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52

糊弄了一回,讓她搭了趟順風車。不過回頭想想,她的確從未自稱是雲建的工作人員,從始到終都是她的大膽行徑讓他想當然地錯以爲是罷了。

話又說回來,他跟在座幾人一樣,見向遠一個妙齡女子,笑靨如花,難得一人在毫不熟悉的幾個領導面前落落大方,談吐自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個女人,他們即使心有淡淡惱意,也發不出來,還有更多的想法都被驚異所蓋過。做甲方的一貫居高臨下地看着供應廠家,他竟沒想到這幾年逐漸沒落的江源也有這樣一個人,如此膽識和心機,在男人堆裡也堪當楚翹。

“坐下吧,飯都吃到一半了。”向遠有些意外開口的會是歐陽。

“江源的老總好像是姓葉,幾年前見過一面,看上去倒是不怎麼起眼,可召來跑銷售的倒有聰明像。”他淡淡地說。歐陽多年身居高位,久經歷練,短暫驚訝後,那點氣度和容忍之量還是有的,看他的口氣,對葉秉林頗不以爲然,對向遠卻像有幾分愛才之心、

“我們葉董爲人厚道,是真正的仁者,我不能跟他比。不過葉董對歐陽總經理您是相當敬佩的,要不是近年來身體欠佳,一直都想着去拜會您。江源雖不能跟中建並論,但也是老廠,二十多年的產品,也是經得起考驗的。”

“吃菜吃菜。”歐陽太太挾了一塊小碟裡的雞肉,然後嘆了口氣說道:“這雞肉還是不如白切的好。”

向遠隨即笑着說,“歐陽太太是嶺南人吧,我倒是聽說這附近有做得不錯的粵菜。”她想,一晚上的當地電視臺廣告也不算是白看。

“是嗎?”歐陽太太對向遠的好感倒不掩飾,“那有沒有好一些的美容會所,這裡紫外線強度大……”

“有的有的,您要是不嫌棄,下午我陪您去吧。”雖然她也不知道好的美容會所在哪裡,但還是趕緊打蛇隨棍上。

“好啊。”歐陽太太欣然應允,轉而對丈夫說,“麗江我倒不感興趣,要不我讓這小姑娘帶着去逛逛,你們做自己的事去?”

歐陽說,“這向遠也不是本地人啊,你想逛,我們就麻煩莫總派個車,讓他的工作人員帶去附近走走。”

“不用不用。我們女人隨便逛,你們別操心。”

就這樣,向遠一個下午陪同歐陽太太去做了個美容,她慶幸自己這兩天用錢謹慎,錢就是應該花在刀口上的。

從美容院出來,還在思量接下來的行程如何安排,途徑酒店不遠處的一個名品商場時,正遇上年末的折扣活動,歐陽太太當下決定進去掃蕩一輪,店內擠滿了爲折扣而瘋狂的女人,收銀臺排起了長龍。向遠主動請纓專門爲歐陽太太排隊,讓她安心購物,歐陽太太逛了兩個小時,大有斬獲,乘興而歸,回去的路上已經親切得緊挽向遠的手。

向遠爲她提着大小包裝袋,心中卻在想,還好歐陽太太主動埋單,否則以她消費的金額,只怕自己這趟雲南之行有去無回。

向遠知道歐陽太太對她印象不錯,然而從頭到尾,她兩人未提隻字片語公事,對方不輕易開口是想當然的事情,可她若一再說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未免太顯功利。

一日後歐陽返程,向遠得到消息,特意到機場相送,歐陽太太給她留了電話,說好回G市再聯絡,但歐陽啓明本人卻始終不置一詞。向遠心中有所求,自然禁不住淡淡失望,雖說基礎已打下,來日方長,但是歐陽太太的喜愛是否能真正住她一臂之力還未得而知,況且,她,還有江源眼前都太需要得到中建的迴應。

眼看就要出關,歐陽一直走在前頭,那個年輕而沉默寡言的男子,向遠剛知道他竟是中建二分的經理,他推着行李車走在歐陽的後面,對向遠從頭到尾視而不見,仿若那天因她江西人的身份放她一馬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

飛機廣播已經響過,縱然心有不甘,向遠也只能揮別,目送歐陽一行從貴賓休息室走進候機廳,她想,她還是不能夠看淡得失,就算一再用不可操之過急來安慰自己,也無法抑制懊惱油生。

然而就在這時,走在歐陽一行最後,跟向遠未正面打過交道的徐姓副總在其他人身影已消失在轉角之後,才走到向遠身邊。

他說:“下個月清遠立交橋鋼構架招標,投標邀請函我會發到江源,但中不中標,要看你們自己。”

第三十三章

向遠返程買的依舊是硬座的火車票,一路沿着蜿蜒的鐵軌慢慢搖回G市,與她幾乎同時間到達公司的,還有中建發出的清遠立交橋鋼構架招標邀請函。

中建的集中招標是華南地區最大規模的建材招標,並且以在投標過程中要求嚴苛聞名,但一旦投中,工程量大,利潤也是相當可觀,雖然以往它也會在招投標網站上發佈招標信息,但是真正中標的往往只限於收到正式招標邀請函的單位之一。江源雖然承攬過一次中建的零星加工任務,但是佔據着同城之利,接到這個邀請函卻是史無前例的第一回,因此向遠的雲南之行可以說是灰頭土臉而去,風光無限而返。

江源的同事原本就爲她的來路和身份衆說紛紜,這一回,她一個年輕女人單槍匹馬揣着四千塊在昆明走了一遭,竟然就帶回了葉秉林多年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第一天上班,她走過公司的辦公室長廊,聽着同事嘴上的溢美之詞,看着那些交換的曖昧眼神,她知道那無聲的對白裡說的都是什麼。不過向遠無所謂,亦不打算解釋,對於她來說,聲名是虛的,到手的利益纔是實在的。

葉秉文也在會議上當着衆人的面誇獎向遠“身體力行”地給公司市場銷售人員上了一堂生動課,她佯裝不解,只是笑而不語。她這樣既不居功自傲,也不謙虛卻讓,如此坦然處之,反讓說閒話的人自覺沒了意思。

公司裡只有騫澤是真心爲她高興,比起自家公司的利益,他更像是純粹爲向遠的告捷歸來而發自內心地欣悅,當他說着“我知道沒有什麼難得住你”時,那種小小的自豪,讓向遠有一瞬間恍然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還是多年前那個自己期末考考砸了,但看着好友拿到全班最高分,比誰都興奮的男孩。她搖着頭,說,“邀請函而已,十多個廠家都收到了,離中標還遠得很。”但微微揚起的嘴角卻在不經意間泄漏了之前壓抑住的小小喜悅。

當月銷售人員會議上,向遠破天荒地拒絕了公司發給她的經營獎金,唯獨要求全程跟進這個並不在她主管地域裡的投標任務。負責華南區的是市場部經理本人,最後,葉騫澤請示了醫院裡的葉秉林,以向遠跟中建打過交道,在投標過程中更有利於溝通爲由,正式授權她負責本次投標,並從其他市場給她抽調了兩名年輕的市場助理協助她工作。

親自到中建買回標書之後,向遠和那兩個協助她的兩個女孩就開始馬不停蹄地着手準備投標文件,中建要求的投標文件內容雖然繁瑣且嚴格,但向遠在永凱跟隨沈居安兩年,對這個工作算是輕車熟路,惟一不能得心應手的是江源不具備永凱那樣衝鋒陷陣的團隊,兩個助手都是大學剛畢業一年左右,雖有幹勁,但毫無經驗,而且最容易犯年輕人粗心大意的毛病,而這正是招標準備工作的大忌,最爲讓向遠心驚膽寒的是一次她在小姑娘即將封裝的報價表上竟然發現未加蓋公章,這稍一不留心就有可能意味着整個招標文件作廢無效,她無奈之下,稍微重要的事情都不得不親歷親爲,手把手地教的同時,還必需一再檢查。小姑娘慚愧不已地連連向她道歉,她嘆口氣,說:“沒關係,你們不過是太年輕。”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纔想起論年齡,自己其實比她們大不了多少歲,然而她爲何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毛躁和懵懂,莫非她從來就沒有年輕過?她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不得不讓自己成長爲一個大人。

她對騫澤爲何把這兩個毛丫頭指派給自己表示過懷疑,然而一段時間之後,卻開始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整個江源就像一輛老爺車,架子不小,油耗量大,而且速度極慢。能幹事的人不是沒有,但多數職位不比她低,如何肯聽她派遣,那些普通職員,下午三點半以後心思已經提前下班。至少那兩個姑娘可以紅着眼睛跟她連續一週加班到凌晨,而一次爲了裝訂標書,她們千懇萬求後勤部的大姐推遲兩個小時回家煮飯,那大姐的臉色讓向遠覺得自己做了件足夠損陰功的惡毒事情。

當然,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可以忽略的,真正讓向遠心裡火冒三丈,差點咬碎了牙根才剋制下來的是,中建的明確要求競標單位必需具備建築鋼結構工程加工二級資質標準,事先向遠已向江源企管部確認公司具備該資質,但是到了標書製作的最後階段,她向企管部討要資質證書的複印件時,企管部主任才拍着頭告訴她,江源是當年剛通過二級資質的認證,可半年過去了,還沒收到認證中心送來的資質證書。

企管部主任一再強調公司確實是通過了認證的,只是暫時沒有證書,向遠當場氣到無語,她相信,但招標單位也能相信?沒有資質證明,一切都是白費。她沒有發作,因爲對着一個如此重要的認證通過了半年而不知道證書辦理到了哪個階段的部室主任來說,任何一點口水都是浪費,她寧願把精力放在另想辦法上。

她打電話給認證中心,那邊答覆說由於工作分批安排,江源的證書最快也要20天之後才能發放,而彼時距離開標日期只餘10天不到,於是向遠和葉騫澤就開始了爲這張薄薄的紙而奔波的過程,找認證中心,請客、吃飯、送禮、求情、找上級主管部門、再請客、再吃飯、再送禮,再求情……最長的記錄是他們兩人爲了約到質協的一個處長,守株待兔地在其辦公室等候了一個工作日,整整八個小時。最後,認證證書在耗費了無數人力財力精力時間之後,總算趕在開標的前兩天被向遠拿在了手裡,當時她捧着那張紙,百感交集。葉騫澤長吁口氣問,向遠你在想什麼。向遠說,我就兩個字――激動。她怎麼能告訴他,其實那一刻,她第一次在心裡想,假如江源是她話事,假如!

開標前夜,向遠放兩個姑娘回家休息,自己留在辦公室反覆對資料進行覈實和確認,她可以接受失敗,但不能忍受疏忽。然而當想到“失敗”兩個字,明知投標落空是家常便飯,得失都該有所預期的她心裡也不由得一沉。

第二日,向遠和兩個助手前往投標現場,臥病已久,行動不便的葉秉林掙扎着讓騫澤用輪椅推着他,在中建總部附近的酒店訂了一個房間特意等候,江源的鋼結構廠房已經出現了設備和人員閒置,他們是久旱盼甘霖。

半日之後,投標結果出來,向遠回到葉叔叔所在的房間,看着因期待而臉龐紅潤,眼睛發亮的老人,自認還算機變沉着的她竟因那簡單的幾句話而數次艱難地停頓。

老人眼裡的光一點點褪去,失望的反差讓他更顯蒼老。一共三個標包,十七個競標廠家按綜合分數排序,排在第一的毫無疑問是中建自己的三產建材生產企業,第二名是南京的一個大廠,第三個標包被本市一個剛成立數年的建材廠家拿走,向遠手裡還捏着那個廠家負責人的名片,張天然,她的校友,聽說是歐陽太太孃家的親戚。江源以一分之差排在第四,與這個能讓整個明年上半年任務飽滿的加工任務失之交臂,而事實上不由得她不承認,即使張天然不是歐陽家的親戚,她也未必贏得了他那個員工是江源的三分之一,產量卻超過江源兩倍的新廠。輸了就是輸了。

開標的時候,那兩個小姑娘當場抱頭痛哭,怪不得她們沒出息,多少個日子的加班加點啊,凌晨兩點踩在文件堆裡撐着打架的眼皮,還要讓自己心細如髮,不就是爲了這一天,只求過程不要結果是句廢話。然而向遠忙着勸慰那兩個吸引了全場眼球的姑娘,竟然忘記了自己在結果公佈的那一剎,心裡想的是什麼。

她蹲在葉秉林的輪椅邊,輕輕說對不起。葉秉林制止了她的道歉,拍了拍她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嘆了口氣,說醫院還等着給他做理療。

向遠和葉騫澤一起把老人送回醫院,坐了會,就道別他們回了公司。晚上八點已過,公司裡燈光俱滅,向遠蹲在辦公室裡,一張一張地撿着地板上的廢紙,這還是跟沈居安做標書的時候學的,無用的東西即使來不及碎掉,也不能讓它留在桌面上。可是現在成爲廢紙的不僅是腳下這些,還有一天之前她認爲是希望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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