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來客棧,清晨的微光還未灑進房內,夏兒便端着水盆走進來了,“公主,洗把臉吧。”
“誰呀,起這麼早幹嘛?”昨天半宿沒睡,再加上平日裡不習慣早起,睡夢中,雪瑤隨口說着。
“公主,怎麼了,您身體不舒服嗎?”夏兒疑惑道。公主的聲音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比以前清脆了不少。可公主不是一直就起這麼早的嗎?每天自己進來的時候,公主早就已經醒了呀。一邊疑惑不解,夏兒一邊拉開牀簾。
感覺到有動靜,雪瑤揉揉惺忪睡眼,微微一睜,只見一個還算清秀的婢女正端着水盆站在牀前。
“啊”,那婢女正要大喊,幸虧雪瑤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的嘴捂住,同時接過就要掉落的水盆,“你喊什麼,找死啊。”
看見那婢女稍微鎮定了一些,雪瑤放開了她,“不許叫,一會兒等你們那個太醫來了再說。”
“你是什麼人,公主呢?”夏兒輕聲詢問。既然羅太醫知情,那公主也應該不會出大事。夏兒稍稍放心了些。
雪瑤正尋思着怎麼回答,便聽見門外:“微臣前來爲公主請脈。”
“快進來吧。”雪瑤迫不及待。
羅陽進屋後,立即關門。行至牀前站定,迎上夏兒疑惑的目光,簡單解釋了幾句。又看向雪瑤,“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劫走公主意欲何爲?”
“問題太多了,我現在只回答第一個。我是唐門的人,這個你已經知道了。”雪瑤也看着羅陽,聳了聳肩,“我姓唐,名雪瑤。現在輪到我問你們了,你們都是公主的什麼人?”
“你把公主劫走了,怎麼還好意思問我們是什麼人。”夏兒看了雪瑤一眼,柔婉的眼目露出不高興的神情。
羅陽拽一下夏兒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在下羅陽,公主的御用太醫。這位是夏兒姑娘,公主的貼身侍婢。”他的聲音總是那樣的溫和,給人說不出的親切清脫之感。
“哦,原來是太醫戀上公主,所以要和她一起逃婚私奔。很不錯的戲碼嘛。”雪瑤的緊張之感淡去了不少,對着羅陽調皮一笑。
“幫公主逃婚是真,但並未有私奔之意。作爲一個醫者,讓自己的病人活下去是本分。”羅陽的臉上一片淡然,寵辱不驚。
“羅太醫,你竟然真的幫公主逃婚!”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漫上夏兒的面頰。
“公主離開皇宮,離開她不想嫁的人,有什麼不好?”羅陽溫和地看向夏兒,“我曾說過的,我會盡力救治公主的。對公主來說,最好的藥方,莫過於離開這個不想求生的地方,去過她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的確,公主的心願,夏兒最清楚不過,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能真的幫公主實現。“可是,羅太醫,公主逃婚不是小事?紙裡包不住火,現在恐怕就要瞞不住了。”夏兒滿是擔憂之色。
“放心吧,所有後果,我羅陽一人承擔。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了吧?”羅陽轉向暫時被忽略的雪瑤。
“我能有什麼目的呀。不過就是聽說北翎的那批玉器不錯,順便看看,拿幾件什麼的。”雪瑤說得漫不經心。
“真的是這樣嗎?”羅陽看着她,沒有信與不信,有的依然是滿臉溫和,頓了頓,他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們談筆交易如何?你和你的朋友安全把公主送到湘江口,我可以幫你進北翎皇宮得到你想要的。”
“我爲什麼要與你合作?要是我護送了公主,卻找不到你了呢?”雪瑤保持着高度警惕,笑靨動人間,不知不覺中反客爲主。出門在外,本來就沒有什麼人可以無故信任。況且,自己現在做的可是綁架公主的不軌行爲,稍有不慎,便是命喪黃泉。
“這裡侍衛重重,全是高手,若想全身而退,你沒有選擇,”他輕笑了一聲,“不過,我沒必要騙你,北翎有位太醫是我的朋友,我現在就可以給他修書一封,他自會幫你進入皇宮。”
說什麼談交易,人家都已經算計好了,根本就沒留餘地,自己不答應也不行呀。雪瑤悄悄擡頭看他,他始終是溫和的笑顏,這樣的人,應該也不會害她吧。最多,就是公主跑了,她也見不到玉,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好吧,我們什麼時候走?”雪瑤一口答應下來。
“晚上吧,那時候守衛最鬆懈。我會告訴王尚書,公主身體不適,需要休息一日,明早離開。不然進了洛陽城,就要大婚了。夏兒,你去找一套侍女的便裝來。晚上二更,姑娘換好後,我來接姑娘。”羅陽將計劃緩緩道來,周密詳盡。
比起眼前這位柔弱太醫的計劃,雪瑤之前的所有謀策都是小巫見大巫了,看來,世事繁雜,要學的東西還真不少呢。同時,雪瑤也對羅陽暗暗讚歎了一番,這樣的男兒,論相貌,絕世翩翩一佳郎;論品行,行醫濟世少人及;再論才華,也算果決敢斷勝無數。如此公子無雙,大概也只有尊貴的南楚公主得以匹配吧。
“把公主的安全託付給她,能行嗎?”臨走時,夏兒不放心地小聲對羅陽道。
呵,你們不放心我,我還怕你們不守信用呢。雪瑤在心裡冷笑。
“放心吧,我相信她。”羅陽的聲音平靜如水,卻有着異樣的穿透力,直射入雪瑤的心裡。
她與他素昧平生,甚至曾以武力相威脅。可他,卻願將心上佳人的性命交付於她。望着他們出去的背影,雪瑤心裡不再平靜。他究竟是怎樣的人?能夠如此平淡如水,包容一切,如此心思縝密,無疏無漏,卻又萬千謀劃爲一人。自己幫他們逃走,有他相陪,那位公主,也該幸福此生了吧。舉案齊眉,對鏡容妝,真好。
整整一上午,雪瑤就穿着紅嫁衣,披散着頭髮,在屋裡踱來踱去。反正公主久病,一般也不會有人來打擾,頂多也就是夏兒進來送水果點心之類的。這些東西,平日裡也不常吃,閒來無事,也就嚐嚐。
乳酪糕點之類,甜香酥脆,入口即化,嘗上幾塊,味道還不錯。再吃的話,卻是過甜過膩了,還沒有饅頭什麼的好吃。雪瑤邊吃邊想着。吃膩了糕點,又來喝茶。公主的茶,應該很好喝吧。不想,剛泯上一口,竟是極苦。後來問夏兒才知道,公主久病,喝的都是藥茶。怪不得呢。
本來,享受一下公主的待遇,很是享受。不過,這寧和公主能做的事也太少了吧,只能在屋裡吃點心。喝個茶吧,還是藥茶,難喝得很。不過,把玩着寧和公主的各種玉簪髮髻還是大飽眼福的。只可惜自己不會挽發,不然,定要輪番戴在自己頭上,以彌補這十年男裝生涯的缺憾。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夏兒拿了侍女便服進來。“姑娘,這是侍女的衣服,我幫你盤發吧。我們的髮髻,梳起來也不簡單,要是錯了,可能會被人看出來的。”
“嗯,好。”雪瑤答道。正愁不會梳女子髮髻呢,真是太好了。
換好衣服,在銅鏡前坐定,任由夏兒開始擺弄自己的頭髮。
“哎,你是公主的貼身侍女吧?”無聊了一整天,雪瑤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夏兒說話。
“嗯。”夏兒的態度柔和了很多,微微笑着和雪瑤說話。
“那你和公主一定感情很好吧?”雪瑤依舊詢問。
“公主待人寬厚,對我們自然是很好。”夏兒似乎很留戀。
“那你們公主是不是和那個太醫感情最好啊?”繞了幾個圈子,好奇的雪瑤終於走人正題。
“公主自幼患有咳疾,羅太醫是公主的御用太醫,專門負責公主的病情,關心公主也是應該的。羅太醫人也很好,唉。”不自覺地,夏兒嘆了口氣。
“他們不是都挺好嘛,你嘆什麼氣呀?”雪瑤疑惑不解,一雙俏目,清亮如水,直勾勾看着夏兒。
“他們自然是好。只是,羅太醫幫公主逃婚,麻煩可就大了。這是殺頭的死罪呀。以後,只怕再也見不到羅太醫了。”夏兒無比惋惜道。
“他們一起逃婚,天涯海角,終身相守,就算是死罪,不被抓到就行了。”雪瑤的想法天真無邪。
“羅太醫是不會逃的。姑娘沒聽他說嗎,他會承擔所有後果。唉,他應該就是這樣的人了,總是爲別人想着。”夏兒一邊爲雪瑤盤好髮髻,一邊獨自感慨。
“那他不喜歡公主嗎?如果喜歡,爲什麼不在一起?”雪瑤窮追不捨,繼續發問。
“要說喜歡,應該也有點吧,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姑娘還是別再想這些了,羅太醫既然把公主的安危託付給姑娘,姑娘要盡心保護好公主纔是啊。行了,梳好了,姑娘等羅太醫來吧。”說着,夏兒便退了出去。
望着鏡中侍女裝扮的自己,清麗俏美。她的腦海中卻不停地浮現出羅陽的身影。喜歡,冒着生命危險幫那人,卻不想要在一起,真有這樣傻的人嗎?會不會是夏兒搞錯了?一起逃走,管它會有什麼後果呢。雪瑤的疑惑更深了。
傍晚,月色漫上西窗。用過晚飯的雪瑤依舊閒暇,趴在桌旁,不知不覺,竟是睡着了。
睡夢中,一個高大英武的身影向她轉身,是十九哥嗎?難道是羅陽?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她睜大眼睛,卻看不清他的容顏。恍惚間,只覺得他在笑,對着她,笑得深情款款,笑得邪溢八方。
突然,像是着火了,漫天的火光包圍過來。他護着她,用盡全力。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她卻極力地想抓住他。可她抓不住,火光中,他的身影漸漸消失。不,不,不要走。最後,她的腦海中只殘存了一片絕望。
夢是奇妙的東西,明明只存在於腦海,身在其中,卻好像真實。
“公主,微臣來請脈。”羅陽溫和的聲音,宛如一陣風,將她從噩夢中喚醒。
“啊,”雪瑤驚醒,原來是個夢,“進來吧。”雪瑤說道。
“唐姑娘,你沒事吧?”走入房中,關好門,見到雪瑤眼眶微紅,隱隱有淚水劃過的痕跡,羅陽輕聲詢問。
沒有多想,雪瑤起身抱住了他。這是多麼真實的感覺,剛纔的一切,只是個噩夢。這樣溫暖的抱,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羅陽。她忽然就這樣希望了。
“姑娘——”見雪瑤這般動作,羅陽也一驚,片刻間,竟有些不知所措,猶豫着到底該不該抱她。
“哦,我沒事,”未等羅陽反應過來,雪瑤已經放開了他,玉指拂過溼潤的眉眼,兩滴淚翩然滑落,“我們走吧。”
“真的沒事嗎?我有一瓶安神丸,拿着吧。”羅陽還是很不放心的樣子,遞給雪瑤一個精緻的白玉小瓶。
“多謝,只是一個噩夢而已。”雪瑤接了瓶子,對他笑笑。其實,她也不知爲何有淚,只是一個夢而已。難道她在不捨嗎?還是在害怕?害怕夏兒說得是真的,天妒英才,他會如夢裡的人一樣消失,她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走吧。低着頭,憑空冒出個侍女,也會惹人懷疑的。”他的囑咐迴盪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