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漸行漸遠

正午的烈日帶着些許炎熱之感,灑照在春意盎然的園子之內。鸞夙的這間屋子門口,恰好正對着午時的日照,射向屋內是一片明亮。

亦是刺目與灼燙。

墨黑的身影筆挺地站在門前,雙手負立面向園子,明明是芳菲滿園的春暖花開,卻因爲這個落寞寂寥的身影而顯得幾分蕭條與冷意。聶沛涵直直盯着那刺目的陽光,雙眼迸發出的熾燙好似也帶着苦澀滋味,無不提醒着他的傷,他的痛,他的失敗與絕望。

聶沛瀟到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聶沛涵。他曾見過他七哥憤怒丶狠戾丶陰鷙丶冷漠,甚至是喜怒無常丶殘酷無情,卻唯獨沒有見過他如此傷情。

南熙慕王聶沛涵,時而深情溫柔丶時而冷冽失意的模樣,大概也只會爲了那個叫「鸞夙」的女子而流露。

聶沛瀟不由嘆了口氣,走近幾步想要開口勸慰,卻恰好看到一個侍婢端着藥碗從鸞夙的屋內出來,而後他聽到聶沛涵淡淡相問:「還是不肯喝藥嗎?」

侍婢恭謹之中帶了幾分爲難,如實答道:「姑娘說這治傷的藥會動了胎氣……不肯喝。」

聶沛涵聽聞此言,目中是一閃而過的悲寸,被聶沛瀟敏感地捕捉到。

「七哥,」聶沛瀟走至屋前,又看了一眼屋內的光影,淡淡解釋着,「我昨日尚未來得及對你說……」

聶沛涵卻恍若未聞,微眯着雙眼不知看向何處,一聲嘆息再也難以割捨。

聶沛瀟見狀,揮退了那名侍婢,轉首蹙眉問道:「要將她送回北宣嗎?」

只這一句,仿若是將聶沛涵從夢中驚醒。他那雙鳳眼淡淡瞟了一眼聶沛瀟,卻是有着無限的深意,繼而那抹傷情與失意已迅速在他面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決絕之色:「不!」

不能讓鸞夙返回北宣。她與臣暄都已有了孩子,以後怎麼可能再重回南熙?她本就年幼失怙,最能體會骨肉分離之苦,即便爲了孩子,也必定不可能離開北宣。

聶沛涵發覺自己實在可笑,怎會想出那樣無稽的念頭,以爲先送她回去,再等三年,還能再把她要回來。

三年,實在太過久遠,久到已能夠讓鸞夙爲別人生兒育女!

這個念頭令聶沛涵無比驚恐,雙手狠狠緊握成拳,額上的青筋逐漸暴露,都無言地表明他的徹骨之痛。

聶沛瀟看在眼中,更是心疼,縱然知道相勸無用,卻還是忍不住再試一試:「七哥,天涯何處無芳草,咱們還能找到更好的。」

聶沛涵聞言卻並未看他,只微闔雙目,用一臉剛毅的線條一字一句回道:「你不懂。你還不懂。」

倘若情愛當真如此之傷,聶沛瀟寧願一輩子不懂。他再看了看聶沛涵的神色,分明還是萬般不捨,只得順着他的意思,再道:「我命人熬了打胎藥。」

剛說完這一句,聶沛瀟便聽到耳畔有急促的呼吸聲傳來。聶沛涵史無前例地對他喝斥:「誰許你自作主張?」那聲音既低沉又驚怒,低沉是唯恐打擾屋內的佳人休息,驚怒則是無意識的反應。

聶沛瀟很詫異,七哥曾養在他母妃膝下,自小與他親厚,兩人便如同母兄弟一般。縱然外頭的人說起慕王聶沛涵是何等絕情狠辣,冷情孤僻,但七哥待他,一直是交好的,從不曾這般疾言厲色。

日期:2013-12-03 18:49

「難道七哥還想讓她生下來不成?」聶沛瀟亦蹙了眉,卻並不見怒色:「此事本不該做弟弟的置喙。但七哥可要想好了,她如今懷了孩子,便不是北宣可有可無的一個女人。此事若不盡快解決,有朝一日傳入臣暄耳中,必定是禍事一樁。」

聶沛瀟長嘆一聲,臨去前再次表明立場:「還望七哥三思而行……藥在小廚房的爐子上熬着。」

聶沛涵看着聶沛瀟的背影,良久,才喚來岑江問話:「小廚房都煨着什麼藥?」

岑江的聲音略顯低沉:「大夫開的安胎藥,還有姑娘一直喝的傷藥……九殿下也命人熬了藥,不知是什麼。」

聶沛涵沒有即刻再說話,亦沒有走動的意思,只定定站在原地,感受着日漸灼熱刺目的陽光。鸞夙如今本就傷筋動骨,若再教她墮了胎,只怕便是要了她半條命。那是他心愛的女子,他不忍下手,也不能下手。

岑江俯首等了許久,擡目只見主子面無表情,抿着薄脣,唯有那一雙墨黑的眸子流動着微光,似是掙扎,又似猶疑。

也不知這般過了多久,岑江才聽聞聶沛涵的命令:「去將安胎藥端來。」

岑江心中是千百個不願,卻還是不動聲色領命照辦。半盞茶後,他親自端了個托盤返回,其上放着一隻空碗,還有一盅滾燙的中藥。

遠遠有一股藥香順着檐廊飄入聶沛涵口鼻之中,不禁教他回想起從前鸞夙爲救他傷了雙手之時,他曾逼迫她喝藥的場景。若是那日在秋風渡鸞夙見死不救,也許他不會陷得那麼深,至少不會那麼快。

只是宿命使他愛上她,他便無可遁形,不得不愛,以至於彌足深陷。

聶沛涵曾想過千百次,以鸞夙這般厭惡喝藥的性子,若是有個什麼感冒咳嗽,他必會緊張萬分,甚至親自喂她。然而他卻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端了一碗安胎藥,且這孩子是別人的。

聶沛涵以爲自己端着藥盅的手會顫抖,可他沒有,只是穩穩地將藥汁倒入空碗之中,端起藥碗轉身進屋。

手中有藥香再次飄來,這一碗藥卻如千斤般沉重,凝結着聶沛涵所有的悲寂。他一步一步行至內間的屏風前,方纏還冰絲白底的緞面,已被他踩得殘缺。聶沛涵選擇視而不見,繞過屏風向牀榻看去,只見鸞夙靠在榻上,失神不知望向何處,秀眉微蹙,脣邊卻是微微勾翹,看不出是歡愉還是傷感。

大約是藥香飄入驚了沉思,榻上的女子並未擡眸,只對着虛空淡淡道:「端下去,我不會再喝了。」

聶沛涵只站着不動,也不做聲。須臾,才又走近榻前,將藥碗徐徐送至她的面前。

鸞夙不禁擡起頭來,見是聶沛涵,顯然有些吃驚,咬着下脣紅了臉色,好似爲這突如其來的孕事而羞赧。她沉吟片刻,先開了口:「是我失德,我想回北宣。」

聶沛涵端着藥碗的手依舊如常,並未作答,而是問她:「悔嗎?」

鸞夙的眸光瀲灩似水,漾起嬌婉的無力,卻又有種別樣的堅定:「不悔。」

日期:2013-12-03 18:50

她只說了這兩個字,卻猶如在聶沛涵心上剜了一刀。他儘量使自己保持着沉着與風度,淡然道:「既如此,先把這藥喝了吧。」

聽聞此言,鸞夙的面上卻有些抗拒:「不,我不喝。這是治傷的藥……傷胎。」

聶沛涵不懂這些,卻也知道有孕的女子不能輕易吃藥,須得大夫仔細份量。她如此寶貝這個孩子嗎?爲了這孩子,竟是連自己的身子也不顧了?

「難道你爲了保胎,寧願廢了右肩和右臂?」他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問出來。其實他知道答案,卻又怕那個答案。他希望她選擇保全自己,但也知道,他心中的那個鸞夙,必然會選擇保全胎兒。

「我要這個孩子。」果不其然,他聽到她這樣說:「恢復得慢些也不礙事,我心裡有數。」

聶沛涵輕微闔上雙目,只怕自己會失手打翻藥碗:「這是安胎藥。不是要我餵你吧?」

聶沛涵身形高大,此刻站在榻邊,便遮去了外間大半的光亮,照在鸞夙面上是微暗的影子。眼前明明是一片陰影,卻忽然閃動了一絲猶疑,來自於女子清亮的雙眸。那猶疑刺中了聶沛涵,令他的心一點一滴沉了下去,沉至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聶沛涵端着藥碗沒有再多說一句,只是無言地逼着她,想要看看這女人究竟是否會信他一次。

鸞夙面對這一碗安胎藥,臉色卻越發蒼白起來。原本眼中的一點猶疑,逐漸化作了驚恐與牴觸,有如一把利劍,幾乎要將聶沛涵穿胸而過。

聶沛涵忽然想起從前圍獵的情形。鸞夙的神情,好似瀕死的母獸想要保護小獸,那恐懼丶那無辜丶那驚疑,統統通過她一雙會說話的眼眸,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聶沛涵想笑,想要狂笑不止,然而這壓抑的氛圍和令他深惡痛絕的場景卻使他笑不出來。他唯有將藥碗再往她脣邊送了送,冷如寒冰地道上一句:「喝了這藥,我送你回北宣。」

日期:2013-12-03 18:50

聶沛涵不知自己說出這話時究竟是多麼絕望與掙扎。她連別人的孩子都有了,他還能強求什麼?只是這點卑微的想法,她能喝下這碗他親手端來的藥,讓他知道她還是願意相信他,以骨肉相托。

可聶沛涵的這句話,聽在鸞夙耳中,卻如催命符一般,輕易教她刷白了臉色,毫不猶豫地驚恐抗拒:「不!」

聶沛涵聽到一陣支離破碎的聲音,來自他的胸腔。可他面上只是冷笑,亦或是悽慘地笑着,再次重複道:「喝下這碗藥,我送你回北宣。」

榻上的女子咬着下脣別過臉去,用一雙祈求的眸子看着他。她沒有說話,聶沛涵卻知曉她想說些什麼。他看着她那引人陷溺的雙眸,那微微閃動的淚光好似在對他說:放我的孩子一條生路。

聶沛涵端着藥碗的手終於有些輕微地顫抖,藥汁幾乎要灑落在榻上。他沒有再說話,只固執地伸着手,逼她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你真要強迫我嗎?」她擡起蒼白的臉頰看着他:「我非喝不可?」

他只用堅定的動作回答了她,沉默無言。

「我若喝下這碗藥……你就再也不是涵哥哥了。」鸞夙的水眸終於氤氳出了淚珠,一滴一滴順着面頰蜿蜒而過,凝成了一泓天涯海角,隔絕了他們曾交纏的歲月,襯得這一襲話語刺骨冰涼,是天涯海角里最堅固的屏障。

聶沛涵的手終是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碗中的藥汁急劇搖晃,躍出碗壁灑在被褥之上。他閉着雙目,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冷酷絕情:「你以爲這是什麼藥?鸞夙,你非喝不可。」

這一句過後,屋裡是死一樣的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碗湯藥已被他灑了小半,聶沛涵才覺得手中一輕,有涼薄的指尖掃過他的掌心,從他手中接過了藥碗。

鸞夙的瓜子臉是這樣小,幾乎要整個埋在藥碗裡。淚珠順着下頜滴滴落入碗中,她雙手接捧着,只會無聲地低泣。聶沛涵壓抑自己想要爲她拭淚的衝動,死死盯着她的動作。他看到她在顫抖,看到她將雙脣碰觸在碗沿之上,但那已然涼去的大半碗藥,卻沒有一滴流入她的口中。

他們已疏離至此,連他端來的安胎藥在她看來都是一碗毒!他站着,看着,等着,直到所有的耐心被磨滅,所有的期待被扼殺,她仍然端着那碗藥,顫抖着不肯喝進去半滴。

而他如今想要做的,只有對彼此快意的折磨。

她在折磨他,他便要雙倍奉還。她對他無情,他也要恨她入骨。

什麼情愛,什麼相思,都不過是他可笑的妄想罷了!

「啪」的一聲脆響傳來,他出手將她手中的藥碗掃落在地,瓷片的碎裂聲次第響起,是他們過往情分的淺吟低唱。聶沛涵忽然張狂而笑,再不去看那張驚恐詫異的嬌顏,只是邊肆無忌憚地笑着,邊一步步後退,直至退到那扇殘缺的屏風處,才漸漸止住了笑意。

他顫抖着擡起右手指向她,幾乎是惡狠狠地怒吼:「你若想生下這孽種,這輩子都不要妄想回北宣!」

就這樣彼此折磨着吧!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由她是愛是恨,都是他報復她的痛快淋漓。

「鸞夙,我們完了!」狂笑過後,聶沛涵心中是一片荒蕪,轉身而出。

日期:2013-12-03 18:50

作者無數次的表示,妾心+沉鸞裡面,她最愛的男人是聶七。咳咳。

日期:2013-12-03 23:32

@豌豆貓爪 2665樓 2013-12-03 21:37:34

作者喜歡聶七,難道是因爲心疼聶七的深情無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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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姵姵璃 2668樓 2013-12-03 23:32:13

不,是我覺得他的糾結丶他的權力慾望丶他的野心丶他的深情,充分體現了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的複雜性和多面性,我覺得很合理。而且他也做了他最合理的選擇。

給不了的不給,錯了的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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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姵璃的ID~~晚安了。

日期:2013-12-04 16:48

@胸毛迎風飄啊飄 2680樓 2013-12-04 16:47:38

妾心裡有沒有講鸞鳳和臣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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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番外裡啊,還沒到

日期:2013-12-04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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