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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雅子艦飛出山洞,根據指示,徑直駛往“國共體”總指揮部。任務是由這個目前地球上最爲重要的機關派遣的,具體事宜沒提,只是讓飛船以最快速度抵達該處。
飛離腳下的羣山,又迅速掠過多處川湖山林,飛船很快來到了另一片山脈——那片隱藏着“國共體”最高指揮機構的山脈。
由於指揮部掩體出入口也有了磁力武器的保護,“摩雅”免去許多謹小慎微的舉動,不多時,它已停泊在山體內部的空場上。
全體艦員應邀來到會議室,而此刻,室內已聚了些許人等。這些人既有“國共體”秘書長和軍事最高長官等要員,還包括一千萬年前的迴歸地球人。看上去,他們已經思討良久,就等“摩雅”艦員們的到來。
“你們來了,很好。”秘書長起身表示迎接,他的表情欣然,但口氣卻依舊嚴肅:“大家辛苦了,不過現在需要你們去執行一項重要任務,非常重要!”
“請指示。”身爲艾融人的艦長應道。
“在任務佈置之前,先將一條重要消息告知大家,”講到此,秘書長停頓下來,掃視了一遍全體艦員後,方纔句清字酌地說:“斯康蒂星人已派出信使,要與我方談判。”
雖然敵人的敗退幾成定局,但這個消息來的還是有些突然,以至於艦員們得知後,會議室內竟一時間鴉雀無聲了。
“消息確定嗎?”艦長首先開口問,他似乎還難以相信。
“當然,敵方派出一架小型艇,發出信號與我方接洽,是地球先賢們破譯了信號內容。”軍事長官回答。
艦長稍加思索,道:“既然是談判,又需要我們做什麼?”
“談判需在月球背後躲避的敵方母艦內進行。”
“敗軍之師安敢造次。他們竟提出這等條件,太苛刻了吧?”
“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考慮過。”秘書長接過話題,“研究結果是,此行不妨一試。
“哦,您請講。”既然經過討研,艦長不便再說什麼,於是恭敬地說。
“按理說,敵方的失敗已在所難免,他們之所以不直接撤兵而要與我方談判,我們想是因爲他們要提出某些條件。剛纔也討論過不與接洽,而是以強硬態度逼迫他們撤離,但地球劫難已半年有餘,無論是自然資源還是生產資源都已近枯竭,我們或許可以堅持到敵方敗退,但付出的代價卻是生命消耗的增加,而且時間拖得越長,人員損傷的速度就越快。爲了儘早還地球以安泰,我想與侵略者進行這次談判。”
“即使談判,地點也應由我方來選擇。到他們的基地內部去?太危險了!”
“尊敬的艦長,”秘書長耐心地說,“您是由於剛剛得知這一消息,沒有時間多想,而我們已考慮許久:首先,這不可能是敵方的誘兵之計,且不說他們能否對艾融飛船造成威脅,就算可以,僅消滅一艘‘摩雅’,對他們不利的局面也沒有什麼意義;再者,‘巨鯨’之內是他們的大本營,在那裡談判也合乎邏輯;而且,雙方敵對的態勢與巨大的生存環境差異,也會令他們的首領不得不考慮自身安全。”
“那麼您的安全呢?”艦長問。
“爲地球生靈解脫苦海,吾輩萬死不辭。但我們商議後,決定以大局爲重,派出談判代表,我不能親自前往。”秘書長回答。
艦長沉吟片刻,說:“秘書長,您已最後決定讓我艦去完成此項任務了嗎?”
“是的。”秘書長肯定地說,“我們考慮,‘摩雅’去執行此項任務再適合不過。它的性能非常優越,而最主要的,是它一系列與地球人共興共患的經歷,對於地球人來說,它的親和力是任何飛船難以企及的。行動時,摩雅子艦需要載乘艾融人和兩代地球人共同前往。我相信,你們定會同心協力並配合默契地完成這次任務。”
“感謝秘書長的信任。既然您已決定,我們當在所不辭。”
秘書長大步上前,緊緊握住了艦長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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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以前經常光顧的月球,天宿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這一次前往,卻是要與敵人談判,而且,通過談判,很有可能會將這塊已成爲失地數月之久的地球人的領土收復回來。
又見太空,天宿心中感慨無比,雖然相對“摩雅”的速度,月球可謂近在咫尺,但是僅這分秒之間的地外之旅,卻已令天宿情感交雜:欣悅、悲愁、憧憬……一起涌上心頭。在經歷了一場人類空前浩劫之後,很多人的生命已被宇宙捨棄,而九死一生的自己,還能夠再次來到這曾經熟悉地方,並要見證即將來臨的勝利,又怎能不感觸萬千啊!
此時的月亮正處於地球與太陽之間,月背正對着光芒,隨着目標的漸行漸近,被陽光照得銀光四溢的兩個龐然大物已愈發顯得清晰奪目。通過多次交流而掌握了敵方語言的地球人,此時用斯康蒂星語將抵達信號發送了過去,少刻,巨型母艦內派出的一架中型母艦飛至面前。
敵船傳送過來的信號即刻被一千萬年前的地球翻譯系統破解:對方示意領航。信號傳送後,那艘中型母艦飛向一條“巨鯨”腹部,摩雅子艦如影隨形,緊跟而去。
到達巨型母艦底部時,入口已爲“摩雅”打開,藍光放出,瀉在月球表面,也映在了艾融飛船身上。子艦在藍光的籠罩下隨着敵船緩緩上升,直至進入到口內,緊接着,兩扇水平方向滑動的大門開始合攏,而當它關閉後,門外四周的塑性金屬便涌了過來,直至將那處缺口“粘合”——艾融飛船已被完全封裹在“巨鯨”的身體裡。
腳下第一道大門合閉後,“摩雅”順一條水平通道行駛,只一會兒便來到通道盡頭,前方的領航船停了下來,而它的頭頂又一扇水平大門被打開。領航船隨之上升過門而入,但當緊隨其後的“摩雅”也準備進入時,門卻關閉了。
此時,艾融飛船內接收到斯康蒂星人發來的“請稍候”的信號,船員們只得耐心等待,大約五分鐘後,頭頂的艙門再次打開,而那艘領航船已經不見,根據提示,摩雅子艦隻身進入到艙內。
這是一個不很大的,內部呈橢圓形船艙,“摩雅”在裡面只是略顯鬆隙,當艙門關閉後,成爲了完全密封的狀態。艾融飛船剛剛停穩,艙內便開始注射液體,不久便住滿,而後,船艙周壁伸出了諸多機械手臂,一齊向飛船探了過來。
“怎麼回事!”飛船內有人沉不住氣了,“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稍安勿躁,斯康蒂星人是請我們來談判的,不會把我們怎麼樣。”艦長沉着地說。
果然,再從舷窗向外看去,只見那些機械臂膀在即將接觸到“摩雅”的瞬間,前端忽然展開並吐出柔軟的類似海綿一樣的物體,儼然變成了一把刷子,緊接着,這些刷子便舞動起來,很快就把飛船周身掃了個遍。
“哈,這是在給我們消毒吧。”艦長笑道。
“對了,我們就要深入‘鯨魚’腹內,地球微生物和宇宙塵埃都有可能對那裡的環境造成不利影響,他們不得不防。”一旁的阿芮娜予以肯定。
說話間,那些刷子已經收回,而艙內的液麪也在下降,所有“髒水”排放完畢後,新的液體重新注入,直到充盈整個艙體,此刻,在飛船的上方,又一扇水平門劃開了。
當飛船再度上升進入第二道水平門後,其內部溫度計刻度開始急劇下降,直降至攝氏零下一百二十度方纔停止——“摩雅”已真正進入到充滿烴液的母艦內體。
下方艙門關閉不久,領航船再度出現在前方,引導着艾融飛船向深不可測的腹地緩緩駛去。通道頂部,均勻排列成網狀的看上去具有生命特徵的發光體,照射出藍色的光,而兩側由於寬廣,並看不到單個的發光體,但也藍濛濛一片,由無數發光體組成的照明系統,將超大的母艦內部映成了一個幽秘的藍色世界。
“他們星球的生物真是超乎想象啊!”看到此景,地球使節不禁讚歎。
“是啊,斯康蒂星人雖然統治着這個星球,但其它生物卻沒有淪爲看客,得天獨厚的生物條件加之斯康蒂星人高明的生物科學,造就了他們生命機體與人工產製渾然一體的宇航技術。”地球先賢在一旁同樣感慨不已。
繼續前行,逐漸來到中心區域,“摩雅”隨領航船進入到一條變窄了的甬道。此時,兩側及頂部的照明均已清晰可見,點點發光體聚結成數條藍色的亮線,一直向藍霧般看不到盡頭的前方延去。再向裡,甬道兩側出現了許多高大的門,門上標有奇怪的字符,一些巨型蝌蚪般的斯康蒂星人從大門內外遊進游出,從門內出來的一些人好像在閒庭信步,輕鬆地遊弋着,見到艾融飛船緩緩駛來,便懶洋洋地閃開了。
門洞高度足有二十幾米,上方呈拱形,整個門的形狀使天宿不禁又想起了窯洞,看來爲減少重力影響,這種既簡單又有效的受力結構在斯康蒂星同樣適用。所有大門幾乎全部敞開着,但門裡的明暗程度卻有區別,一些門內光線昏暗,而另一些卻燈火通明。朝那些明亮處看去,可以見到洞內的側壁上附着着密密麻麻的圓孔,圓孔直徑不到兩米,連起來就像一片巨大的蜂巢,時有斯康蒂星人從“蜂巢”進出。
“這就是斯康蒂星人的休息室吧?每一個圓孔內住着一個人。”摩雅子艦內,天宿對阿芮娜說。
“是吧。他們的居所可真是簡單啊!”
“也許他們另有其它的活動場所,但也有可能斯康蒂星人的生活本身就極其簡單。他們生存在液體中,因而生活不像我們那般多姿多彩。”
“或許吧。”阿芮娜注視着洞內的“蜂巢”,若有所思。
又行駛一陣,前方的引航船終於在一扇大門旁停下了。此扇門是關閉的,上面的字符似乎也與其它門有所區別。
“我船任務已完成,談判處就在門內,請你們在此稍作等候。”引航船發過信號後,徑自離去。
片刻,那扇大門慢慢滑開,“摩雅”啓速向前,緩然駛入。
身後的門關閉,撲面而至的第二道門打開,進入這道門,看到了兩個斯康蒂星人正懸浮在前方。
“請你艦停止向前,我們之間有一道透明的屏障,我們就這樣面對面進行談判吧。”摩雅子艦內接收到對方發來的信號。
“好的。”艦長邊示意飛船靜止,邊向對方說,“爲什麼要這樣,我們之間的隔閡還不夠大嗎?”
“請原諒,沒有了這道屏障,我們的身體將完全暴露於你艦威脅之下,做爲部首團成員,顧及一下自身安全無可厚非,此舉還希望得到你們的理解。”
“好吧,可以理解。”地球談判代表表示接受,然後便以**的語氣向對方傳話:“我們奉地球*****之命,代表星球上所有有良知的智能生命前來與你方談判。我方的談判團包括了現代地球人、一千萬年前回歸的上一代地球人,以及地球友邦的艾融星人。我們將以和平爲宗旨與你方協談,希望你方正視主題,否則,談判將無以爲繼。”
對於地球人的警告,對方立即予以回覆,信息是其中一個斯康蒂星人發送過來的,意譯爲:“我是我部總參,旁邊這位是我們選出的對外發言人。我們將代表最高首領進行談判。會遵守你們和平的宗旨進行洽談。”
“好吧。將我們請到這裡來,想要談什麼?”地球人切入主題。
“我們想撤軍,但有一個條件。”對方的回答簡單且直接。
“條件?你們的行徑已使地球飽經磨難,萬靈塗炭,還有什麼資格談條件!”地球使節憤慨地回道。
“對於地球的不幸,我們表示歉意。”
“僅一句輕描淡寫的道歉萬不能掩蓋你們滔天的罪行,又有多少地球人以及其它地球生靈的生命毀滅於你們的暴行之下!”
對方陷入沉默,但這種沉默卻未持續太久。“爲了生存,我們無可奈何。”對方似乎在辯解。
“不,你們的選擇是錯誤的!”迴歸地球人發出斥責的信息,“一千萬年前,我們曾去過斯康蒂星,根據推斷,到如今你們的生存前景仍有迴旋的餘地。”
“就算是吧。”對方並沒有否定,但接下來的回覆仍寸步不讓,“我們所提出的條件,是退軍的先決條件,非此莫可。”
此語一出,立即招致了摩雅子艦內所有人的憤怒,包括談判主官。但他心中雖怒不可遏,卻努力剋制住了情緒。此時,他想起了“國共體”秘書長的囑託,想起了仍處於火熱水深中的地球生靈,於是,他壓抑着胸中的怒火,以儘量平和的態度問向對方:
“既然請我們到這裡,必定會有條件提出。請講吧。”
“請你們將泰坦星安大略湖解凍,並允許我們在湖內進行一次補給,以充我部返航之需。”
這個條件更是令談判團大譁,有些人甚至毛骨悚然。
“不能答應這個條件,安大略湖若容斯康蒂星人使用,這些侵略者便如虎歸山林。”
“是啊,他們一旦解決了補給問題,勢必會重整旗鼓,繼續給地球施壓。到那時,悔之晚矣!”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之際,敵方又發來信息:“我部自到達太陽系以來消耗嚴重,若想返回百光年之外的故鄉,所儲藏的生命最基本供給已經不能滿足,只有再從泰坦星加以補充方能返航。”
“如果之前我們沒有將安大略湖封凍,你們還會撤軍嗎?”地球談判主官並沒有正面答覆對方,而是旁敲側擊。他覺得對方的條件很是棘手,於是想更多地探得他們的底細。
“我無法告訴你準確答案,因爲這件事畢竟沒有發生。我只能說在我們的進攻重重受阻後,對於是戰是和這個問題,我部分成了兩派。假如安大略湖可以爲我所用,我想還是要靠最高首領來做決策。”
對方的回答並無奉迎,該是實事求是的,但事關重大,這樣的條件又豈能輕易應允。
“那麼,我們怎麼才能相信你們?”地球方問道。
“我們沒有辦法讓你們相信。但是,最高首領已指示:‘若你方不答應這個條件,我們只能戰死他鄉,與地球人玉石俱焚!’”
“無恥!”談判主官終於按耐不住,憤然道,“這就是你們的策略嗎?你們已犯下彌天之罪,竟還不知廉辱地威脅我們?”
透明屏障後的兩個斯康蒂星人收到地球人的斥責後,竟無動於衷,看不出一點點被觸動的表情。
“咱們打交道的時間已經不短,我知道你們的道德標準,然而,你們的標準又怎可與我們的標準同日而語?換位思考,若你方面臨我方的處境,也許很多人會因良心的自責而令思它途,但我們卻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全部都認爲——倘若橫豎都是死,與其葬身茫茫宇宙,又怎如與地球人同歸於盡?”
摩雅子艦內沉寂下來,這種沉默,並非是懾於敵方的淫威,而是對斯康蒂星人暴虐天性的無語。所有人都已明瞭:出自兩個完全不同精神世界的人類,想要達成一致的觀點是不可能的,無論怎樣亦是枉然。
“如此說來,談判已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再進行下去。”談判主官還是打破了沉默,他已滿面通紅,“你且放開通道,我們要回去了。”
身後的大門慢慢滑動,摩雅子艦退身而行。
“據我們瞭解,地球的困難正日益加重。我知道談判團並不能完全代表最高首領的意識,更無法替取所有地球人的願望,所以,我們的條件還請考慮再三。我們也不希望看到兩敗俱傷的結果。”臨行前,斯康蒂星人將最後的囑語發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