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新帝

轟隆——

天邊一道驚雷乍然落下,將周遭照映得有一瞬的明亮,滿朝文武齊齊跪拜在寢宮裡,巍然以待。

董皇后的哭聲淒厲哀慟,不絕於耳,連臉上的眼淚也顧不得擦拭了去,一路跪着用膝蓋走到龍榻邊,顫抖着手撫上皇上的臉,“皇上……皇上……”

左相最先起身,站起身面對着衆多朝臣,揚聲道:“皇上已駕崩,如今國不可一日無君,生前又未立太子,本相和右相爲皇上自當鞠躬緊蹙,死而後已,所以此後我們將會暫代‘攝政王’一職。”

他的話音落下,所有朝臣齊齊面朝他拜倒。

右相施施然起身,與左相併肩站在龍榻前,嘴角扯出一抹陰狠的笑容。

左相同樣回以一抹饒有深意的笑。

兩人相識而笑,眼底沉澱着同樣的勢在必得!

不遠處,中書郎魏卿擡眼看着這一幕,和對面的秦太傅似有所思的對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側首瞥一眼守在牀邊的董皇后,左相嘆了口氣,對着她勸道:“宓兒,逝者已矣,但大哥絕不會虧待你,此後你便是這大龍朝的太皇太后!”

他的話音未落,原本一直埋首在手臂間的董皇后霍地擡起頭,眼中涌出一抹濃濃的悽絕,慘然笑道:“大哥,你明明答應過我的,最後一定會放過皇上。”

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左相斥道:“宓兒,不得胡言亂語!皇上之所以駕崩是因爲頑症久治不愈,和大哥有什麼關係!”

他說得字正腔圓,面色淡定如常,董皇后卻是大笑出聲:“哈哈哈……大哥,他都已經快是朽木將枯,你爲何還要狠心絕他的命!”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淒厲悲慟得絕望,左相眉頭皺得更緊,對着身邊的兩名內侍吩咐道:“皇上駕崩,皇后娘娘傷心過度而得了失心瘋,來人吶,還不‘護送’皇后娘娘回未央宮!”

他的聲音落下,立即有兩名內侍上前,欲帶着董皇后去未央宮。

拂袖甩開兩名內侍的手,董皇后冷笑一聲,“誰允許你們碰我的?本宮自會走回未央宮。”

說這話時她的臉上還帶着眼淚,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威儀,令兩名內侍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鬆開了手,往後倒退兩步。

左相眼底掠過一抹深沉的暗涌,對着兩名正不知所措的內侍點點頭,默認了董皇后的固執。

寬大的袍袖遮擋住自己的臉,董皇后一點一點擦拭去臉上的眼淚,凜了凜神,待到一切都收拾妥當才施施然起身。

轉身面朝着仍舊跪倒在地上的朝臣,董皇后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側首凝着已經徹底沒了氣息的皇上,閉了閉眼,掩去了眸底一閃即逝的狠戾。

素手纖纖整理好微有凌亂的髮髻,撫了撫有褶皺的衣袖,董皇后擡起頭緩步往大殿往走。身後,兩名內侍緊緊跟上,卻又礙於她的威儀不敢太過靠近。

往前走了兩步,董皇后的腳步一頓,卻是沒有轉身,就這樣背對着左相,說:“大哥,可否答應妹妹,幫我照顧好曦兒,他才兩歲,不該受這些人世紛擾的苦。”

她的聲音平靜得出奇,好似已經想開一切,左相眉頭皺了皺,應道:“這是自然。宓兒,我會將曦兒交給你撫養。”

他的話音未遁,就聽到背對着他的董皇后笑了一聲,嘆道:“我已經無法再……”

左相心中一驚,擡頭看去,董皇后身體軟軟倒在地上,大驚失色:“宓兒!”

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左相驚異地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鮮血,臉上卻帶着滿足的微笑,擡頭望着他,“我……嫁給皇上之時,曾許諾……他朝必定與皇上舉案齊眉,生死相依……”

說完這句話,她重重咳嗽幾聲,嘴角的血越來越多。

“宓兒!”左相震驚地盯住她,“你爲何要這麼傻!”

董皇后笑着搖搖頭,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哥……幫我照顧曦兒……求你……”

隨着嘴角淌下的血越來越多,她的臉色也愈發蒼白,遙遙望着龍榻上早已沒了聲息的皇上,董皇后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宓兒——”

左相說了些什麼董皇后一個字也未聽進去,睜大眼睛望着皇上的方向,目光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徘徊。恍惚間,她看到皇上安靜地坐起身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俊逸的面上帶着一抹極爲戲謔的笑容,對她調笑道:“這是哪家小姐,竟有這般絕色。”

她含羞回頭就走,卻被他急急拉住了手腕,只聽他慌忙道:“誒,等等,你是誰家的小姐?”

定了定心神,她緩緩轉過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後輕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董宓,我是董宓。”

……

那是他們初次相見。她帶着大哥的命令刻意去接近他,他驚豔於她的容顏,即日帶她回宮。自此,三千寵愛在一身……

一恨,恨不能與你三千青絲直白頭。

二恨,恨不可與你舉案齊眉至永久。

三恨,恨不得此生你我從不曾遇過……

“皇上……”

眼前驀地一黑,董皇后的手顫抖着伸出,在空中似想要緊緊抓住什麼,卻終究是空。

“宓兒!”

左相眼睜睜看着懷中的人慢慢閉上眼睛,伸出的手突地重重垂落下,左相驚聲喊道:“宓兒……”

懷中的人,卻是再也聽不見了。

一陣寒風忽地穿堂而過襲來,大殿外,翻滾的烏雲過後,漫天大雨突然從天而降,稀里嘩啦的雨點狠狠砸在地上,似一曲悽絕纏綿的哀歌。

殿中所有人默默無言看着這一幕,誰也沒有作聲。

須臾,左相輕輕放下懷中的董皇后,臉上已經恢復成最初的淡然,對着身後的衆人說道:“皇上駕崩,皇后娘娘悲傷過度,自絕身亡……”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頓了頓,很快又恢復如常,繼續道:“將皇后與皇上……合葬在皇陵吧。”

“奴才知道了。”大內總管低聲應道。

“那就好。”

說完這句話,左相拂袖轉過身,幾步走到右相身旁,突然大笑一聲,“哈哈哈……”

笑聲在偌大的宮殿中迴盪,夾雜着一聲低低的嘆息。

短暫的沉默過後,左相舉步走到右相身邊,兩人在對方眼中同時看到一抹狠絕。

這一場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嗡——”

一聲鐘聲乍然響起,讓殿中的人同時驚得一陣心悸。

那聲音哀絕而綿長不斷,聽在耳中讓人心底禁不住一陣發寒,冷徹心扉。

“是喪鐘。”期間不知是誰小小說了聲,擡頭便觸及左相猛地掃過去的凌厲眼神,當即嚇得立即噤聲,再不敢多嘴一句。

左相皺眉看一眼對面的右相,沒好氣地哼道:“右相的動作倒是快,這麼快就讓人準備好了喪鐘。”

右相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擰眉道:“不是你吩咐的嗎……”

話還未說完,兩人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驚悸。

如今這宮中能夠做主的就只有他們兩人,若這喪鐘不是他們吩咐下去的,那麼敲醒喪鐘的又會是誰?

不等兩人回過神來,門外忽地傳來一聲低笑:“兩位相爺。”

左右二相同時回頭,就看到一襲黑色長衫的男子正翩然而來,頎長的身影在大殿門口拉出長長的影。恍惚沒有看見殿中的緊張氛圍,他帶着一抹淺笑信步走了進來,手中持着一柄烏骨桃花摺扇,扇子在另一隻手上有一下每一下的敲擊着,悶響聲在大殿中顯得尤爲清晰,帶着篸人的詭異。

隨着他的走進,那張極爲俊美的容顏逐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餘人不由得愣住。

他的背後,天際的烏雲滾滾涌來,漫天大雨灑下,他的衣襬被雨水溼透了,他卻好似渾然不覺,閒庭信步而來。

看到那人時,右相的臉色驀地變了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秦、秦觀?!”

來人正是秦觀。如今的禁衛營統領。

其餘人亦是臉色微變,面面相覷。

“你不是在東宮?怎會出現在這裡?”左相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也正是在場的人的疑惑,誰都知道,今夜秦觀被困在東宮,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對於衆人紛紛投注過來的驚異視線,秦觀慵懶地勾了勾脣角,歪頭靠在門邊,漫聲道:“左相說的可是守在禁衛營周圍那些蟲子?”

左相臉色劇變,陰沉着臉瞪着他。

秦觀無謂的聳聳肩,繼續道:“哎呀呀,原來那些蟲子是左相家裡養的,我還以爲是沒人教養的東西,所以……”褐色眸底掠過一抹狠戾,秦觀微微一笑,“我就讓禁衛營的兄弟們將他們全部‘處理’掉了。”

他刻意加重“處理”二字,果不其然,下一瞬就看到左相和右相的眸光同時變得陰鷙,死死瞪住他,眼神凌厲得彷彿要在他身上生生挖出兩個洞來!

對於這一切秦觀都視而不見,目不斜視的穿過跪倒在地的羣臣,目光在掠過牀榻早已毫無知覺的皇上和倒在地上的皇后時,脣齒間溢出一聲淺嘆。

“唉……”

眼見他來去自如,全然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右相大怒,衝門外大吼道:“人呢?你們這些狗東西是全部瞎了了嗎?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任何人輕易出入嗎!”

守在大殿外的侍衛齊齊垂首,沒有人應聲。

見此,右相心裡的怒火燒得更旺,幾步走到門口,隨手抽出一名侍衛的佩刀,用刀尖指着秦觀,“秦觀,你這是想做什麼?”

左相眼中閃過一抹防備,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看看兩人,再看看依舊跪着的朝臣,秦觀無辜的聳聳肩,笑道:“我可是禁衛營統領,皇上如今出了事,難道我不該來?”

一席話問得兩人同時啞然,無言以對。

短暫的沉默過後,左相嗤笑一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秦觀,如今皇上駕崩,我和右相暫時處理朝政,若是你敢妄動,休怪本相不顧念你我同朝未臣的份兒了!”

秦觀順着他的話點點頭,臉上全然一副無所畏懼的隨性,隨口道:“左相大人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我只是來保護皇上安全的,免得……”饒有深意地環視一眼大殿,秦觀繼續道,“免得讓那些個奸人趁機……犯上作亂!”

他意有所指,氣得左相臉色越發陰沉。

“豈有此理!”冷斥一聲,右相冷聲道:“來人吶,將秦觀給我拿下!”

語落的瞬間,立即有兩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押住秦觀的胳膊。

“兩位相爺,不可!”原本一直跪在地上的秦太傅急忙起身,沉聲道,“小兒頑劣不堪,惹惱了兩位相爺,還望二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計前嫌。”

看一眼他,右相張口道:“秦太傅,既然是你教子無妨,就該回去好好教教他,什麼叫規矩!”

秦太傅諾諾的應下了。

衝兩名侍衛看了一眼,兩人慢慢鬆開秦觀,徑自退後兩步。

不緊不慢撿起地上的摺扇,秦觀笑眯眯注視着那兩名侍衛,他分明什麼也沒有做,卻讓兩位侍衛背後一陣寒意襲來,莫名的戰兢。

緩步走到龍榻邊,秦觀的目光只在皇上臉色停留了一瞬就匆匆移開,嗤道:“這手段還真是夠利落。”

秦太傅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沒有出聲。

轉身面對着左右二相,秦觀繼續道:“兩位相爺,你們膽子倒是不小,竟敢謀害皇上。”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大殿中的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空氣彷彿凝結在一起了。

這一出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沒有料到,秦觀竟會面無懼色的說出這番話。

左相擰眉,語氣不善:“秦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彷彿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濃濃威脅,秦觀揚眉道:“今夜在場的所有大臣都有目共睹,你們二人謀害皇上,難道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聽得此言,右相好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幾聲,捋了捋鬍鬚道:“秦大人,你這是腦子糊塗了還是哪般,竟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左相亦是嗤笑一聲,滿眼不屑。

脣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秦觀轉過身面朝着跪在地上未起身的羣臣,揚聲道:“衆位大人,你們可是都有看見吧。”

左相擰眉緊盯着他,“秦觀!你不要以爲秦太傅在這裡,你又是禁衛營統領,本相就不敢動你!”

“左相大人,你這可算是惱羞成怒了?”秦觀語帶調侃,氣得左相一張臉唰地沉了下來。

“真是豈有此理,你真當本相不敢奈你如何了!”左相眼中一片陰霾,衝着外面厲聲喝道:“還不快將這出言不遜,大逆不道的秦觀拿下!”

摺扇在手中打了個轉,秦觀默然擡頭,僅僅是看了那欲上前的侍衛一眼,幾人心中登時一涼,幾乎是下意識地後退,不敢上前。

“大、大人……”其中一名侍衛看看秦觀,最後戰戰兢兢跪倒在地上。

大殿內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緊滯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左相怒吼道:“我讓你們把他給我拿下!”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輕易動手。

右相死死擰眉,叱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

依然沒有人上前。

“你們——”右相氣結。

彷彿根本未注意到殿中詭異的安靜,秦觀緩步穿過跪倒在地羣臣,一步步走到門口,手中的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轉動着。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一頓,頭也未擡,對着身邊那些侍衛淡然道:“左相和右相謀害皇上,企圖犯上作亂,將他們押起來。”

聞言,左相和右相同時大笑出聲,連連搖頭:“秦觀啊秦觀,你好像還沒搞清楚情勢,他們怎麼可能會聽你的……話……”

話音未遁,大殿外突然有數名侍衛涌入大殿,齊齊站在秦觀身後。

右相的話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門口的秦觀。

旁邊的左相亦是滿臉錯愕,口中喃喃重複着:“不可能……不可能……”

秦觀淡然一笑:“你們暗中將皇城所有兵馬調換成自己的人,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左相最先反應過來,對着秦觀怒罵道:“秦觀,你竟敢戲弄本相!你分明答應不會參與這些事情……”

不等他說完,秦觀長眉一揚,慵懶的笑笑,“我是答應你不會參與這些事情,不過……可我沒答應,我不會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秦觀,你——”

環顧一眼大殿,秦觀的眼神變得凌厲:“皇上早已知曉左相和右相居心不良,所以提早已經寫好詔書,命我輔助前朝太子之子龍祁鈺登基爲帝!”

後面有人恭敬地承上詔書,秦觀舉着明黃色的聖旨沉聲喝道:“聖旨在此,誰敢不從!若有不服者,我秦觀以皇上親衛軍,禁衛營統領的身份,還有皇上賜我的尚方寶劍將他就地將他正法!”

一股逼迫人心的緊滯之氣縈繞着整個大殿,各人莫不敢言,戰戰兢兢的將頭低到不能再低。

看一眼秦觀,秦太傅最先跪倒,高聲道:“臣自當奉旨全力輔佐新帝!”

“臣奉旨輔佐新帝!”門外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衆人同時擡頭望去,是匆匆趕來的駿平王及世子劉天寶。

駿平王與秦太傅在朝中的聲望極高,此時兩人同時這般,其餘人紛紛跟進,高呼道:

“臣等當全力輔佐新帝!”

左相驚慌失色,正欲開口,就聽右相狠聲罵道:“秦觀,我早已安排好,龍祁鈺只要一入龍城,就會被除掉!”

說到最後,他大笑出聲。

滿殿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眼畏懼的垂首沉默。

秦觀眸光一滯,旋即,側首看向外面,雨勢越來越大了……

此時,龍城城門口

望着眼前敞開的兩扇大門,龍祁鈺和沈容和同時皺了眉頭。

他們這幾日馬不停蹄趕回龍城,就算今夜下起了大雨,也是未曾停歇,一路往回趕,可此時,站在大敞的硃紅色大門前,衆人不禁停住了腳步。

平日裡把守嚴防的德乾門城門口,竟是一個人也看不見!

放眼望去,城中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街道兩邊點亮的燈籠灑下朦朧的光,整個城裡彷彿一座死城!

沈容和與龍祁鈺對視一眼,兩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同樣的擔憂。

就因爲太過安靜,所以纔會顯得更詭異!

看一眼毫不客氣大敞的城門,龍祁鈺沒有急着進城,反而是調轉了馬頭,對着身後的人。

後面槍戟林立,身穿盔甲的士兵戰列成排,刀劍早已出鞘,隨時都準備伺機動手。

眼前有些模糊,龍祁鈺抹去眼前的雨水,對着面前所有的士兵,揚聲道:“此次隨我入龍城,很有可能是有去無回,你們可害怕了?”

“嗒——”

所有士兵整軍以待,臉上無一絲懼怕,齊聲高喊:

“誓死追隨殿下!”

……

氣勢恢弘,喊聲直衝雲霄。

見此情形,龍祁鈺對着一直注視着他的沈容和傲然一笑,眼前分明是瓢潑大雨,沈容和卻恍惚看見皓日當空,不可一世!

沈容和下意識地勾了勾脣,眼睛裡卻蓄滿了雨水,讓她有些看不清前面的人。

龍祁鈺一揚繮繩,馬兒調轉過方向,龍祁鈺看着裡面空蕩蕩的道路,猛地重重揮下馬鞭,身下的馬立即撒開蹄子往城中疾馳而去——

見狀,沈容和立即跟上,走在最前面的騎兵隊也同時朝城中跑去,浩浩蕩蕩。

城中安靜得近乎詭異,龍祁鈺和沈容和並肩走在前面,目不斜視。

待到他們進入城裡,原本安靜得看不見半個人影的城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旋即,四周地動山搖,萬馬奔騰,前方突然出現許多手持長矛的士兵,施施然擋在龍祁鈺等人的前面。

沈容和擦拭去眼前的雨水,定睛看去,最前面領兵的人就是之前在滄州時,跟在寧珂身邊那名副將趙越。此時,他滿臉邪佞地從衆多士兵中央走到最前面,手中的劍閃爍着森然寒光,獰笑着指着龍祁鈺等人,“龍祁鈺,如今城中到處都是左相和右相的人,你一進龍城,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聲音陰冷而尖銳,聽得人頭皮發麻。

身後的副軍忍不住上前,不無擔憂地喚道:“殿下……”

他的話一出口,就在龍祁鈺的注視下悄然噤聲。

眸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龍祁鈺擡起眼簾,直視着前方的趙越,漠然道:“哦?”

刻意拉長的語調令趙越禁不住皺了皺眉。

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不過短短一瞬,他就將這種心思歸咎爲即將拿下龍祁鈺的忐忑中,繼而不懷好意地笑道:“如今你手中不過幾千兵馬,軍隊還未趕到龍城,而我帶來的三千御林軍個個不凡,足以將你這個叛黨拿下!”

說到最後,他大笑一聲,仰首對着身後的衆多士兵喊道:“相爺說了,遇到龍祁鈺一律殺無赦!兄弟們,今夜誰若是取下龍祁鈺的項上人頭,相爺必定大大有賞!”

“哦!哦!”

衆多士兵齊齊倒喝,看龍祁鈺他們的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蔑然。

沈容和脣角勾起一抹極爲淺淡的笑容,輕輕搖搖頭。

對於這些人的倒喝聲,龍祁鈺也不在意,等到他們所有人的聲音漸漸靜下來時,方纔啓脣道:“趙副將,你就這麼肯定我的五千兵馬會輸給你的三千人?”

趙越不屑地哼了聲,“龍祁鈺,你可別忘了,你的五千兵馬即便是人多,可你們經過連夜趕路,早已疲憊不堪,此時又下着大雨……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認爲你還有贏過我的可能嗎!”

說到這裡,他嗤笑一聲,輕蔑地斜睨着龍祁鈺等人。

沈容和挑眉看一眼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的笑容落在對面的趙越眼中,只覺得霎時礙眼,擰眉喊道:“沈容和,你笑什麼?”

沈容和嘴角的笑意加深,淡然道:“沒什麼。”

“你——”趙越禁不住氣結。

眼底掠過一抹陰鷙,趙越正欲揚手下命令讓身後的士兵準備,就聽到龍祁鈺嗤笑一聲,傲然直視着他。

在他的注視下,趙越心中越發不安,還未等他琢磨清楚那淡淡的不安來自何處,就見龍祁鈺輕聲說了句,“出來吧!”

“你……”趙越不解地盯着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後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奴才領命!”

語落的同時,刀劍出鞘的聲音倏地傳來。

龍祁鈺擡起手,在半空中輕輕拍了拍手,三擊掌後,數不清的士兵突然從各個角落冒了出來,鬼魅一般迅速。放眼望去,城樓上,城牆下,甚至連他們的四周,都是一字排開的弓箭手!

這一驟變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趙越更是死死瞪圓雙眼,見鬼一般死盯着四周突然冒出來的士兵。

左相的情報不會有錯纔對,他們早已收到來信,說龍祁鈺他們帶着五千兵馬率先進入龍城……

對於惶惶失色的趙越,龍祁鈺嘴角扯出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朗聲道:“趙副將,此刻你說……是你的人多,還是我的人多?”

趙越臉色劇變。

不消片刻,無數的士兵齊齊包圍住趙越等人,其中領頭的可不就是傳聞中還在趕往龍城的將軍劉天。

打馬上前,劉天趕到龍祁鈺身邊,對着他恭敬地頷首道:“殿下,屬下已經準備完畢。”

龍祁鈺緩慢的點點頭。

“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和其他人先行趕往宮中。”

“屬下明白。”

沒有再看氣得渾身顫抖,面無人色的趙越,龍祁鈺一手提着繮繩,正欲打馬往城中走,一個士兵突然竄出列隊,對着龍祁鈺揮刀砍來——

“啊——”

不消片刻,那個士兵就被龍祁鈺身邊的劉天一刀斃命,鮮紅的血順着刀尖滴下,在地上與雨水暈開層層緋紅。

見此情形,原本一直畏懼着不敢上前的士兵們猙獰着臉上前,大喊道:“我們跟他們拼了!”

窮途末路,反倒是越發肆無忌憚。趙越一雙眼睛充血,滿眼通紅地抽出隨手的刀,不管不顧的朝着龍祁鈺襲來……

“殿下!”

劉天正與幾名士兵陷入纏鬥,轉頭卻看見趙越連同幾名士兵一起揮刀朝龍祁鈺迎面砍下——

“嘶——”

龍祁鈺一個躲閃不及,身下的馬匹被幾人砍中,馬兒嘶吼一聲,踉蹌着腳步,眼看就要倒下……

“龍祁鈺!”就在龍祁鈺控制不住要被馬摔下時,沈容和低□子避開幾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他身邊,衝着他伸出手,龍祁鈺就着她的手落在她的馬背後,與她共乘,及時避開了幾人的刀。

一招撲了個空,趙越等人已是殺紅了眼,全然顧不得其他,轉頭就向沈容和這邊殺來。

雙手緊緊扣住沈容和的腰,龍祁鈺帶着她整個人往後仰下,避開幾名士兵的糾纏,繼而,他一腳踹開身邊一名士兵,揚手奪來他的劍,一刀朝那邊扔過去,幾名士兵的脖子上皆被刀身抹過,齊齊倒地!

此時劉天已解決掉身邊的麻煩,轉而來到龍祁鈺這邊,很快就制住了發瘋般要殺了龍祁鈺的趙越,刀尖直直抵住他的脖子,“你若再動一下,大爺我立馬讓你去輪迴!”

趙越的人本就沒有龍祁鈺所帶來的兵馬多,此刻又是腹背受敵,四面楚歌,很快就被龍祁鈺大軍壓制下來,全然無反抗之力。

龍祁鈺毫無懸念的勝出!

誰料,一個被壓制住的小兵趁所有人不備,擡手就襲向沈容和——

這一變故來得來突然,沈容和甚至完全來不及躲閃,眼看那刀就要揮刀砍下,身後的龍祁鈺倏地擁緊她,隨手抽出一柄身邊侍衛的刀,刀尖直直插進那名小兵的胸膛!

一手護住懷中的沈容和,龍祁鈺傲然環視四周,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冰冷,刺穿那名小兵胸膛的刀“唰”地抽出,鮮紅的血液順着刀尖滴落,濺落在沈容和的白衣上,她全然顧不得,只聽到龍祁鈺陰鷙的聲音一字一句落入她的耳中。

“劉將軍,將他們全部就地處決!”

語落,他手起刀落,一刀揮下,擋在他前面的一名士兵的腦袋隨之滾落在地,濃濃的血腥味四處瀰漫開來。

所有人同時退後一步,看龍祁鈺的眼神畏懼而惶恐。離他最近的趙越更是雙目暴突,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天看一眼在場已被制住的趙越等人,蠕動着脣,小心翼翼地說道:“殿下,這……似乎不大好吧?”

背對着龍祁鈺,沈容和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只是聽他的聲音娓娓傳來。“不這樣,不足以震軍心!”

劉天一陣遲疑,終是應下,“屬下遵命。”

龍祁鈺沒有再看他,一手護住懷中的沈容和,一手就這樣握住那柄沾滿了鮮血的刀,狠狠一扯繮繩,“駕——”

身後隨之有馬蹄聲跟上,除了一些貼身保護龍祁鈺的士兵,其餘人都留在了原地。

“啊——”

身後突兀的傳來一聲慘叫,淒厲尖銳。

沈容和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龍祁鈺攬在她腰間的手驀地一緊,他低聲在她耳邊說道:“不要回頭。”

沈容和身體一僵。

身後的哀號聲不絕於耳,四處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沈容和差點禁不住一陣作嘔。

“龍祁鈺,你這樣殘忍,他日必定也是不得好死……”趙越的怒罵聲從背後傳來,沈容和蹙了蹙眉,略略側首瞥向身後的龍祁鈺。

他漠然注視着前方,頭也不回,腳下的馬漸漸加快了速度。

背後,趙越的聲音越來越遠,和着鋪天蓋地的慘叫哀號,直教人聽得禁不住背後一陣陣寒意。

轟隆——

幾聲驚雷聲過後,滂沱大雨嘩嘩落下,洗刷着滿地的鮮血。

沈容和被龍祁鈺緊緊護在懷中,雨水不斷落在身上,溼透了她的衣服,身體上她卻感覺不到半分涼意,唯有心底,寒入骨髓。

短短一個時辰內,趙越所帶去的三千兵馬盡數被龍祁鈺斬首於城門口。消息傳入宮中時,原本還不依不饒的左右二相同時慘白了一張臉,呆滯在原地。

龍祁鈺神情淡漠的踏入錦華宮時,除了淡然站在龍榻邊的秦觀,其餘朝臣皆是滿臉懼色,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低着頭,誰也不敢輕易出聲。

右相自從趙越等人被處決的消息傳來時就已經陷入呆滯,左相卻突然像瘋了一般幾步奔上前,欲撲向龍祁鈺,只是,他還未靠近,就被龍祁鈺身後的幾名士兵用刀抵住了脖頸。

“大膽,竟敢對世子不敬!”

左相死命掙扎,衝着龍祁鈺厲聲吼道:“龍祁鈺,你大逆不道!竟然帶着兵馬入龍城,難道是要逼宮不成?”

他的聲音落下,其餘人的腦袋更是垂得更低。

秦觀的視線在龍祁鈺身上打了個轉,最後定格在他身後的沈容和身上。

她一言不發看着這一切,瞳眸中是宛若墨玉的黑,令人辨別不清她的真實情緒。

秦觀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眸。

幾步走上前,正好擋住了秦觀的視線,龍祁鈺的視線落在一直瘋狂掙扎,吼着不服輸的左相身上,漠然道:“左相大人,你謀害皇上的事情,可是在場的大人們都看見了的事,你說咱們到底是誰大逆不道?”

一席話說得左相的臉色越發難看,衝他怒吼道:“龍祁鈺,你可別忘了我可是當朝左相,你若敢對我怎樣,定會教天下人不服!”

龍祁鈺似乎笑了笑,卻是沒有出聲。

倒是那邊的秦觀突然上前,揚了揚手中的聖旨,道:“此乃皇上親手寫下的聖旨,聖旨中聲明,將由前朝太子之子龍祁鈺繼承帝位。”頓了頓,秦觀意味深長的笑笑,“左相大人,如今皇上駕崩,前朝太子之子便是新帝,如何動不得你?”

他的話音落下,視線轉而定格在龍祁鈺面上,慢慢展開手中的聖旨,念道:“龍祁鈺接旨。”

下一瞬,不止龍祁鈺,所有在場的人同時跪下。

秦觀站在一衆朝臣中央,緩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朝太子之子祁鈺,自幼聰慧,仁德兼備,甚得民心,今朕特此詔告天下,此後將由祁鈺繼承大統,衆愛卿自當輔佐左右,不得起逆反之心,若有違者——斬、立、決!”

最後三個字落下,在場的人同時打了個寒顫。

龍祁鈺頷首伸出雙手,揚聲道:“臣領旨。”

至此,大勢已定。

龍祁鈺一撩衣襬,緩緩起身,手持聖旨面對衆人。

方纔宣讀聖旨的秦觀與秦太傅最先跪下,對着龍祁鈺拜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的聲音剛落下,其中一些人也慢慢回過神來,跟着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最後,是在場的所有人都齊齊拜倒。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一聲比一聲大,響聲直衝雲霄。

沈容和在一衆人中慢慢擡起頭來,看着站在最中央的龍祁鈺,他一手握着聖旨,另一隻手上還握着那柄在城門口帶來的刀,刀尖上不時有一滴鮮紅的血液緩慢的滴落在鋪着毛絨地毯的地上,很快就暈開不見了。

沈容和愣愣地看着他,心頭突然生出一股無限的惆悵。

此後,他便是新帝,是君王。

而她,便是臣。

君臣君臣,君臣有別。

外面,大雨滂沱。

元和十年,十月,當今皇上明景帝因患上不治之症駕崩,皇后聞得消息後悲傷過度,亦追隨皇上而去。同時,當朝禁衛營統領秦觀拿出皇上早已準備好的聖旨,告知天下,前朝太子之子祁鈺繼承帝位。整個龍城一夜間掛滿了縞素白旗,皇上與皇后合葬於皇陵。

同時,左右二相把持朝政多年,此時更趁亂企圖謀奪皇位,被趕來的龍祁鈺及時處決,並將左右二相一干黨羽打入天牢。

十月下旬,原前朝太子裴明潤之子祁鈺衆望所歸,登基爲帝,改國號元德。是謂……

——明啓帝。

明啓帝登基後,朝中廢除左右二相,復丞相一位。原本一直擁護明啓帝,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查明明潤太子冤情的沈家公子,沈容和被封爲當朝丞相,禁衛營統領秦觀則身居原職。

與此同時,,得知護城使魏商猝死滄州的消息後,如今的禮部尚書魏大人悲從中來,當月便奏請皇上,請求辭官歸故里。帝哀嘆,允之。

至於龍城德乾門之變,則被淹沒進無盡的歷史長河中,無人得知那一夜德乾門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坊間不時流傳着那夜的慘劇。野史稱之爲——德乾門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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