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川軍等待中央的進一步命令時,122師聽到了許多關於對自己不利的消息。原來閻錫山在太原丟失後,爲了推卸責任,指責川軍作戰不力,軍紀不良,與共產黨有來往密切,並請求蔣介石將其調離山西。蔣介石聽後大發脾氣,要將川軍趕回四川,後來在白崇禧的勸說下,決定將山西境內的川軍調往李宗仁所轄的第五戰區,以頂替棄陣而逃的國民黨第六集團軍韓復榘的部隊保衛徐州。川軍在憤怒與不滿中服從了蔣介石的調遣,乘坐運兵列車向山東方向趕去。
這時122師在太原經過一些列戰鬥,給部隊人員造成了很大的傷亡,但由於火車車次與裝載有限,再加上與其他幾路友軍一同調往徐州,因此火車上顯得很是擁擠。運兵列車剛一到站,士兵們便你擁我擠地往鐵皮車廂裡搶,場面一片混亂。劉世英與王名揚也試圖在車廂中找到位置,卻被人羣推搡地不能如願。
劉世英見狀,知道自己擠不進去,於是準備再想其他辦法。劉世英在列車前後四處尋找了一番,發現車頭部位有一些可以站立的地方,於是拍拍仍在試圖搶位置的王名揚,說道:“王名揚,我們到車頭去,那裡有位置!”
王名揚順着劉世英手指的方向觀察了一番,又回頭看了看擁擠的人羣,隨即點點頭,和劉世英一起向車頭跑去。兩人迅速登上車頭,抓住車頭的一些突出部位,站立在腳下的鐵板支架上,然後回頭看了看仍在爭搶位置的戰友,相互間得意一笑。但是很快有人發現了他倆的舉動,立即趕過去和兩人擠在一起,於是車頭前僅剩的一點兒位置也隨即被站滿,整個列車嚴重超載。
劉世英苦笑着對王名揚說道:“這裡雖然也擠了點兒,但是空氣清新,視野開闊,風景優美,總比呆在那悶罐子車廂裡要舒服得多,你說是不是?”
王名揚聽後點點頭,隨即又想起了什麼,問劉世英道:“徐州離這裡遠不遠?”
“不是很遠,但照這個樣子看來,火車可能得跑十來天才能到達。”
王名揚一聽傻了,“那我們睡覺怎麼辦?”
劉世英頓時也明白過來:“糟了,我把這一點給忘了!”
這時火車已經開動了。兩人面面相覷,回頭向後面一瞧,只見連車廂頂部都已經坐滿了人,想要換個位置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聳聳肩,接受了這一現實。
好在沿途風景不錯,常常有百姓在路邊趕來送別,還向戰士們分發水果食物,兩人倒是沒有餓着。雖然此時已接近年末,天氣已經變得很是寒冷,但劉世英與王名揚依然興致勃勃,一路談論着路上的所見所聞。然而就在此時,沿途傳來了首都南京失陷,日軍屠城的不幸消息,氣氛頓時變得異常壓抑。
川軍戰士們相互討論着南京的事情,悲憤之情溢於言表。作爲一國之都的政治,軍事和經濟文化中心的南京,在唐生智堅持了僅僅兩星期之後便宣告失守,城內還發生了異常血腥的大屠殺,無論是軍人還是平民,老人還是幼童,婦女還是男子,大多都沒有逃過被侮辱和虐殺的命運,這讓每一個愛國的中國人都感到憤怒:想不到日本人竟然會如此殘忍和野蠻,做出這種爲世人所不齒的事情來。
接下來劉世英與王名揚都感到心情非常沉重,各自思索着自己的心事。王名揚首先打破了沉默,恨恨地說道:“小日本太猖狂了,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好看!”
劉世英搖搖頭說道:“日本人這麼做是有目的的,他們希望我們因此而產生恐懼,從而瓦解我們的鬥志,然後在對他們有利的情況下與我們議和,最後再慢慢地將中國完全合併爲自己的領土。他們不但手段殘忍,而且還用心險惡!”
劉世英接着說道:“我們會打敗他們的,但我們需要時間,需要耐心。我們會讓日本人遭受到比我們自己更大的打擊,他們的末日就要到來了!”
王名揚激動地說道:“但是具體應該怎麼做呢?中央軍裝備好卻不敢打,我們川軍敢打卻又裝備不好。國民黨軍隊的頭頭大多隻知道一味保存自己的實力,對抗日出兵不出力,總想着排除異己,大權獨攬。看看閻錫山吧,我們川軍拼死拼活地爲他保衛山西,他倒好,連一句感謝的話都不說,還淨把失敗的原因往我們身上推。他閻錫山有什麼資格讓我們爲他送命,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們,讓我們爲他背黑鍋,他何德何能?他只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地方土皇帝而已!”
“戰場上到處都有中央軍逃跑的影子,先是劉峙,然後是韓復榘。他們倒是跑得輕鬆,卻害得我們爲他們墊背填坑,難道我們川軍是後媽生的嗎?爲什麼給我們的待遇就這麼不公平?我們可是自願出川來參加抗戰的,不給發裝備也就罷了,還到處遭人家白眼,被人家瞧不起,這仗打得有什麼勁兒啊?現在連首都也丟了,於是國民黨就丟下老百姓不管,自己先逃命去了。我們到底是被日本人殺死的,還是被我們自己人殺死的啊?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正義和天理?”
劉世英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王名揚提出的問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現在抱怨這些也沒有用,我們能做的只有打起精神,不能被悲傷和憤怒衝昏了頭腦。我們必須化悲痛爲力量,儘可能地去打擊敵人,只有這樣纔有可能改變現狀。對於我們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們必須學會放手,不要自尋煩惱。”
王名揚擦了擦眼淚,恢復了往常的神態,說道:“你說的沒錯,剛纔我太激動了,我向你道歉……我只想着當兵殺敵,卻沒想到軍中也有這麼多齷齪的事情。”
劉世英搖搖頭,“沒關係,我能理解。國民黨的腐敗無能是所有中國人有目共睹的,我也常常對此感到不滿,有時甚至連一點希望都看不到。若不是發生了西安事變,國民黨可能還要和共產黨內戰下去,那樣的話,中國可能也就不能再稱爲中國了,而是變成了日本的殖民地支那省,被自己的亞洲同胞所奴役。”
“但是現在我們既然已經選擇了一致對外,就不能再因曾經的恩怨而相互攻擊了。這個時候,我們需要的信任他人,哪怕對方仍然惡習難改,執迷不悟。在面對共同的敵人面前,我們必須冰釋前嫌,相互幫助,共同度過難關。至於以後的事情,我們誰也無法預料,那就不要再去想它,命運自會有其安排。”
王名揚問道:“那你說說看,人類爲什麼要相互殘殺呢?”
劉世英思考了一陣,說道:“我也說不清楚,原因太過複雜。有些人是爲了利益,有些人是爲了生存,還有些人是爲了享受,享受殺人的樂趣,好在這種變態的傢伙不是很多。人與人之間之所以相互排斥,就是因爲對方與自己不同,人們對於自己未知的事物總是會感到恐懼。過度的敵意來自於過度的恐懼,過度的自尊來源於過度的自卑,過度的狂妄來自於過度的懦弱。爲了掩蓋自己的缺點,爲了能夠生存下去,人們學會了互相欺騙,學會了互相殘殺。”
“但是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但是也沒有人能說出真正的原因。沒有人能看到事物的本質,我們最多能發現事物的表象,然後不斷用新的表象代替舊的表象,我們對周圍事物的瞭解都是殘缺和片面的,隨時都有被時間推翻的可能,於是我們不得不不斷更新自己的觀念。沒有絕對正確的解釋,只有無限趨近於正確的解釋。而如果你選擇沉默不語的話,則連接近事物本質的可能都沒有。”
“終歸究底,我們需要的不是絕對真理,我們需要的是不斷變化的過程。對一件事物的理解有許多種方式,但沒有絕對正確的方式,也沒有絕對錯誤的方式,關健在於你自己的立場。對於現實,我們必須接受自己無力改變的部分,努力改變自己能夠改變的部分,分清這兩者的區別,並且忘掉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王名揚長出了一口氣,“我懂了,謝謝你的理解和建議。”
天色已晚,兩人都感到有些疲憊,逐漸進入了昏睡狀態。
在夢中,劉世英發現自己正在和王名揚一起,隨着大部隊奮力向日軍碉堡發起總衝鋒,經過浴血的戰鬥,消滅了敵軍陣地內所有負隅頑抗的敵人,他和戰友們歡呼着慶祝了戰鬥的勝利。接下來,他隨川軍部隊凱旋歸鄉,看到了欣喜地等待自己的林君玉,他隨即微笑着向對方走去。然而這時林君玉臉上卻浮現出一陣恐懼,指着他身後的什麼東西大聲叫喊,卻又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於是他轉過身體,順着林君玉指示的方向看去,發現天空中傳來一陣嗡嗡的聲響,緊接着一大片日軍的轟炸機飛臨到人羣上空,開始向人羣掃射投彈。他大驚失色,立即抓住林君玉的手臂,準備逃離飛機的追殺。然而沒等兩人跑多遠,他就發現林君玉已經被彈片擊中,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裡,雙眼不再眨動。他痛苦地大聲呼喊,試圖將其她搖醒,這時,一發**在他的眼前爆炸,他感到大地震顫了一下,然後……
劉世英被噩夢驚醒,發現黑夜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清晨的露珠正在鐵路兩邊的草叢中凝結,滴落。劉世英看了看周圍的戰友,發現他們大都沉浸在夢鄉里,自己身旁的戰友也都在站立狀態下睡着了,他們實在太累了。劉世英見王名揚睡得正酣,沒忍心叫醒他。但令劉世英感到奇怪的是,即使在他清醒後,他的大腦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像夢裡那種飛機引擎發出的聲音。劉世英使勁搖搖頭,試圖驅散頭腦中的幻覺,不想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劉世英猛然扭頭向火車一側遠處的天空望去,發現有六個小黑點正在快速朝列車所在的方向移動。
等到黑點顯示出它們原有的輪廓後,劉世英發現自己的預感不幸成爲了現實,於是立即搖醒周圍的戰友,對着身後大聲叫道:“日軍飛機來襲,準備戰鬥!”
川軍戰士們聽到劉世英的反覆呼喊後,從睡眠中回到現實,發現日軍飛機後,頓時有些慌亂。川軍缺少重武器和對空武器,對於日軍的空中打擊無所適從,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這時, 6架日機已經接近了運兵列車的一側,開始在空中轉彎,緊接着降低飛行高度,對着車廂俯衝過來,準備掃射和轟炸。
日軍飛行員爲了提高進攻的準確性,竟然緊貼着火車車廂上空飛行。日機臨近時,坐在車廂頂部的川軍戰士甚至能夠看清日機飛行員得意的表情,但這也是他們一些人最後一眼看到的東西。緊接着,日機吐出了火舌,對着川軍戰士們一陣連續兇狠的掃射。車廂內和車廂外的人羣都內能倖免,子彈穿過鐵皮穿倒了一個個脆弱的身體,不斷有人從火車上掉落到鐵軌兩側,即使是那些舉着步槍反抗的川軍戰士也沒能倖免。一些活下來的人不顧危險,紛紛從火車上跳下。
與此同時,**也不斷在車廂周圍爆炸開來。一顆**命中了一節車廂的頂部,將該車廂炸成了一堆廢鐵,車廂上的人被炸得飛了出去。又一顆**投來,擊中了火車尾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頓時將火車斷爲兩截,緊接着子彈與**連續襲來。日機分出一架攻擊被炸斷的車廂,其他5架繼續追殺正在奔逃的火車。
位於車頭的川軍戰士們目睹了戰友遭遇的慘狀,憤怒地捏緊了拳頭。劉世英控制住自己的滿腔怒火,和身邊的戰友們紛紛舉起手中的步槍,對着不斷貼近自己的飛機瞄準。當領頭的日機飛過時,衆人紛紛扣動了扳機。劉世英射出的子彈擊中了駕駛艙內的日軍飛行員的手臂,對方遭到突然打擊後身子一斜,飛機失去了控制,不久便墜毀在地面上。王名揚和其他戰士的步槍子彈則打中了另外幾架日機的機身,但沒有對其造成什麼太大的破壞,對方有驚無險地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