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蒼島一行離開後,重慶並沒有恢復以往的平靜,戰爭的陰雲籠罩在山城市民的頭頂,即使身居內陸也能感受得到。劉世英得到蒼島離開的消息後,看到中日兩國間日漸惡化的時局,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了,他將勇敢地去面對戰鬥。

劉世英集合了自己一手訓練的重大義勇軍,數了數人數,加上自己一共是56人。眼前的人羣似乎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紛紛用沉着的眼神回望着劉世英,鼓勵他說出所有人共同的心聲,他們必將用自己的生命去追隨。

劉世英沉默片刻,用深沉的聲音說道:“東島稀歪會的會友們,中國青年中的精英們,戰鬥就要來臨了。這是一場生死決戰,日本的戰車在蠢蠢欲動,準備踐踏我們神聖的領土,中國面對着巨大的危機,該是我們挺身而出的時候了。我們將加入軍隊,在戰場上與敵人一決高下,要麼帶着榮耀歸來,要麼帶着榮耀死去。我相信在場的每一位,血管中都滾涌着沸騰的熱血,隨時準備用自己的生命捍衛民族的尊嚴。我們的敵人越是兇狠野蠻,我們就越要向他們展示我們的頑強與不屈。我們將在正義的呼聲中重創敵人,最終的勝利將由我們自己來譜寫!”

義勇軍們齊聲歡呼,迴應着劉世英的號召,心中的豪情壯志不可抑制地噴發出來。劉世英待衆人安靜下來後,繼續說道:“這個選擇將由我們自己作出,但必須考慮到家人與朋友的感受,如果你還有另外更好的選擇方式,我們也會歡迎你去追隨屬於自己的足跡。我們的最終目的就在於: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爲自己的人民而戰,因爲命運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義勇軍們聞言沉默片刻,隨即爆發出一陣更加猛烈的呼聲,面對這樣的生死抉擇,他們不想讓自己有絲毫的猶豫。死亡遲早都要降臨,爲自己的信念而死是人世間最大的幸運,如果我們不得不接受一些事實的話,這將是最佳的選擇。

劉世英此刻的內心也是激動萬分,他清楚地知道,因爲自己的幾句話,眼前的這些人將交付出他們的生命,爲那未知的未來而拼鬥。他們明白自己將會面對什麼,但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是由於他人的脅迫,而是出於自己的內心。

劉世英微微顫抖着聲音,說道:“非常感謝大家作出的選擇,沒有人會忘記這一時刻:當黑暗來臨的時候,是我們用自己的心燈照亮了後人的路程。日本的赤穗47浪人曾爲自己的主人報仇而死,他們其實本來有48人,但是有一人在行動前臨陣脫逃,而我們一共有56人,在死亡面前卻沒有一人退縮。這是因爲:他們只是效忠於自己的主人,但那人並非聖賢:我們效忠的則是整個國家,她值得我們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擁護。不久以後,我們將出現在最需要我們的地方!”

義勇軍們歡呼仍然在繼續,劉世英轉頭望向王名揚,兩人會心地露出了笑容。如果爲了生存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那麼就讓這一切早些來臨吧。

劉世英帶着義勇軍們到徵兵站報名。來參軍的人很多,在路邊排了很長一條隊伍,並且不斷有人加入進來。義勇軍們紛紛在表格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徵兵官瞭解到他們都是來自重大的學生,立即立正向他們敬了軍禮,誇獎了他們的勇氣和獻身精神,義勇軍們則一齊還禮。劉世英與王名揚微笑着看着這一切。

這時,劉世英發現報名參軍的隊伍中,還有袍哥範大增和他的一幫兄弟。範大增也看到了劉世英,稍一愣神,主動向劉世英和義勇軍們招了招手。王名揚走過去,問道:“你們怎麼想起來參軍了,看樣子是準備洗心革面了,是不是?”

範大增笑着說道:“兄弟哪裡的話,見外了不是?我們袍哥人家,義字當先,從不拉稀擺帶。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有力氣就去教訓小日本,一致對外嘛!不過看樣子你們比我們還積極,一下子拉了這麼多人,讀過書的人就是覺悟高哇!”

義勇軍們都笑了,劉世英說道:“你們也不賴啊!”

“兄弟客氣了,過去我們之間發生過一些小小的誤會,希望兄弟能夠見諒。從今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只要說一聲,兄弟我一定拔刀相助。這次我和幾個兄弟之所以決定參軍,也是受到了你們重大宣傳隊的影響,日本人現在太囂張了,連街上的小孩都在編着兒歌罵他們。這次有機會能夠上前線和他們較量,也是我們的造化,爲此,兄弟們一定全力以赴!”

王名揚拍拍範大增的肩膀,環視了一下他身後的一幫兄弟,說道:“你們都是好樣的,關公是你們崇拜的對象,如果他知道了你們的所作所爲,也許會賞賜給你們一把青龍偃月刀什麼的,當然你們舉不舉得起來,會不會用就不一定了。”

衆人聞言都開心地笑了,氣氛變得很是融洽。

這時,輪到劉世英填報表了,劉世英拿起手中的筆,正要寫下自己的名字,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問徵兵官道:“如果我在重慶報名,就會在重慶受訓,編入重慶方面的軍隊,然後隨重慶地區的部隊一起開赴戰場,是不是這樣?”

徵兵官點點頭,“是的,你爲什麼問這個?”

劉世英得到確認後,停下手中的動作,將筆放在桌子上,對徵兵官和義勇軍們說道:“很抱歉,由於某些原因,我不能在重慶報名參軍,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徵兵官和義勇軍們聞言十分吃驚,王名揚對此也感到很是意外。徵兵官問劉世英道:“年輕人,你爲什麼不願意在重慶報名參軍呢,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大家都期待着劉世英的回答。劉世英默然許久,接着堅定地搖搖頭,說道:“很抱歉,我不能說出來,否則我將不能參軍,請大家相信我說的話。我也不希望和大家分開,這對我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會到另一個城市去服兵役。”

劉世英不肯說出原因,衆人都不解的看着他。徵兵官遲疑了一陣,說道:“也罷,其實在哪裡參軍都沒什麼區別,只要能上戰場打鬼子就行了。年輕人,我相信你有難以言表的處境,也許你的家人非富即貴,不願意讓你到戰場上送死。具體的原因你不說,我們也不強求,只要你是在做自己認爲正確的事情就可以了。”

劉世英點點頭,“謝謝,我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的。”

王名揚說道:“但是你的離開會使我們不再成爲一個整體。”

“是的,但是這樣做也有好處,至少可以堅定我們在戰場上活下去的信念,爲了以後的重聚。還有,加入軍隊之後,一切都要服從上級安排,我們會被分散到各個連隊之中,相互間近在咫尺,卻不能見面,所以我的離去其實無關緊要。”

徵兵官肯定了劉世英的說法:“沒錯,他說的是事實。”

大家聽到後都釋懷了,紛紛問劉世英準備去哪裡,劉世英爽快地告訴了大家:“去成都,別擔心,我在那裡有一些熟人,他們會根據我的情況照料我的。”

劉世英接着又對王名揚說道:“王名揚,趁你還沒有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我一起去吧,我們倆是很好的搭檔。如果分開的話,我的戰鬥力會大打折扣的。”

王名揚拍着劉世英的肩膀,說道:“我會的,我們是一對共同體,不是嗎?”

劉世英笑了,轉身面對着義勇軍們,說道:“再見了,我的朋友們,希望我們以後都能帶着自己的榮譽見面。爲了那一刻的到來,我們都要努力活着!”

義勇軍們響應了劉世英的話,劉世英向衆人招招手,和王名揚互相搭着肩膀,離開了徵兵站,義勇軍們目送兩人走遠。劉世英邊走邊說道:“我們這就動身去成都,到了那裡後,你會知道一切的,但是你必須答應我要保守秘密。”

王名揚回答道:“沒問題,不過反正遲早我會知道,不如你現在就告訴我吧,免得到時候一路上無聊,我纏着你問個沒完時你又變卦。你說是不是啊?”

劉世英晃了一下王名揚的腦袋,說道:“想得美,耐心等着吧你!”

兩人一路說笑着,回學校收拾行李,準備和家人告別後啓程。

王名揚回到家裡,和自己的老父告了別。老人沒說什麼,他已經將二兒子送上了前線,沒想到三兒子也會主動去參軍。但老人知道這是大勢所趨,他也就不那麼計較了,只是揮揮手,顫顫巍巍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王名揚抹了一把眼淚,轉身離開了家,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停留太久,那會削弱他的決心。

劉世英在家門口徘徊着,他明白自己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以自己的身世背景,父母是不會同意自己去戰場送死的。於是劉世英下定了決心,毅然轉身離開,他不打算將自己的選擇告訴家人,只希望他們以後能夠理解自己的做法。

劉世英與王名揚在學校門口會合了,許久,兩人都一言不發。

劉世英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們應該和林君玉告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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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名揚同意了,“那好,我們走吧。”

兩人扛着各自的行李,來到林君玉家向她告別。他們沒有進院子,只是站在門口和林君玉見面,怕自己進去後會失去走出來的能力,畢竟這次離別很可能將是永別。林君玉溼潤了眼睛,輕聲說道:“戰爭結束後,你們倆一定要回來啊!”

“當這支笛子再次被吹響的時候”,劉世英說着,將自己的短笛取出來,遞到了林君玉的手裡,“我保證,我們會回來的。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林君玉使勁點點頭,淚水不經意間滑過她的臉龐。王名揚取出一張他與劉世英的合照,遞給林君玉,說道:“放心,我們一直都在你身旁,從未離去。”

林君玉抹了一把眼淚,笑出了聲。劉世英沒有多說什麼,受到這種悲傷氣氛的感染,他也有痛哭一場的衝動,但是他不能,他有着自己的使命和命運。

林君玉努力平靜了一下心情,看了看兩人的腦袋,說道:“你們倆頭髮太長了,進軍隊後會被剪掉的,不如現在就讓我幫你們修理一下吧,好不好?”

劉世英與王名揚面面相覷,劉世英點點頭同意了,王名揚擔心地說道:“不準耍花招啊,不要又像上次那樣,給我搞出那麼一個詭異的髮型。”

林君玉笑着說道:“放心,這次一定比上次好看。”

兩人只好由林君玉帶領着,來到了林君玉家的理髮店裡,劉世英順便向林君玉的母親告了別。林君玉的母親聽了有些驚詫,問道:“孩子,你們想清楚了沒有?打仗可不是鬧着玩的事情,你們可能會在戰場上送命的,知道不?”

劉世英點點頭,“這些我們都知道,阿姨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

“那就好,只要你們自己想明白了就行。”

接下來,兩人分別坐在兩個發椅上,林君玉拿出兩塊長布,遮住了兩人的眼睛,調皮地說道:“先不準看,等我和母親給你們打理完後,你們才能知道。”

兩人無奈,也不和林君玉計較,任由她擺弄自己。王名揚轉頭對着劉世英所在的大概方向,說道:“我有種不詳的預感,林君玉又要搞什麼名堂了。”

劉世英苦笑了一聲,說道:“認命吧你。”

王名揚聞言不再說話,林君玉偷偷一笑,然後和自己的母親一起,開始舞弄手中的剪刀和梳子。林君玉將劉世英的頭髮剪短打薄,在頭頂上紮起一根孩童式的朝天辮,又強忍着笑,和母親一起,在王名揚的腦袋的兩側各紮了一個辮子。

弄完之後,林君玉揭下蒙在兩人眼睛上的布條,劉世英與王名揚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立即起身抓住林君玉,直撓她的癢癢。林君玉連忙笑着討饒,最後將那三根辮子剷平了,兩人才算罷休,沖洗乾淨後戴上帽子,感到精神了許多。

林君玉和她的母親送兩人出來,想說點什麼,卻沒能說出口,只是向他們招招手,盼望着兩人能夠安全回來。劉世英與王名揚也是出奇地沉默,只是將心中的話語隱藏在自己堅定的步伐之中,用眼神表達着自己真實的心情。

劉世英與王名揚漸行漸遠,再也沒有回頭。

兩人在成都報名參了軍,並隨隊伍來到了軍隊的駐地。接下來,兩人換上軍裝,由一名勤務兵帶領着,去見劉世英的叔叔王銘章師長。勤務兵領着他們向王銘章的辦事處走去,劉世英邊走邊對王名揚說道:“王銘章叔的武功非常厲害,特別是他的刀法,我的武功都是跟他學的。他使一把虎頭大刀,舞起來虎虎生威,一般人沒法接近。大刀在近身肉搏中非常管用,以後他會教我們耍大刀的。”

“是嗎?太好了,我早就想親手宰幾個鬼子解解手癢了!”

勤務兵帶着兩人走進一間屋子,劉世英看到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個體型魁梧的壯漢,正在和幾名軍官研究着一副軍用地圖,於是叫了一聲:“銘章叔。”

王銘章聞聲,擡頭看到了劉世英,隨即走過去抱住他的肩膀,說道:“哎呀,劉世英,幾年不見,已經長成一個大小夥兒了!噢,看樣子你已經參軍了啊,不錯不錯!對了,你怎麼會想到來找你銘章叔呢?有什麼事情嗎?”

劉世英笑着說道:“我在重慶參軍不方便,所以就和朋友一起來成都了。”

劉世英將王名揚介紹給王銘章,王銘章也將他的參謀趙渭賓及其他人員介紹給了他們。王銘章接着又問劉世英:“甫公知道你參軍的事情嗎,他同不同意?”

劉世英搖搖頭,“不,他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也不想離他太近。在我看來,他做過太多錯事,不是打內仗就是剿紅軍,還種鴉片充當軍費,毒害軍民,讓我實在找不到尊敬他的理由。我想,我可能以後再也不準備和他見面了。”

一旁的王名揚聽到兩人的對話後驚訝萬分,他這才知道劉世英的父親是四川軍閥頭領劉湘。劉湘字甫澄,四川軍界大都稱他爲甫公,沒幾個人不知道的。但聽劉世英說話的內容和語氣,他似乎對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爲很是不滿。

王銘章拉着兩人坐下,對劉世英說道:“你父親確實做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是他也是爲了四川的人民着想,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甫公最近身體不好,但他心裡仍舊裝着自己的國家,準備發動四川全省和全國一致抗日。無論過去有什麼過錯,都已經無趕緊要了,重要的是眼下,你可以爲自己的父親感到自豪了!”

劉世英擡頭望向王銘章,王銘章微笑着點點頭,表示自己所言非虛。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劉世英笑了,他終於從心裡消除了與自己父親的隔閡。

王銘章接着站起身來,說道:“那好,和你的朋友王名揚先去休息吧。做好準備,戰鬥馬上就要來臨了,我們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你們說是不是?”

劉世英點點頭,“請銘章叔放心,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