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瑤回過神來,心裡暗暗一驚。他們都吵成那樣水火不容了,他還能有信給她,不會是休書吧。
接過信封,迫不及待地,雪瑤連忙打開信來,‘離書’二字分明映現,一顆冰脆如玉的七竅玲瓏心,登時涼了一截。再往下看去,字跡不多,只短短的四行,足以在心海天湖中激起波瀾萬丈。
只見上面寫道:
十里紅妝遙,兩國安寧定。
爾心思歸切,吾當禮相別。
奈今戰事起,黃沙染不回。
汝可自離去,餘生無見由。
一張吹彈可破的紙,薄薄淡淡,握在雪瑤手裡,只覺得重如千金。
他這是什麼意思?趕她走嗎?
他真的放下北翎南楚的交好,不顧自己權勢地位,都一定要趕她走嗎?
“我說王妃,要不要找幾個人去幫您收拾東西啊?”翠兒站在一旁,不住地用眼睛瞄着慕容謙給雪瑤的信,只那幾行,早已看個通透。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了?”雪瑤狠狠瞪了翠兒一眼,毫不客氣道。
“王爺寫的已經很清楚了,我是怕有人不明白,”翠兒略一停頓,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或者裝糊塗。”
看了慕容謙的信,雪瑤本覺得心寒意落,冷意襲身,可當下被翠兒這般一激,心頭又燃出無名憤火來。擡手就要給翠兒一個巴掌。
可這次,翠兒卻再沒有任她這樣隨意打下去,抓住了雪瑤的手腕,努力遏制着雪瑤下落的手指,“王妃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能從這裡平安走出去,已經是萬幸了。再奢求別的,是不是太多了。”她這一說,雪瑤被觸了軟肋,欲揚而下的手,也緩緩停滯在那裡,任由她抓着。見雪瑤放下了攻勢,翠兒一把甩開她的手,可沒想就這麼放過她,緊追不捨道,“王爺表面上寫個‘離書’,那是看着南楚的面子,不讓你太難看,其實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雪瑤五指並拳,唐門針,就夾在縫隙間,欲發而待。
奈何,她還是忍了。大概,也只能忍了。
她雖然高傲霸道,卻並不糊塗逞強。
自己原本就不是南楚公主,現在也不是鎮北王妃。還有什麼可以依仗,來隨心所欲呢。
翠兒的話,很難聽,卻很真實。
慕容謙的‘離書’與休書有什麼區別,不過是給她留下最後的顏面罷了。恐怕,這也還是看在她南楚公主的假身份上。
“來人,還等什麼呢,還不快去幫雪瑤姑娘收拾東西。”沒等雪瑤從落寞中抽離,翠兒已經開始吩咐身邊的丫鬟小廝了。
回身,雪瑤深深凝望了那書着‘鎮北王府’的牌匾,秀雅崢嶸,不變;一如初見,當年。
來的時候,十里紅毯,明燭搖曳,心裡滿滿盈綴的,是忐忑,隱隱,還有一絲激動;現在,就要走了,當初的忐忑,少了一半,而鬱滿心田的,卻是失落與神傷。
數月的奔波馳騁,慕容謙的戰馬,已逼近金沙江畔。馬鳴風蕭蕭,冰雪凍地寒。長河落日,流水鳴泉。前方,四季長流的金沙江怒吼咆哮,別樣的的情景,此時此地,分外悲涼。
自來到西照,慕容謙便採取圍困式戰術,一舉殲滅越界的西照士兵,看他們的服飾,大概是水族人。
身後,三萬精兵銳騎,雖然已略顯疲憊,可是隻要有他——他們戰無不勝的王在,這些人的信心也總是盈盈滿滿的。
只是此刻,慕容謙的心裡,卻並不輕鬆。當前的金沙江畔,早已過了兩國交界,再向前去,只怕就要深入西照腹地了。而千百年來,西照地形複雜,外人不敢擅自深入。所以,北翎即使一統北方,威震南楚,也絕不敢貿然拿下西照。而西照,雖然有天險護佑,卻是水土二族相爭,政權不穩,再加上土地貧瘠,人煙稀少,無論國力兵力都大大比不上北翎和南楚,不敢造次。
甚至二十五年前,西照水族的神女,還親臨北翎,與當時的太祖皇帝慕容無疆達成和平條約,保持中立,絕不插手北翎和南楚之間的恩恩怨怨。
可是這次,竟然邊將來報,十萬火急,到此次卻只是小股殘兵作亂,令人費解。這其中,難道有什麼陰謀不成?
慕容謙在江邊勒馬凝思,身邊一人卻開口了,“王爺,天色晚了,不如就在江邊駐紮下來,等明早再渡江吧。”只見說話這人,五十多歲,中等身材,久經風沙的黢黑麪容。正是北翎與西照最重要的邊城——暮城守將上官維,此次邊境告急的消息就是他帶來的。
“回暮城。”略一沉吟,慕容謙簡言道。
“可是王爺,咱們已經在金沙江岸了,直搗過去就是西照腹地,何不一往直前,挫挫他們的銳氣,一舉拿下西照也未嘗不可。”上官維上前建言。
慕容謙審視着他,上官維是先皇在世時就鎮守在暮城的老將,守衛邊疆多年,按理說,應該是文治武功齊備。只是,方纔他的幾番言語,實在失之冒進。
“之前你來報說,邊關告急,可現下寧靜無奇,本王懷疑他們有埋伏。”看在他是邊關老將的份上,慕容謙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
“之前他們的確是囂張的很,不過前幾日,末將收到最新消息,西照內亂,水土二族爭鬥不休,所以現在,大概他們應該在內鬥。不過王爺,說不定過些時日,他們又會捲土重來了。末將以爲,現在趁亂,正是一舉拿下西照的絕佳時機。”上官維一拱手,表現出赤膽忠心。
“是啊,王爺,拿下了西照,天下一統就指日可待了。只要您一聲令下,將士們即刻跨馬越江。”高齊,慕容謙的副將,顯然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熱血沸騰,蓄勢而發。
天下一統,的確,這是一個很誘人的結果。當今天下三分,滅了西照,就只剩下紙醉金迷的南楚了,離這個結果,又近了一大步。
金沙江的地勢已然不低,高谷寒風,拍沙擊石,吹衣掠襟,凜凜寒面,打在厚重的戰甲上,消失無蹤。
“天色已經晚了,一小隊人馬渡江查看情況,其他人回暮城。”最終,慕容謙還是沒有下令渡江。
幾萬人,稍有閃失,頃刻即隕。這麼多人的性命系在自己身上,怎可輕易貪功冒進?
況且,如此功勞於他,未必是喜。
“末將願往。”慕容謙話音剛落,高齊已帶了一對人馬,迫不及待,飛江而去。這麼多年跟着慕容謙,在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將心裡,只要勇往直前,必是戰功累累。
慕容謙卻不免擔憂,高齊年輕,做事不免莽撞,西照境內,地勢複雜,他們的軍隊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萬一出了什麼紕漏,搭救怕都來不及。可是慕容謙卻也並沒有叫高齊回來。這次出征,未防端和王他們有變,許多將領都留守在了洛陽,暮城的守軍不是自己的親兵。高齊是高老將軍的愛子,皇妹的繼子。如此身邊最可用的,也就是他了。也罷,高齊該多加歷練。經過這次西照之爭,正可以讓他更快的成熟起來,將來好委以重任。慕容謙心裡這樣想着,稍稍安心。
“末將願與高將軍同往。”這時,上官維也主動請命。
慕容謙當即同意道,“也好,上官將軍你對這邊地形熟悉,多多指點高齊。注意隱蔽,不要暴露了。”本來還有些擔心,不過上官維同往,應該不會出太大差錯。
說罷,上官維也帶上些人馬,直往金沙江而去。
慕容謙兀立在江口,大江東去,滾滾浪花,一排排的戰士整齊地列在江岸,那一畔,便是神秘的西照腹地了。只希望這濤濤江水,一路清澈如洗,少染鮮血爲好。
不幾時,慕容謙便帶着剩下的大部分人馬回了暮城。
暮城,西南方的一座小城,本是平平無奇,卻因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最強大的北翎與最神秘的西照的交界之所,而變得格外敏感。
暮城外,軍隊橫列,最大的那一頂羊脂大帳中,昏黃的光搖曳,盈盈漫漫,飄散了一季寒涼。慕容謙的手上,一如往昔,文冊在案,時而揮筆狂書,時而凝神細索。
“王爺,您的帛書。”擡眼看時,一個送信的將士已單膝跪地,手上捧的錦絲,凝白如畫,高高舉起。
“呈上來吧。”慕容謙淡淡一語。軍隊裡收到的帛書,大約都是家書,想來應是皇妹記掛自己。
那士兵恭敬地將錦書放了桌案上,回身退去。
放下手中的筆,慕容謙拿過錦書,比起往次,觸手略厚,有些意想不到,竟然有兩塊帛錦。打開其中一塊,果然是皇妹,內容也和每次差不多,無非是問候戰況,提醒小心,保重身體之類。慕容謙也都照例回了。同時打開另一塊帛書,字跡整齊娟小,拙而不工,儼然沒有什麼皇室名媛,大家閨秀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