宿過來了。他那看起來十分脆弱的身子骨卻絕對算得上健壯了。他不會去打架,但是就算是打架,至少也是沒有問題的。
他站的很穩,眼眸卻閃爍不定。小孩是怎麼樣的小孩他也有些不明白。但是小孩現在真的很好,那般單純的模樣。看起來故作老成,鬼主意多,帶着靈氣和活潑,像是一道光一樣照進自己這個將行就木的,陰暗的,甚至厭惡整個世界身邊所有人的心裡。
這樣的感覺太飄渺。縹緲到讓他有些衝動。可是現在卻覺得衝動的結果,真的讓他心裡一暖。他知道那個小孩會來,因爲她是那樣好,好到讓自己捨不得放開。
有的人真的就是一個動作都會給人帶去無限的溫暖。就像她小的時候給自己銀子的時候不諳世事的模樣一樣,就像她在茶館裡等了自己這麼多天一樣,就像她一邊吃着糕點一邊聽着自己說書一樣,就像她顧忌自己傷勢給自己包紮一樣,就像她那天傍晚過來敲門然後給自己帶吃的過來一樣,就像她後來來找自己在遊湖時候的一舉一動。
劉曦光抿脣,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將小孩的一舉一動放在了心裡。其實從當年被趕出來開始,灼華這個名字他就沒有忘記過。
他想,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人呢?還是一個半大不懂的孩子。可是到了後來遇見小孩的時候,小孩眼裡閃着光,亮堂堂的,沒有陰霾也沒有黑暗。她的生活環境一定不差,因爲她就算帶着一身的痞勁兒卻依舊行的端做得正。
哪怕是在戰場上,她殺紅了眼,屍橫遍野,眼裡的紅芒卻在接觸到自己的時候就消散了,彷彿自己也是她的一道光一樣。
那無情的戰場,小孩的反應卻沒有半點不適,彷彿習慣了一樣。饒是自己卻也在那天吐了個昏天黑地,好幾天才緩過來。
可是他沒有討厭小孩,反而,他心疼小孩。小孩經歷了什麼呢?纔會有現在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從容。她一定受了很多苦。而她卻依舊帶着笑臉,用着拙劣的小手段讓自己在她身邊多待一會兒。
在虎口鬼關那一場戰爭中,他以爲自己死定了,卻出奇的沒有慌張。也許從一開始他就對自己這條命沒有過多的在乎。所以當時他是想和陳盈珊一起阻擋的。
可是陳盈珊卻看了看自己對着自己說,“你還不想死,我看得出來。你有牽掛。”
劉曦光笑笑,他當時的回答是什麼呢?沒有回答,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牽掛是什麼。但是陳盈珊的話卻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響起。彷彿自己真的有牽掛。
然後他突然開始心慌,有了重新活着的勇氣,他忽然想要在見到某個人,見到她笑,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牽掛麼?
原來自己在這麼早,或者更早的時候就已經,起了某些不好的心思啊。
他還記得自己看到小孩的時候,小孩正在給何明包紮。他忽然就記起了,小孩是何明相好這件事。當時沒有什麼感覺的,可是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有些煩躁,有些,有些無力。
就算知道是假的,心情卻還是無法再短時間之內平靜下來。
劉曦光覺得自己陰暗,狡詐,是一隻狐狸一隻狼,小孩就是一隻乾淨的,溫暖的,單純的小白兔。即便這隻小白兔已經滿身鮮血,屠戮過好幾千的人命。
小白兔還是那隻小白兔。是自己忽然想要活着,並且一直活着的動力。如果這隻小白兔不能再自己圈起來的窩裡活動,跑到了別人窩裡,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
這個結果,他不想知道也不會知道。
“劉曦光——”
小孩的聲音帶着陽光,就算是在這樣陰沉的天氣裡也能一下子撕裂寒冬,擠進來無數的溫暖。小孩對自己,是一樣的心思麼?
這個答案時而重要時而不重要。他陰沉的時候,就會拋開這個回答。但是在聽到小孩的聲音的時候,他忽然就不想要這麼陰險狡詐了。他不怕下地獄,但是他怕她不高興。
“劉曦光——”
劉曦光擡起頭看,一隻白色的大鳥在天空中盤旋。飛得不高不低,卻也足夠讓人驚奇。長君吼叫了兩聲之後才發現自己現在的窘迫模樣,然後指揮着不在狀態的白雪飛走。
劉曦光忽然就笑起來。笑道停不下來,他一隻手扶着巨石,一隻手捂着肚子,竟然笑得眼眶通紅。
等緩過勁來之後,他看着自己扶着石頭的手,手上下正是四個俊秀的字體。
此去經年。
這原本應該是憂傷的,讓人惱火的,卻在此時讓他勾起嘴角。
嗯,此去經年。
還好,有重逢。
見到長君是在郊外了,長君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在大鳥身邊站着,一隻手順着鳥毛,一隻手捏着自己的衣角。
鮮紅色的裙襬,雪白的狐裘,小孩如同一朵在雪地裡深情開放的紅梅。
“啊!你來啦!我剛剛是不是很蠢啊?這下完了,會不會引起恐慌啊?”
劉曦光腳步沒有停,一直走到焦頭爛額少女面前,擡起的雙手最後只有一隻手落到了少女的頭上,“沒事的。對於他們來說,這是雪神的吉兆。”
長君聽得此話一陣傻樂。頭上這隻手很暖和,但是……
她甩甩頭,將那隻手甩開。
劉曦光被甩開之後卻是鬆了一口氣。還好剛剛沒有直接上來就給小孩一個擁抱。雖然被甩開了手有些失落,但是什麼事情都要循序漸進嘛。
可是下一秒,劉曦光就愣住了,被長君帶起的力道撞得後退兩步才反應過來擡起雙手將少女圈住。
長君笑得很開心,整個人都埋在了對方的懷抱裡。鼻翼間縈繞的是他獨有的氣息,伸手抓住的是他不薄不厚的棉衣。臉上感覺到的,是對方更加溫暖的體溫,耳朵裡聽到的,是對方爲了趕過來一路奔跑而加快的心跳。
“劉曦光,你穿的好少。”
“嗯。我不冷。”
“可是這樣的話我冷了你就不能脫給我穿了啊。”
“好。”
“好什麼?”
“下一次我多穿兩件。”
“不止下一次。”
“好。”
“又好什麼?”
“每一次。每時。每刻。”
“每一次,每時,每刻。從現在,到白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