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樂極總是生悲。

一夜安眠的結果,是第二天沒能聽到鬧鐘響。

易新雨睜開眼的時候,就覺得要完,拿起手機一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了。

嗯,果然要完。

神思立即清明瞭,而後從牀上一躍而起,快速整理了自己,匆匆出門。下了樓,才發現今日的天氣不像前兩天那樣好,天空中小雨細細密密,綿延不絕。然而此時時間寶貴,易新雨甚至沒有糾結一下,直接跨步進了雨中。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易新雨幾乎全程盯着時間看,同時一直在心裡計算着能否趕得及。

八點五十七分,出租車停在了路邊。

易新雨鬆了一口氣,下了車就往公司跑。沒跑兩步又不得不停了下來,轉爲了走,而且走得還不那麼優雅,深一腳淺一腳的。

——在酒吧被崴到的腳,經過了昨天的修整,其實已經好一些了,可剛剛那麼一跑,又帶出一點疼痛來。

一踏入辦公室,清甜的味道便撲鼻而來。易新雨下意識循着那方向望過去,看到的是周思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一個精緻的草莓蛋糕。

果然有錢人的快樂,是她這種普通人想象不到的。

周思彤要上班,就是輕鬆愉快沒有正事的“程序員鼓勵師”,她就是苦逼的碼農。誰讓人家根本不在乎這點工資呢?

吃個早餐都差距這麼大,人家是在享受美食,她是在維持生命體徵。

易新雨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從抽屜裡拿出餅乾的動作有點悲憤。旁邊位置的方序寧聽到聲音,下意識轉過頭來查看,看到她捏着一塊餅乾往口中遞。

發有些凌亂,是一種錯落有致的美。光潔的前額處,有細密的汗。她的口中還叼着半塊餅乾,同時又微下俯身去開電腦,而後目光漫不經心地往前方的電腦屏幕上一安放,隨意自然,是再平常不過的情景,卻讓人移不開眼。

方序寧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亂了一瞬,而後目光被粘連。

易新雨察覺到了什麼,微皺着眉偏過頭來查看,正好和方序寧的目光撞上。

有事?

她用眼神問他,同時舌尖一挑,把叼在脣邊的餅乾翻到了口中,咀嚼兩下之後,囫圇吞了下去。

方序寧本來想要即刻收回目光,卻已經來不及了,尷尬地笑了一下之後,有些生硬地開口。

“產品那邊把調查結果送過來了,你看下郵件,我們待會開個會,討論一下具體實現。”

易新雨:“嗯,十點吧,待會在羣裡邊通知一下,讓他們先想想方案。”

周思彤捧着小蛋糕一蹦一跳地過來了,聲音裡元氣滿滿。

“女神!今天想吃什麼水果啊?我馬上就要去買了哦。”

“隨便吧,都行。”

她回答得隨意,咬着餅乾想着剛剛方序寧說的問題。

周思彤眨了眨眼,欲哭無淚。

完蛋了!這麼冷漠!她果然生氣了!嚶嚶嚶怎麼辦怎麼辦,都怪穆新錄那個賤人!

“對不起嘛,我之前真的不知道那個酒吧回事那個樣子的!你不要生氣嘛,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QAQ”

易新雨陡然聽到周思彤情緒這麼充沛的陳情,有些沒反應過來。

“啊?”

她的目光上移,然後撞上週思彤可憐巴巴的眼睛,才意識到她再說什麼。

“哦你說那個呀。沒事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乖,別放在心上,回去工作吧。”

周思彤是個萌妹子,雖然做錯了事情吧,但是人家認錯態度也很良好,所以她無法真的對她生氣。

當然了,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是,周思彤好像和大老闆關係很好的樣子,當時她入職,都是大老闆親自帶過來的呢。

職位還是專門給她設置的,說是研發部門辛苦,讓她來鼓勵一下他們的情緒,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

周思彤一聽就知道這是在扯淡,大老闆工作一向刻板,從來不做這種隨便加職位的事情,肯定是受了什麼人的請託。

不過知道是知道了,她也沒把這當回事,反正就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無聊了嘛,來他們這裡找找樂趣,跟她也沒什麼關係。

只是那個時候,她萬萬沒想到,這位大小姐的樂趣,居然就是她自己。

又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一點沒覺得被冒犯了,還心甘情願地愉悅她,畢竟……

有些人,真的天生就是該被人寵愛着的呀。遇上了能怎麼辦呢?隨着大流寵着唄。反正也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嗯,只不過以後要謹慎一點,不能再跟着她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了。

“真的真的對不起!可是我會想辦法彌補的!你不要生氣了嘛好不好。”

說着話道着歉,周思彤把蛋糕放在了辦公桌的一角,幾乎把自己的身體俯在了辦公桌上,轉頭專心地看易新雨,認真地撒着嬌。

易新雨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笑了起來。

“好啦,乖,我真沒生氣,別放在心上了。”

周思彤眨了眨眼,顯然有些不相信,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質疑,皺着眉想了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開口。

“那……那要是你真的沒有生氣,剛剛爲什麼那麼兇巴巴地看着我!”

“?我沒有啊。”

“明明就有!問你吃什麼,你也不好好回答!”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更新版本的事情。”

易新雨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心裡悠悠地嘆了口氣。萌是萌的,要是再機智一點就更好了。

研發經理孫俊旭從辦公室的門口進來了,徑直向着她們兩在的位置而來,開口的聲音嚴厲。

“上班時間,打打鬧鬧像什麼樣子,回去認真工作。”

周思彤哦了一聲,拿起小蛋糕,躡手躡腳地走了,沒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對着孫俊旭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從易新雨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她雙頰鼓起、擠眉弄眼的模樣,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

然而畢竟孫俊旭還在面前站着,所以她還是控制住了,沒笑出來,只是表情繃得有點艱難。

“單總讓你去辦公室找他。”

她手上的案子,基本上是她一個人負責的,所以有什麼調整,大老闆也喜歡直接找她,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易新雨沒怎麼意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開口確認時間。

“現在嗎?”

孫俊旭點了點頭,易新雨說了聲“我馬上過去”,孫俊旭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迴應似的,微皺着眉動也不動。

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小聲了,以至於他沒能聽見,正要再開口,卻又聽到他開口。

“還有,你以後多教教她,別讓她瞎折騰。”

易新雨啊了一聲,有些震驚地看他。

“什麼?”

孫俊旭的神情依舊嚴肅,聲音一板一眼。

“她比較單純,容易被帶壞。”

“哦,知道了。”

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糧,易新雨走到單詡南辦公室的腳步有點匪夷所思。然後她站在那辦公室門前敲了許久的門,竟然都沒有得到迴應。

幾次之後,終於沒再耐心再繼續等待,她直接把門把手一按,推開了門。

單詡南拿着手機低着頭,好像是在玩手機。

易新雨正要開口提醒他自己到了,又覺得這位老闆今天有點不對勁。

——晃眼一看,他的表情是淡漠的,可目光卻十分悲憤,一點都不像是在娛樂,反而像是受了情傷。

這個念頭一從心裡出來,就把易新雨自己嚇了一跳,她甩了甩頭,心說自己真的是吃狗糧吃得撐到了,竟然有了這麼不着調的錯覺。

“單總。”

她開口喊了他,單詡南似乎被嚇了一跳,猛然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而後定定地望着她。

那一雙眼裡,幾乎有類似泫然欲泣的情緒,看得易新雨心裡有點毛毛的。

不過還好,雖然他看起來不太正常,說話的內容還是很正常的。

“來了,坐下吧,這周的數據我看了,有些事情要跟你說說。你做的那個‘成說’,之前的數據一直漲得挺好的,怎麼最近兩個月增速慢下來了,股東那邊都有意見了,你總結過原因沒?”

‘成說’是易新雨自己負責的一個項目,創意是她提的,大部分算法也是她寫的,因爲是一個二次元內容輸出的社區,需要接觸一些作者,這一部分也是她牽頭去做的。

所以如果稍微出了一點問題,承擔責任的也是她。可問題是,這數據在易新雨看起來,是沒有問題的。

“老闆,這個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吧?二次元的市場現在本來就還不夠成熟,我們做這個東西出來,增速肯定是有上限的啊,可是現在一切的數據都是好的啊,你看看留存率,其實……”

單詡南一擡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哎呀好了,我就是讓你總結一下理由,沒讓你找藉口。”

易新雨哦了一聲,還有點不服氣。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市場有限,我們的宣傳投入又不足,所以用戶增長慢下來是很正常的呀。我們社區的用戶留存率很高,接下來就不要貪多,把這些用戶保住了,慢慢經營口碑,同時再探索盈利模式就是了嘛。”

單詡南:“嗯,這纔對嘛,宣傳投入不夠,所以我決定給你們拍個廣告片。你準備一下,明天我帶你去‘羽星創意’和他們溝通一下。”

易新雨哦了一聲,眯了眯眼看着他。

單詡南:“還有事?”

易新雨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告辭了。

心裡卻嘆了口氣。

老闆,你這也表現得太明顯了。

要真是股東有意見,不是更應該壓縮成本、摸索盈利模式嗎?打什麼廣告,還有,就算要打廣告,這麼一個小項目,需要他親自去談嗎?很明顯,是那邊有他想見的人才是。

易新雨覺得全世界都在針對她。母上打擾催婚熱情不減也就算了,反正她在帝都,平時也天高皇帝遠的,周圍都是單身狗,沒覺得有什麼壓力。

然而現在,身邊的單身狗,居然都走在脫單的路上了!就她一個人,還孤苦伶仃的。

啊,真的是,寂寞,空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