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有桃花重重,花影濛濛,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任由花瓣穿過自己的眉眼,落在腳下,最後,時初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這通電話的到來,讓僵持中的兩人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時初鬆了一口氣,而厲晟堯的手突然緊了緊,陽光之下,女人的膚色白的近乎透明,看着他的動作,嘴角一勾,冷冷的笑便從脣角沾了出來,如同一把閃着寒光的一把刀,冷涔涔的,帶着幾分涼薄的味道:“怎麼,還不讓我接電話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厲晟堯無奈的說道。
這個時候的時初像是她們剛剛在安城重逢的時候,她冷漠,不近人情,時初見他的眸色沉了幾分,一把推開他,自己走到一邊接電話。
電話是陸榮升打過來的:“小初,你現在在時家嗎?”
“怎麼了,爺爺?”時初不答反問了一句,倒是時衣錦嘆了一口氣,復又說道:“我讓司機去時家接你了,你等會兒回來陸家一趟吧。”
“爺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倏地問了一句,可惜電話那端卻沒有應答,她捏了捏眉心,腦子裡有些混亂,儘量讓自己的口吻和善一點:“我現在在醫院。”
時初沒有絲毫隱瞞,倒是把時衣錦嚇了一跳,趕緊慌慌張張的問道:“小初,你是不是不舒服?”
畢竟時初懷孕之後身體狀況一直都不太好,尤其是上次在警察局裡的事情,幾乎把他嚇掉了半條命,雖然最後有驚無險,可是自家孫女卻爲這事兒吃了不少苦楚,所以猛一聽她人在醫院,時衣錦還以爲她又怎麼了,語氣一下子亂了幾分。
時初聽着老人家的關心的語氣,不知道爲什麼微微笑了一下,心情也好了幾分,語氣又柔又軟,跟撒嬌似的:“爺爺,我沒事,只是來醫院看一個人。”
“那就好。”陸榮升鬆了一口氣:“你在哪家醫院,我讓司機去接你。”
“爺爺,家裡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情了?”自從上次陸恩慈被人帶走之後,整個陸家都如同驚弓之鳥,生怕再出什麼差池,不過這段時間陸家確實不太平,先是陸恩慈出了事,緊接着陸家老大那邊也不太平,而陸瑾安並沒有從政從商,可是他以前畢竟一直掌控着陸航國際,更是被爆了不少以前的黑料,現階段也處於被調查時期。
所以,一時之間陸家風雨搖曳。
但是發生再大的事情,陸榮升也沒有想着跟時初說,自打時初去了時家安心養胎之後,陸家以爲讓時初平安無虞的孩子生下來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這一次,陸榮升親自打電話過來,分明是透着幾分謹慎的。
這段時間,除了偶爾有時間時初會回陸家一趟,一般情況下,陸家人是不是隨隨便便打擾她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心底不知道爲什麼一沉。
陸榮升語氣裡似乎有些爲難:“小初,這件事情你回來再說吧。”
還真是出事了啊,時初心底一沉,冷豔的眉眼不知道爲何突然浮出了一絲戾氣,像是在安城的時候,那個讓人風聞已久的蛇蠍美人,豔到極致,也冷到極致。
可是,說話的語氣偏偏是清清淡淡的:“那好,我現在過去,爺爺,你不用讓司機過來了,我有司機接送。”畢竟現在她出門不太適合開車,所以她一向是有司機接送自己。
掛了電話之後,她正準備離開,厲晟堯又攔住了她,拽住了她的胳膊。
因爲距離很近,時初可以豪不設防的將男人的五字打量的清清楚楚,依舊是清俊幽深的眼眸,高蜓俊美的鼻子,涼薄而美好的脣。
尤其是他今天沒有穿黑白色,清爽的顏色讓他看上去氣色不錯,只是眼底彷彿化不開的墨一般,濃稠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那雙眼睛裡面流淌出來。
“厲晟堯,你又何必這樣。”最終,還是時初先開了口。
厲晟堯平時就是不多話的人,這會兒嘴脣動了動,突然說道:“我跟靜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關係,我照顧她是因爲……”
“停!”時初卻打斷了他的話,看着男人沉下去的臉色,她語氣淡的彷彿陸靜臨的事情跟她沒有半點兒關係:“我不想聽你們的事情。”
厲晟堯的面容一僵,眸中欲加黑沉。
時初又笑了一下,那漂亮的笑在她臉上綻開,不知道爲什麼看起來刺眼極了:“如果你們要結婚的話,記得趕早通知我,免得我沒有時間跟你們備一份大禮。”
厲晟堯覺得她的笑容刺眼極了:“時初,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只是嘴角的嘲弄欲加的深刻,像是刀懸在脣角一邊,冷豔無雙:“厲晟堯,咱們的婚約作廢吧。”
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不止是厲晟堯,連時初自己都震了一下,她不想三個人再繼續這樣糾纏下去了,他累,她也累。
親眼看着陸靜臨依偎在他懷裡,說不生氣是假的,可更多的是失望。
陸靜臨是出了事不假,他照顧也情有可原,可是厲晟堯啊,你卻忘了,陸靜臨三番四次對我動手,甚至差點害的她沒了孩子。
這樣一個女人,她不可能選擇原諒,同樣,也是她心頭隱隱約約的一根刺。
雖然厲晟堯說過,他只把陸靜臨當成妹妹,可是這七年時間,朝夕相處,又怎麼會沒有感情,她陸時初要的是獨一無二的忠貞,若是沒有,不如不要。
再說,她有大好青春,何必耗費在一個人身上。
她的人生已經把十五年的光陰虛度在他一個人身上,何必再執着下去。
“不可能!”厲晟堯想也沒想的吼了出來,看着時初的身子微微一怔,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音量太大了,語氣低了下去:“小時,我跟她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當着我的面都摟摟抱抱了,還說沒什麼關係,厲晟堯,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好騙了,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規,而他又想動手,她卻早已經疲於應付:“厲晟堯,我現在還有事情,如果你有什麼話,還是想清楚再跟我說吧,我累了。”
但是,男人還是一動不動,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彷彿她是他眼中永遠的風景。
時初看着他的手掌,曾經這是她最留戀的溫度,如今卻怎麼看怎麼覺得諷刺,爾後笑了笑,很疏離,很冷漠的笑了笑:“你還是先放開我吧。”
厲晟堯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猛然得到自由之後,時初才輕輕鬆了一口氣,只是眉眼明顯透了幾分疏離拒絕:“有些事情等你想明白了再來找我,對了,我以前說過,如果你騙我,我不會再原諒你,厲晟堯,你已經騙了我兩次,因爲陸靜臨。”
男人的眸色一怔。
她又笑了笑:“等我忙完,咱們好好談談吧。”
“小時,其實靜臨她是……”厲晟堯張了張嘴,正欲說話,卻突然傳來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謔:“喲,這是做什麼呢?”
一回頭,正是幾日不見的慕慎西,男人的桃花眼分外招人。
上身是一件騷包至極的粉襯衣,下身是一件花裡胡哨的長褲,這樣的慕慎西還真是讓人一言難盡,大概是男人皮相好,並不顯得怎麼突兀,反而有一種浪蕩不羈的味道。
他邪氣的眼睛赤果果的望着時初:“小初兒,真沒有想到能在這裡看到你。”
說完上前一步,正欲攬時初的肩,卻被厲晟堯一把撥開:“滾!”
慕慎西本來還笑盈盈的臉色,這會兒瞬間沉了下來:“厲少,這會兒該滾的人應該是你吧,沒看到小初兒不願意跟你說話嗎?”
厲晟堯一遲疑,而這一瞬的功夫,時初已經從他手裡得到了自由,然後扭頭就走。
慕慎西看着她遠去的身影,不由幽怨的叫了一聲:“小初兒,我好歹幫了你,你就這麼跑了?”
時初沒停頓,步子似乎走得更快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每次碰到慕慎西沒什麼好事,要說以前她還能跟慕慎西隨便胡侃幾句,可是現在,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男人做過的事情,她就對他好臉色不起來,而且這兩人關係不好,她何必牽扯進去。
最好兩人能打起來,打死一個最好了,時初心底惡毒的想着。
不過隨即又否認了,還是算了,這樣太兇殘了。
慕慎西砸了砸嘴,這還真是生氣了,倒是厲晟堯的聲音突然冷冷的傳了過來:“慕慎西,我警告你,如果再讓我看到你招惹時初,小心你的狗命。”
“哎喲,我好怕怕喲!”慕慎西故意聳了聳肩,桃花眼裡一片邪肆:“不過你馬上要娶陸靜臨了,還有什麼資格關心時初的事情。”
厲晟堯掃了他一眼,眸色更冷了,身上彷彿結了一層寒霜。
慕慎西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笑了起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厲少這會兒已經自顧不暇了,還有閒情雅緻左擁右抱,還真是好興致啊。”
說完,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朝住院部走了過去。
厲晟堯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突然朝時初追了過去,在她上前的時候攔住了她:“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要相信我!我愛你,時初!”
然後在女人脣上鉻下一吻,隨後轉身離去。
時初懵了,這個混蛋,又做什麼呢。
其實慕慎西方纔說得沒錯,他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有些事情還是要抓緊時間處理,才能不讓人趁虛而入。
時初氣頭上的那些話,等事情結束了之後他會跟她好好談談,懷着他的孩子還想跟他分手,作夢!還有陸靜臨的事情,已經刻不容緩了,他必須要馬上解決了。
想到這些,厲晟堯神色複雜到了極點。
但是他很快給冬子打了一通電話,簡單沉穩的叮囑道:“保護好時初,不要讓她受任何傷害,還有,陸家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也去查查。”
“是,老大!”冬子因爲上次的事情,心裡鬱悶不已,還以爲老大把她給撤了,沒想到又給了她任務,當即嗷嗷叫的同意了。
畢竟,在四九城如果沒有任務,她渾身都不舒服。
安排完一切之後,厲晟堯望着後排的大樓,突然長腿一邁,朝住院部走了過去,他如果記得沒錯,厲寧也在這家醫院。
雖然他知道這件事情,但是自從厲寧住院之後,他還沒有去看過他,說起來自己這個當哥哥的還是挺失敗的,這麼想着,他到了厲寧的病房門口。
門外果然候着一個保鏢,他讓人把保鏢引開之後,才長腿一邁,走了進去,病房裡,厲寧坐在牀上,手裡拿着一本書,安靜的樣子特別有書卷氣。
厲寧的容色並沒有遺傳陸雙華的容貌豔麗,反倒溫潤如水,但是常年累月的呆在家裡,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王子。
皮膚細白,透着一點兒嬰兒的白希。
脣角溫潤,像是一個諳世事的少年,眸中偶爾掠過一絲冷漠,只會讓人覺得矜貴。
他的頭髮上濃密的黑,顯得他面紅齒白,分外柔軟,總之,這是一個長得相當好看的少年,大概是遺傳到了厲家人的好相貌,他哪怕坐在輪椅上,依舊有不少人注意到他。
而厲寧正在看書,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他身上,讓他心神不寧,猛一擡頭就看到了門邊的厲晟堯,登時驚的臉色一變:“大哥,你怎麼來看我了?”
“怎麼,不歡迎?”厲晟堯說着,人已經走了過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厲寧一番,感覺他比起前段時間似乎又削瘦了不少。
凝了凝眉,淡淡的嗓音又響了起來:“怎麼回事?”
他問得的自然是厲寧住院的原因,可惜厲寧並不願意多談,神色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沒什麼。”
厲晟堯這幾年跟厲寧的關係不遠不近,再加上他有幾年沒回四九城了,所以這個弟弟不親近,他也習以爲常,哪怕自己的親妹妹厲笙歌,說真的,跟他的關係也不是很好,
他目光落在厲寧的雙腿上,眸色裡充滿了複雜:“你的腿現在如何了?”
提到腿,厲寧的眸光黯淡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還是老樣子。”
聞言厲晟堯的目光又沉了沉:“時初有一個海城的朋友,是玉家的嫡系傳人,如果有機會的話,讓她幫你看一下腿,也許會有一些辦法。”
“大哥,不用了,這條腿……”他的目光跟着厲晟堯一起落在自己的雙腿上,到底還是浮出了一絲哀傷:“這個樣子,我已經習慣了。”
厲晟堯心頭一怔,當年厲寧出事的時候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可是一場災難卻幾乎毀了他的人生,帶走了他的全部。
他休了學,從此再也沒有去過學校,那樣的天才少年,彷彿一瞬間褪卻了所有的光華。
而這些事情,都是因爲七年前的事情。
若是……
頭一次,厲晟堯心頭有隱隱約約的後悔,如果當年他沒有那麼做,厲寧是不是還好端端的,是厲寧的二少爺,不會像現在這樣,彷彿永無天日一般。
“小寧,對不起。”厲晟堯神色複雜到了極點,厲寧嘴角倒是勾了一絲孩子氣:“大哥,你說什麼呢,我的腿跟你沒有半點關係。”
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罷了。
厲晟堯卻搖了搖頭,眸色複雜到了極點,那一瞬間,他望着厲寧,目光裡透着某種難以想象的堅定,像是玉山一般在他眼底生出:“你想不想扳倒厲家?”
這話來得太直白,直突然,厲寧的眼神晃了一下,隨即驚慌失措的說道:“大哥,你在胡說什麼,這話如果被外面的人聽到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男人眼底的情緒不像作假,黑沉沉的,像是硯臺裡的墨汁,越磨越黑,墨色在他眼底生出,有斑斕的顏色:“那我換一個說法,想不想爲你媽媽報仇?”
厲寧的臉色又是一變,眼神裡透着幾分害怕:“大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少年像是真的被嚇壞了,嘴角顫抖,雙眼慌亂,彷彿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彷彿在他的人生中,不存在這種可怕的事情。
他依然單純向上,哪怕殘了雙腿,依舊是一個好青年。
可是厲晟堯知道,這個弟弟遠遠沒有表面上表現的那麼慌亂,他能從他眼神裡看出那一閃而逝的冰涼和恨意,他語重心常的開口說道:“七年了,阿寧,你真的沒有想過替自己,替你媽媽報仇嗎?你這雙腿是怎麼殘廢的,你忘了嗎?”
怎麼能忘!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因爲他的命運從那一刻開始發生改變,他忘不了,永遠忘不了,更忘不了,媽媽是怎麼死的!
七年前,因爲那一場意外,他被連着一起綁了過去,他跟容初從來沒有遇到過那種事情,可是好歹出身在厲家,厲寧自小也跟着厲晟堯一起訓練,因此身手還算不錯,可是那一回,他卻手無束縛之力,被人綁得結結實實的。
那些人想對容初做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他身爲一個男人,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容初受傷害,所以想也沒想的撲了過去。
可是誰能想到,在打鬥中,他會落進了山崖,那那一雙腿,被救之後,再也沒有任何知覺,這些年,無論用了什麼辦法都沒用。
他的失落望在厲晟堯眼裡,複雜到了極點,厲晟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但是目光卻隱隱約約透着一種蠱惑:“阿寧,你放心,哥哥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現在你姐快要生產了,我更捨不得出事,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扳倒厲家必須付出難以想象的東西,如果不能一擊得手,我不會隨便協手,你只要相信我,把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厲寧還是沒說話。
長長的沉默中,少年彷彿被窗外吹拂進來的陽光虛化了一樣,他擡起頭,一雙眼睛澄清極了,像是一對美玉完好無缺的鑲嵌在少年的臉上。
那般完美,那般無暇:“哥,我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他的態度還是那樣,可是厲晟堯卻知道,厲寧這是拒絕了他,而且他不相信自己,那一瞬間,說真的,他的心有點兒空的厲害。
厲晟堯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他腿上,見他不願意多說,便沒有再繼續逼他,反正到他手上的證據已經差不多了,再加上許鳳嬌那裡的,已經足夠扳倒厲少容。
他想從厲寧這裡知道一些什麼,不過是想更保險一些。
以前在特種部隊的時候,任務再兇險萬分,他都沒有恐懼過,現在卻希望在所有的事情結束之後,他還能活着。
他想活着,好好的陪時初走過以後的漫漫人生路。
“阿寧,其實我手頭上有證據,只是想一勞永逸才會來找你,既然你不願意說,哥哥也不勉強你,你好好休息,等事情忙完,大哥一定會幫你治這雙腿。”厲晟堯不可能久呆,現在是爭分奪秒,他浪費不起任何時間:“對了,有什麼事情記得給我打電話。”
厲晟堯走後,厲寧像是陷入了某種沉默,最後他突然笑了起來,那種笑,卻莫名的透着幾分蒼涼,從少年精緻無暇的臉上顯露出來時,怎麼看怎麼扭曲。
不知道過了多久,厲寧才止住了笑,連臉上的那一絲瘋狂也停了下來,他突然拿起手腕上的手錶,打了一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