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北風吹開了門窗,飛雪漫舞,掠進窗內。放下琴,擱淺心,雪瑤來到窗闌旁,張開手掌,星星點點的雪影,沾膚即融。純白的雪,淨潔的水,一如初見,不染塵瑕。
又是一年冬雪時。
只那年那人,已踏出身畔。
身後,響起了“噠噠”地腳步聲,帶着幾分驚喜,自以爲的驚喜轉身。他回來了?那時,這是雪瑤心裡最真切的念。
想着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他恰好就來了,確是最美的夢,最好的緣。
“怎麼了?還在彈琴?”回頭對上的,卻是慕容詮半笑的稚氣面龐。
一瞬的失落被雪瑤狠狠藏在心底,似笑而惜,她看着琴,脆聲道,“弦都斷了,還怎麼彈啊?看來這首相思引,我是學不會了。”
“怎麼,不就是一根弦嗎,我幫你補上就是了。”慕容詮的聲音總是帶着暖意,走到琴邊,他仔細看着琴絃,撫弄起來,停了一會兒,又說道,“接不上了,明日我去找根新的。”
絃斷了,補一根就是,可人呢?不同就是不同,誰都無法替代。
“嗯,”雪瑤點點頭,她看着他,眉宇間,憑空多了一抹憂色,“你說,慕容謙不會有什麼事吧?”
少年一怔,旋即笑言,“九哥身經百戰,百勝不殆。除非山岩崩塌,江河逆流,九哥怎麼會有事呢。雪姐姐就不要胡思亂想了。”說罷,慕容詮輕輕爲她關上被風吹開的窗,又往屋外的爐火中添幾枚碳。
爲何她想的人只有九哥,爲什麼是九哥?權力地位,紅顏美人,九哥什麼都有,他卻什麼也無。
話說雪瑤學琴,是從半個多月前開始的。
那時,雪瑤剛剛受傷,腰間的傷口雖不大,卻深穿腰骨。慕容蓮悄悄找了太醫,看過後,開出些金創藥,也只能讓她好生呆在自己未出閣前的鳳棲宮。雪瑤生來便是活潑好動耐不住寂寞的人,開始幾天還好,安靜待在蓮公主舊時的寢宮裡。稍過幾日,腰上的傷大有好轉,扶着柺杖已可以行路,雪瑤便不再那樣乖巧了。
寒冬的蕭索中,難得漫天明媚,雖然朔風依舊吹寒,可陽光照耀在臉上的感覺,也是金燦燦的,無形無意便鍍上一層暖色。
拄着柺杖,一襲宮女素服,雪瑤挪步出了殿門。枯藤兀立的楊柳下,雪瑤停住腳步。倚着枯木的枝幹,她回想起這次夜襲御昭臺,當初的目的已經達到,那塊玉是南楚的,爲北翎掠劫而來。意外之中,還收穫了一宗北翎的皇室密卷。
可她,俏然如玉的臉上,卻不見一絲喜色。且不說南楚遙隔萬里,且不說南楚地跨三江,單憑一塊玉,南楚美玉繁多,她的那一塊,知道出處又如何?
況且,當日和她一起來的少年,今時今日,不知又在何方何處。那晚,自己先跳窗而出,追兵大概會來追自己,他,應該可以趁亂逃跑了吧。雪瑤心神不定,反覆中,不禁些許擔憂。
“小丫頭,你是哪個宮裡的,竟敢在這裡偷懶!”忽然,一個年紀大她不多的宮婢站在了雪瑤面前,趾高氣揚。
“我——”雪瑤本想說是長公主的人,又想起蓮公主出閣多年,雖然喪夫守寡,卻多年不在宮裡住了,這樣說,肯定不行。雪瑤猶豫着,想隨意編個宮殿,一時又沒想出什麼。
那宮婢上下仔細地打量着雪瑤,“你這鬼鬼祟祟的,又在這裡偷懶,快說,到底是什麼人,不然,等着司刑房的板子吧。”
雪瑤幾時受過這樣的氣,當時就要翻臉。
“什麼司刑房,誰敢動本殿下的人。”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不遠處,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已然響起。
“見過十爺。”宮婢向來人欠身行了一禮。
“起來吧。”慕容詮向那人一揮手,隨即轉向雪瑤,“扭傷了腳就要好好休息,怎麼能隨便亂跑。沒事吧?回去了。”他的眼神中盡是關切柔光,說着,就扶過雪瑤的臂。
“人家還要罰我呢。我可不敢隨便就走了。”慕容詮就算不得寵,也是皇子,將來板上釘釘的王爺,有了他做靠山,雪瑤自然得理不饒人。
“奴婢該死,不知道姑娘和十爺——”那宮婢連忙陪笑着,卻也沒再說下去。
“行了,既然誤會一場,就算了吧。”慕容詮有些仁懦,沒有責怪,也不好責怪什麼,轉向雪瑤道,“我們走吧。”
北風依舊襲身而過,這樣被慕容詮扶着,幾分暖,卻感到不適。
走出挺遠,慕容詮關心道,“你是怎麼受傷的?又怎麼會還在這裡?”
雪瑤把那晚的情況,以及肖士將和蓮公主相救的事都盡數說了,之後也溫馨問道,“那晚,你還好吧?”
“一言難盡啊。那天,你出來後,我本要去找你,剛一跳出門窗,就有幾個侍衛衝了上來,我只好拔劍和他們相鬥,大內侍衛,哪個不是精挑細選,一對一我都沒有勝算,何況他們有三四個人。後來打不過,就只能跑。本來已經無路可逃了,經過長寂宮時,卻意外被一個冷宮姑姑救了。她讓我藏在她的被子裡,那些侍衛不好進去搜查,後來好像西宮還着了火,他們只好作罷。”少年的聲音,說起來溫溫淡淡,當日怎樣的驚心動魄不得而知。
長寂宮的婦人?聽到這裡,雪瑤心裡突然一震,難道是謝秋顏嗎?
“是哪個姑姑?她可對你說了什麼?”輕中柔脆,雪瑤一連問嚮慕容詮。
“不認識,以前從沒見過她,她也沒說什麼。”不明白雪瑤爲何這樣問,慕容詮想了想,又說道,“不過,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怪的,也說不上到底有什麼奇怪,反正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尋常的意味。你認識她嗎?”
“也不太熟悉,以前長寂宮有位謝姑姑受人欺負的時候,我幫過她。我也不太確定是不是她。帶我去見見她吧。”拽着慕容詮的袖子,雪瑤半笑着央求。
“這,可你的傷還沒好呢,”慕容詮本想說改日,可禁不住雪瑤的再三的要求,也只好說了句,“好吧好吧,現在就去。”
“你最好了。”表面上,雪瑤一臉嬉笑,可心裡,卻躊躇難斷。
謝秋顏的事,有意無意地,自己拖了這麼久,他們母子二人,終究還是遇上了。
現在,他們母子應該還未相認,夾在當中,自己到底該不該告訴慕容詮真相?
不說,母子比鄰若天涯,人間慘劇又一出;若是說了,他們能不能相認放在一旁,慕容詮會怎樣看待這個相別十八載的母親,怎樣看待死去的養母董皇后,又怎樣想瞞了他這樣久的自己,還有,這些紛紛擾擾的往事糾葛會不會牽連到慕容謙和蓮公主?太多都是變數。
還未想出個所以,腳步已穿過長寂宮門,這裡,依舊清冷如斯,寂靜如斯,彷彿繁華北翎宮中的遺落一角。
慕容詮上前一步,去敲木質的房門。只“噠噠”兩聲,門,便“吱呀”地開了。謝秋顏的身形顯露出來,“來了?”她輕輕說着,滿目慈祥,欣喜,激動,流於言表。
“嗯,有個朋友,大概認識姑姑。”慕容詮被謝秋顏這樣看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謝秋顏向雪瑤看來,兩人點頭一笑。“快進來坐吧,外面風大。”激動過後,謝秋顏忙着招呼慕容詮和雪瑤。
慕容詮扶着雪瑤進到屋內,又忙着爲她掃去坐榻上的灰土,看她坐了,還站在那裡看她笑。
“你也快坐了。”幾分霸道,雪瑤一把拽過慕容詮,兩人一齊坐在榻席的一邊,親密無間。
坐榻的另一邊,謝秋顏統統看在眼裡,原本閃着光的笑容裡,突然露出一抹憂色,稍縱即逝。
“王妃是怎麼了?爲何受的傷?”注意到雪瑤的異樣,謝秋顏問道。
“還不那天我們一起去的——”慕容詮心無瑕念,剛要回話,就被雪瑤如電的美目瞪了一眼,登時停在了那裡。
“沒什麼,不小心扭傷的。”雪瑤面上一笑,掩了過去。
看這情形,謝秋顏心領神會,也不再多問,溫聲說道,“那王妃日後可要小心了。皇宮大內非等閒。”
“呵,我這一身的宮女裝,謝姑姑就也別一口一個王妃的了,聽着太生疏,直接叫雪瑤就行了。”雪瑤換上甜甜的笑,幾分真,幾分假,幾分無心。
“這怎麼好呢。王妃就是王妃啊,九爺的正室,怎麼說都是高高在上。”謝秋顏說得溫婉,好似感恩戴德,捧她上天邊,可細細品來,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九爺的正室,高高在上,她是在提醒她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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