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一個時辰之前了。
午後已小睡過的她,夜半無眠。對着窗前明鏡,她整理着雲鬢。忽然,一道黑影閃過,是那樣的熟悉,飄然而至,映入她的眼簾。
是十九哥!
大概是他想通了吧。
這三日,自己也是輾轉躊躇,以爲曾經的十九哥就這樣心意他屬了。不想,他這麼快就會來王府找自己。
想到這兒,雪瑤滿臉迎笑,“十九哥,你能來真好。”
唐桀卻雙眉緊蹙,“若兮呢?你見到她了嗎?”
“啊?”本以爲十九哥是來和自己和好的,對於他這樣的發問,雪瑤有些意外,可同時,‘若兮’二字,又像一根刺,直直插在她的心頭。“我怎麼知道。”雪瑤的臉色冷了下來。
“三天前,也就是我們見過之後,她就不見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所以我來問問,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唐桀很是着急,向她解釋了幾句。
哪知雪瑤平時看起來滿不在乎,感情上,卻着實敏感。
在她看來,他哪裡是來詢問她,分明就是丟了情人,要興師問罪。
帶着火氣,雪瑤冷言道,“你的情人找不見了,卻來問我,什麼意思?”
唐桀本就着急,看她一副不可理喻的樣子,終於向她發怒了,“我能有什麼意思!若兮不見了,我找她還來不及呢!懶得和你理論。”
相識十年,十九哥對她一句重話都沒有過,可今日,爲了韓若兮,那個相識不過一載,當初還是她提議綁來的公主,他就這麼和她吵了。或者說,連吵都懶得和她吵。
原來,這並不長的分別,她在他心裡的位置,已經變了這麼多。
如果回到一年多前,那個同樣寂涼如水的夜,不知她是否還會堅定如初,是否還會那樣義無反顧地爲尋一個真相,爲索一份榮華,不惜綁架南楚公主。
當然,她無暇想這些,她所能做的,就是以同樣的諷刺回擊,“是啊,懶得和我說,那你就去找你的公主啊!不過人家可是公主,說不定早就潛回南楚找駙馬了呢!”
唐桀沒有再和她理論什麼,轉身而去,留給她一個堅決的背影。
兩人相處中,真正可怕的不是爭吵,而是想說個清楚,可對方,卻根本無意。
雪瑤望着他離開的身影,一時跌坐在牀上,心裡涌起無比的委屈和酸楚。若是往日,自己大概會在十九哥的懷抱裡大哭一場吧。可如今呢,離她而去,惹她心傷的,正是與她相伴十年的十九哥。
曾經如兄長一般溫和的少年就這樣走了,以後會否來找她不可知矣。
卿心如玉,琉傷璃碎。
之後,片刻的功夫,雪瑤突然感到身後有人。難道是十九哥回來了?
正待轉身,只感到那人突然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不對,這不是十九哥。
十九哥就算和她生氣也絕沒必要背後暗算她。
雪瑤的神經立刻機敏起來,意識到危險的迫近。她也是自小習武,當下便奮力掙扎。小小的屋室中,兩人廝扭在一起。感覺到對方的粗暴有力,雪瑤心知不妙,想要開口喊人,無奈還被人捂着口鼻。想要掰開他的手,可那隻手卻何其有力,她雙手發力,竟然都無濟於事,反而還被那人緊緊抱住,壓制雙臂。
雪瑤在絲毫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人從身後抱住,雙臂不靈活,套護甲,拿唐門針都不可能了,又沒有換上特製的男靴,唐門必殺三招根本使不出來。所剩護身的不過是花拳繡腿,於那人幾乎毫無作用。
幾番強行之下,那人已將她反抱着,置在牀上。一隻手狠掐她的兩腮,逼迫她張口。疼痛之下,雪瑤只能順了他的力道,任由他將絲帕塞在她的口中。這樣,那人不用再擔心她出聲一般,一隻大手製着她的兩臂,另一隻手去解她的衣帶。同時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要做什麼?
送嫁的馬車上,李嬤嬤給她看的春宮圖,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不,不可以。
十九哥,慕容謙,她都沒有和他們如何。難道,自己的清白,就要葬送在一個不知是誰的強人手裡?
他已經扯下了她的華服,害怕與絕望在全身蔓延。
不!她使出全身力氣,猛地掙脫出一隻手來。也許是那人正滿心貪戀着她妙曼的身體,疏於了控制,竟然沒有管她的玉腕,只顧着去解開她的最後一層內衣。
雪瑤一息掙脫,拔了頭上的玉簪,就向身後刺去。只是,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沉沉欲眠,手上也無力起來。
手帕被下了藥!
之後的事,雪瑤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隱約間,只記得他穿着夜行衣,寬大的手上,有一顆黑痣。至於其他,便是醒來後,慕容謙的那一巴掌了。
雪瑤拍打着額頭,期望着再想起些什麼。未凝固的血染在手上,殷紅乍眼,觸目驚心。
慕容謙看她這般模樣,不禁升起了憐惜之意,怒氣漸漸轉化爲一種無奈,“韓雪瑤,本王早就看出來你目無禮教,心裡有別人,可不想,你竟如此明目張膽。”說到最後,他的心裡也瀰漫着說不出的痛意。
“要是我說,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信嗎?”她的聲音,虛弱中掩不盡的彷徨,完全不似平日的冰雪脆亮。
恐怕他一進來,她就是這樣狼狽不堪了吧。
況且之前,她還無意中說過十九哥;剛纔迷濛之際,又喊了十九哥也說不定。
也許雪瑤是該哭的,可現在,她的腦海中,依舊混沌一片,連哭,大概都忘記了。
慕容謙看着她,她額上的傷還在滴血,襯着她此時的神情,顯得格外悽楚迷離。平日裡高傲不可一世的她,這一刻,似乎是在懇求着他的相信。
他有一種想要不顧一切去相信她的衝動。俯下身來,他爲她拭去面頰上的血痕,輕輕地,緩緩地,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溫和,怕傷了她琉璃般的面龐。只是,這樣的溫和之中,彷彿又容着太多的傷痛與無奈。
兩人之間,寧靜的片刻,柔情,惋惜,痛楚,種種複雜的情愫,含混交織,說不清,道不明,從心底飄散開來,充溢了整個牡丹閣。
突然,門外清涼的女聲擾碎了這難得的平和,“王妃,您放心吧,公子已經走了,沒人看見,他還讓我給您帶話,春宵一刻值千金,百轉千回總在心呢。”隨着“吱呀”的推門聲,香雪的身影便出現在眼前了。
看見雪瑤和慕容謙都半跪在地上,兩廂惜憐的情景,不由得驚住了,一捂嘴,轉身跑開。
當然,更震驚的還是雪瑤,“香雪,你胡說什麼?”難以置信,不可思議,雪瑤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向來倚重的貼身侍女,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見慕容謙的手指已經僵在了她的臉頰邊,怒目看着她,帶着濃濃的失望。許久,才緩緩收緊,握拳,起身。‘當’地一聲,他的拳頭落在青木桌上。原本黝黑的木桌赫然出現了幾道裂痕,他的五指關節亦是鮮血淋漓。
“慕容謙,”雪瑤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絲衣,也早顧不上自己的容妝是否得體,便忙起身去扶住他的臂,“她說的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往日,他是那樣的謙和,又是那樣的不羈,彷彿整個世間,都不曾映入他的瞳眸。
可是今日,屢次三番,她能真切地感覺到他的憤怒。而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爲她。
此時,房間中燭影點點,而她的心,除去彷徨無助,大概就是愧疚不安。就是因爲她,他放下了一切風流不羈的外表,這樣狠狠地傷害着他和她。
慕容謙側頭看着她殷切的神情,強壓着心底洶涌的波濤,卻顯出更濃重的失落,“人證,物證,還有本王的親眼所見,你說,本王拿什麼來相信你?”
“叫香雪過來,我要當面問她個清楚。”她緊緊抓着他的臂,害怕下一刻,他便憤然而去,不再聽她解釋了。
即便知道自己的解釋是那樣蒼白,她還是默默期許着,也許,他會信她的。
或者,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不論他信與不信,她都只能一試。因爲他真的像十九哥一樣轉身離去以後,她不敢想象。
原來,不論多少次暗暗告訴自己不可以,她都步步淪陷了。
她在乎他,很在乎。
“來人,叫香雪。”他聲音低沉渾厚,卻震響屋堂。門外,立即有侍衛應聲而去。
雪瑤的緊繃的心暫時鬆了一下,畢竟,他還是選擇再聽她一言的。
來到衣櫃前,換一套正式的華服是來不及了,雪瑤只取出一條衣帶,將自己的薄紗絲衣整理妥當。下人面前,終究還是不要太狼狽的好。同時,她也大概整理了一番三千烏髮。雲髻已經散亂了,雪瑤順勢將其黑髮散在肩上,只輕輕挽成一個髮結,依舊披在左肩。
記憶中,他爲她挽發的情景,依稀還在昨日。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長髮挽成同心結,憂傷刻骨長決絕。
雪瑤沒有時間回想這些濃情蜜意的過往,她着急的,自然是如何從香雪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證明自己的清白。同時,她也在拼命回想着今晚發生的一切,試圖找出一些頭緒。
公子,香雪口中的公子是誰?
難道是那個黑衣人讓她這麼說的?
還有那黑衣人,到底有沒有將她如何?
萬千思緒在雪瑤的腦海中翻飛亂舞,凌亂不堪。
另一邊,慕容謙流着鮮血的手,依舊撐在些微破碎的木桌上,頸額略低,似是凝視青木石桌上的裂痕,又好像苦苦冥思,不得其果。
兩人之間又是一片寧靜,寧靜得讓人心有餘悸,彷彿這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苟安。下一瞬,便不知天崩地裂是滄桑何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