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品鄉菜憶往懷昔,怒衝冠捨生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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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何泉來催促塵落的時候,她轉身已看不到那人的影子。
侍從領着她到了一間廂房。
她見侍女們手託香盤,候在浴桶邊上,只是微微垂眸,並沒有上前。
“小姐,您早些沐浴吧,陛下在房裡等您一起用膳。”何泉在邊上好意提醒道,“陛下還讓奴才告訴小姐,這段日子小姐可以不用回宮,在別院裡住下便好。好不容易見到您的弟弟,整日這樣的妝容也不妥不是…小公主的事情,陛下也加派了人手去查,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塵落嘆了口氣,走上前,擡起了雙臂,任侍女們伺候她沐浴更衣。
待到一切妥當,她被人帶到另一間廂房的時候,那人早便坐在案前,自酌自飲。
她走過去跪坐在他邊上。
宇文邕放下酒盞,拉過她的手,聲音帶着微微的醉意:“我讓他們準備了齊國的菜品,你看看可有胃口?”
塵落瞥了一眼桌上的菜餚,確實豐盛,而且是以前自己府中常會吃的…
有蜜煎燒魚、炙豚、一品豆腐,奶湯蒲菜、香油紫蘇,蒜末香芹…清淡與葷腥混合,一看便是廢了不少心思。
宇文邕舉箸爲她夾了塊魚肉:“你弟弟說你以前喜歡吃這些,我竟然剛知道,還好這次從鄴城帶回了幾個庖廚,對這些菜很熟悉。你先試試合不合胃口。最近你胃口不佳,我想或許是關中的菜你吃膩了,若覺得這庖廚手藝還好,以後想吃什麼告訴他們,讓他們準備便是,你最近確實瘦了不少…”
塵落看着碗中的食物,只覺得鼻子一酸,眼前禁不住閃現出當初和五哥同桌而食,爭搶對方筷子下食物的景象。
看出她的異樣,宇文邕猜到她是睹物思人,正欲將那魚肉拿走,她卻舉箸搶下了他夾着的魚,放回碗裡…
她隱了隱情緒,才擡頭道:“謝謝陛下肯放過紹信,但陛下會把他怎樣?會一直囚他在長安,還是將他流放…”
“我不會流放他,但天下大定前我不能給他自由…你想來看他的話可以隨時來,也可以在這府邸小住…不過落兒,你要答應我,先把身子養好…”
屋中一陣沉默,塵落低頭把碗裡的魚吃了,又勉強着自己,每樣菜都吃了幾口。
wωω¸тt kдn¸C〇 那食物入口鮮美,卻帶着濃濃回憶的味道,讓她反覆品嚼,回味無窮…
宇文邕看得開心,時不時給她添上一筷子。
許是因爲見到紹信的關係,又吃了久違的家鄉菜品,多日的鬱結有所緩解,她今日確實比前段時間吃得多了些,也沒再反胃想吐。
宇文邕靜靜看着她,嘴角淡淡勾着。
“陛下也吃點吧,這麼多菜我怎麼可能吃得完,回頭浪費了不好…”許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終於從回憶中回過神兒,淡淡開口道。
“沒關係,你喜歡就好…”宇文邕喜於這麼多日子來她難得這般與他說話,夾了幾口菜,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東土的菜比關中的好吃,心想着今日要好好賞那幾個庖廚。
塵落主動爲他添了兩塊肉,嘴角略略自嘲:“其實我早習慣了節儉的生活,也習慣了關中的飯菜,突然讓我過回奢侈的生活,再吃這些東土菜餚,竟會不習慣起來…”
宇文邕神色一暗,卻並未再多說什麼。
雖是兩廂沉默,但兩人難得好好吃完這頓飯。
飯後,他抱她上了榻,合衣躺在她身邊。
似乎留意到她的僵硬,他淡淡道:“睡吧,我就在邊上躺一會兒,等二更的時候便回宮準備上朝…”
她轉身背對着他,靜靜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又聽他道:“落兒,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她沒有答話。
不多時,身後的人嘆了口氣,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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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落在別院裡住了幾日,每日無事的時候都和紹信坐在亭中品茶閒聊,只是經歷了諸多變故,二人之間的話也不及以往多,時常會因爲一些小事傷懷。
其間,宇文邕來過兩次,每次都是召她陪着吃一頓飯便走。
“阿姐?”
紹信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放下手裡的茶,柔聲道:“怎麼了?”
“阿姐,我們會一輩子呆在這裡嗎?”
塵落一愣,看着這個變得越發深沉的弟弟,一時語塞。
依照對他的瞭解,或許這一輩子…
“阿姐,他待你還好嗎?阿姐如今還願呆在他身邊?”
她收回神思,無奈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阿姐只要回答便是…”
塵落眼神迷離,望向亭外的蒼茫冰面,淡淡道:“現在的我們有何選擇,想與不想也由不得我們…”
她神色稍暗,竟突然想起那夜他的問話…
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發生了這麼多事,就算她想忘記,也很難忘掉,忘不掉又怎可能像曾經那樣去待他…
回到過去那樣的生活,她何嘗不想,但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從他不顧她的請求,讓她跪在太極殿外苦等開始,或許她的心就已經死了…
如今他雖讓她住在宮外,但對她而言,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轉到了另一個。
他既軟禁了她和紹信,便不會輕放…
肩上一重,她側首看向身邊的人。
“阿姐,放心吧,我們不會永遠呆在這裡的…”紹信邊說邊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給她披上,“阿姐現在身子弱,吹了這許久的風,還是回屋吧,今日宮裡又送來了些藥和補品,一會兒阿姐吃些,只有養好了身子,我們才能離開不是?”
塵落被弟弟這似兄長一般的口氣弄得一時恍惚,但終究點了點頭。
紹信扶着她出了亭子,不想正撞上走來的何泉。
“小姐。”何泉姍姍施禮。
“何寺人不必多禮,是陛下來了?”塵落語氣平平,無甚起伏。
何泉恭敬道:“齊王等諸王大勝還朝,陛下今日會大宴羣臣,也會處置那劉沒鐸,讓我來請小姐回宮觀看。”
“是嗎?”塵落淡淡一笑,“替我恭喜陛下,只是我這些日子身體不好,不想舟車勞頓,而且我更不想看到那劉沒鐸,恕我,不能侍宴…”
“這…”何泉頓了頓才道,“諾。”
何泉轉身要走,塵落卻又叫住了他。
何泉心裡一喜,以爲她是改變了主意,卻聽她道:“替我,向齊王道句賀吧。”
何泉嘆了口氣,領命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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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壽殿裡,宇文邕正在審閱新編撰的《刑書要制》,見何泉獨自回來,心知她定是拒絕了,但還是開口問道:“她不願來?”
何泉遲疑道:“是…”
“她怎麼說的?”
“…”何泉正思量着如何回答,上首的人又開了口,“不必瞞朕,如實說便是。”
“小姐說讓奴才替她恭喜陛下,她因這些日子身體不好,不想舟車勞頓,更不想看到那劉沒鐸,所以不能爲陛下侍宴…還有…”
“還有什麼?”
何泉咬了咬牙,復開口道:“小姐讓向齊王道賀…”
“啪”的一聲。
何泉心裡一驚,餘光看到上首的人將手中的東西擲在了桌上,接着站起身在案前來回踱步。
“傳令,就說朕今日不適,改日再與諸王慶功,至於那劉沒鐸,明日便斬於街市,再將他的首級掛於長安城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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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別院。
晚膳前,塵落令侍女準備好了驅寒的藥浴,又屏退了諸人,這纔去了衣物將身子埋進水裡…
不多時,門外傳來些響動。
她皺了皺眉,看向屏風外。
“小姐,奴婢給您送換洗的衣服…”侍女的聲音帶着些緊張。
塵落移開了視線,聲音依舊冷淡:“放在外面就好,出去吧…”
一陣聲響過後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四下寂靜,她將頭埋在水裡,一時間的窒息感竟讓她回想起當初跳下瀑布的景象。
她猛地擡起了頭,心下煩悶,粗粗洗了片刻便站起身。
轉身的瞬間,她看到屏風後的熟悉人影。
她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可來不及多想,那人已經轉過了屏風,拿着乾淨的布巾走過來將她裹住,替她擦起身上的水。
“我自己來就好…”她聲帶抗拒。
宇文邕沒有說話,但絲毫沒有要給她的意思…
“我…”塵落越發覺得不自在,在他的動作和目光注視下身子也漸漸輕顫起來,但她仍強自鎮定道,“你不是要爲齊王他們慶功…來這裡做什麼…”
“你就這般不想我來?”他不答反問,語氣裡帶着些輕蔑和自嘲…
屋中是一陣沉默,接着是他嘆息的聲音:“就算我饒過了高紹信,還是不行嗎?……”
“落兒,你讓我怎樣做才能釋懷?!”
塵落聞言閉上了眼,不想再看他此刻的神情。
她何嘗不想釋懷?可一想到高家那麼多的血,就算他放過了紹信一人又如何…
每每想起枕邊人的所做,她都會害怕在他身邊,牴觸在他身邊…
她每晚的夢裡都有被他殺死的親人…
那種痛與恨,他又豈會明白!
他擡起她的下顎,咬上她的脣。
他想吻她,想要她,這些時日已要成魔,可在她日日的冷淡中他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慾望…
但剛剛,他進來看到她那脆弱的樣子時,便再不想忍下去…
他有些瘋狂地吻着她,炙熱的大掌透過溼薄的布巾烙在她身上。
她推拒着,卻怎麼也拗不過…
“不要…邕哥哥…求你…”她低聲哀求着,身體已經軟在他懷裡…
他根本管不了這些,只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落兒,我想要你,好嗎?…別再這樣對我,我真的受不了你這樣對我…我會用餘生好好照顧你,好好保護你…”
塵落的心一抖,但淚水還是劃出了眼眶:“不要…不要…你說過不會…”
“啪!”
塵落避開了他又一次落下的吻,聞聲望向外面。
一個倉惶的人影隱在屏風後,而轉瞬那人表情憤恨,竟然從旁抄起一支花瓶衝了進來。
宇文邕也留意到突發的情況,帶着她一個側身閃開一段距離。
清脆的響聲伴着瓷片飛起。
宇文邕將她護在身前,背上卻被幾枚瓷片刺傷。
紹信見此,隨手撿起一枚鋒利的瓷片又一次衝了過來。
宇文邕隨手將剛剛被他搞得凌亂的布從新裹在塵落身上,與此同時,他擡腳踹向衝來的男人。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隱衛幾乎在同一時刻從外面趕來,紛紛拔刀。
紹信想要避開,卻生生受了宇文邕一腳,向後跌去。
“嘶啦”的刺耳聲音讓塵落瞳孔一滯。
她推開擋在身前的人,想要看清發生了什麼。
緊接着,“嘭”的一聲,是浴桶碎裂的聲音,“譁”的一陣,是水花飛揚的景象。
飛出的男人倒在碎木積水中,身受數創,腦後也淌出一片鮮紅…
此刻,他的胸口更是被一根尖銳的木頭貫穿。
他睜着眼睛,擡手伸向塵落的方向,張開嘴卻一時發不出聲音。
宇文邕看到此景,心下一緊,擡手製止了還要衝過去的那些隱衛,也收斂了眼中的狠戾。
“不要!”身後傳來她驚懼的聲音。
他心裡一顫,忙吩咐道:“快傳太醫!”
塵落按着自己身上的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向前走去。
“落兒…”他想要扶她,卻在看到她眼神的時候,手生生頓住了…
雖然距離很近,塵落卻覺得走了很遠纔到達弟弟身邊。
她跪在他邊上,手顫抖地擡起來,卻不敢碰他…
“阿姐…紹信無用…竟只能看着你被人欺負…”血泊中的男人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便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連咳帶喘。
塵落咬着脣,沉痛地閉上了眼睛:“…幹嘛要逞強?你明知道…”
紹信發出一聲低笑。
他第一次這般想要變強,想要像哥哥們那樣…
他的骨子裡已被國仇家恨填滿,如今看到驕傲的阿姐被人欺辱,性子漸漸變化,他悔自己的無能…
他艱難地張口:“阿…姐…我也是父親的…兒子呀…”
塵落心尖一抖,手漸漸握成了拳。
是呀,她竟然忘了,一直以來他們都把這個弟弟看得太過平凡,或者說因爲兄長們的光芒,這個弟弟的才華被埋沒了…
可是他也是父親的兒子,他怎麼可能沒有絲毫的豪情壯志,先前的那些隱忍也好,懦弱也好,或許只是被時局所逼,是他一直想要遠離那些紛爭,是在韜光養晦…
紹信努力轉頭看向那立在後面的男人,眼中的怒火漸漸燃燒殆盡。
這幾日,他日日被夢魘着,那些親人慘死的場景,那些鮮血淋漓的頭顱讓他根本無法休息…
若是他能像以前那樣安然度日便好了…
可當他看到開朗的阿姐變得沉默少言,看到驕傲的阿姐被人欺辱時低聲下氣,他真的是失控了一般,心中所有的仇也好,怨也好,只想找到一個發泄的窗…
可惜他要死了吧…
終究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他咳了幾聲,奮力吼道:“宇文邕,我殺不了你,是我技不如人,但即使我死了,我還有我高家的無數雙眼睛仍會盯着你,你若敢欺負阿姐,我們定將化爲厲鬼,夜夜來擾你!你殺我全族,我詛咒你!終有一日也當得我高家一樣的下場!我詛咒你!…”
說到最後,他瘋狂地笑了起來。
塵落扶住他千瘡百孔地身子,泣不成聲:“紹信,別說了,別笑了,你會沒事,我不要你也離開我…”
紹信漸漸停了下來,抓着她的手,眼中盈滿了淚:“阿姐,對不起,我知道也許我得手了你會傷心…我死了也會讓你難過…但紹信還是想報仇…想殺了我們的仇人!…”
他頓了頓:“你別難過,我與其苟且在世,死亡纔是平靜的…可惜我不能爲家國手刃仇人…”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忍地轉過了頭。
“阿姐…來世我們都不要生在帝王家…這樣便不用再左右圓滑,不用再承擔這滅國時宗族的責任…紹信,先走一步…”
塵落瞳孔猛一收縮,轉頭再看他時,他已猛地擡手將胸前的利木拔了出來。
鮮血噴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落兒,別看…”宇文邕上前將她拉入懷中,用手擋住了她的視線,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最初確實想留下漁陽…左思右想,還是讓神武之孫,文襄之子搞了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